第213章 陌上細雨（1 / 2）
他頓了頓，「姚遠圖可能將被調離江左，他怕的就是他人一走被翻舊賬。織造局的賬顯然是經不起翻的，那麼一頭是內廷司，另一頭是餘杭地方，他不想認，就要往上推。內廷、中宮不可能替他認，到時候他隻有死路一條。打了幾年仗，江左出了那麼多錢糧，這種亂七八糟的呆賬誰也說不清。他弄這一出，是想泄與葉秀峰舊日的私憤，還是想向什麼人投誠，抑或是有什麼人教他做這事，估計隻有他自己清楚。他明明養著許多清客，就算不用自己的清客，那風憲官應該也不會窮到找不到記室。」
林執中不解，「他為什麼要找我呢？」
沈江東道：「你跟他交集多麼？」
林執中道：「說實話，近些年我跟我父親和他交集很少。」
沈江東點點頭，「真鬧出大動靜，朝廷要查，字跡比對不出，可以說這份奏折是有人渾水扌莫魚上的『假奏折』，故意害他。查不出是誰寫的，那就是通政司倒黴。查得出是誰寫的，那麼林兄，你能證明是姚遠圖讓你這樣寫的嗎？你能證明這麼多大逆不道的話都是姚遠圖告訴你的嗎？」
林執中搖搖頭，「他派個家人來給我口述的，這個家人我也沒認住臉。」
沈江東道：「那就是了，你指認不了他的，到時候查到你身上，林兄在以在江左之聲名，都聞得皇後不賢，那最後無論怎麼定案，皇後都無端被累，不是麼？」
一陣寒風刮開窗戶，吹得眾人背上冷颼颼的。沈江東見怪不怪，林執中的臉已經被氣到扭曲，顯然沒有想到背後能夠冒出這麼多的彎彎繞繞來。沈江東想起什麼，「皇後還不知道？」
武振英搖頭，「底稿請你代為轉交。」
「伯父，您是想害死我？」沈江東道，「我哪兒敢？這樣底稿，還是得傅先生來交給皇後。畢竟事情還牽涉姚遠圖。還有林兄，我不知道你是否得罪過姚遠圖，讓他這麼算計你。但是無論如何，你最好離他遠點。底稿是絕對不可以交給他的，他再問你，你就推到他派來的家人身上，就說沒聽說這件事，好不好？」
沈江東上門來替大家答疑解惑，林執中當然十分感激，連忙答應著。因為天色已晚，沈江東遂同眾人告辭。眾人送他出來，沈江東又與武振英說了幾句送顧衡離京的事，「若遇上什麼事，您來找我。」
沈江東一走，林執中氣得頭痛，傅臨川憂心忡忡，顯然在擔心思卿。謝衍最怕聽秘密，這一時聽了這麼多中宮的秘事，恨不得晃晃腦袋立馬忘乾淨。大家對著燈燭長籲短嘆，武振英道：「都別嘆氣了，趕緊送梁分離京罷，別回頭再牽連上他妹妹。傅兄你也別愁，我看思卿見天兒好好兒的，她不愁，你愁什麼呢？」
沈江東回京後想要給在金陵的江楓寫信說說顧衡自盡的始末，又害怕寫信不夠慎密，猶豫再三還是把筆放下。他走到西花園裡想透透氣，霞影一直找過來，輕聲對沈江東耳語了幾句。
與此同時，得到消息的元淩波往南內流雲殿去見思卿。思卿聽了眉頭一皺，蕭繹走進來問：「怎麼了？」
元淩波連忙行禮退開，思卿道：「上陽郡要進京，大概明日可以進城。」
蕭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一點血色都沒有。思卿凝視著蕭繹，在一起這麼多年，總覺得扌莫清了蕭繹的心思，又覺得永遠永遠都看不清他。
對於前上陽郡主顏陌溦這個表妹兼義妹，蕭繹明顯有愧疚。但是除了愧疚，蕭繹似乎還存有其他不能說出的隱秘。
顏陌溦的父親顏敬修襲靖國公爵位，在今上繼位後受命輔政。顏陌溦的姑母是先帝的皇後、蕭繹的生母，顏陌溦本人曾為其姑母的養女，錫封上陽郡主。熙寧初年端敬二王聯合太皇太後以謀逆之名屠戮靖國公、餘允和二族，顏陌溦的姑母仁康皇太後在西山雀兒庵「抑鬱而終」，宮中盛傳顏陌溦本人也為太皇太後鴆殺。
熙寧十八年，蕭繹帶著思卿去西山雀兒庵祭拜仁康皇太後，在西山山麓遇到了隱遁民間的顏陌溦，此時隱姓埋名的顏陌溦陰差陽錯已與思卿的兄長顧衡成親多年。
思卿本以為這經歷足夠離奇，許多年後蕭繹的義妹嫁給了自己的義兄，卻沒想到更離奇的是顧衡的父親其實也是因靖國公、餘允和案而死。
思卿從小到大一直不理解出身詩禮舊家的顧衡為什麼要跟傅臨川這個外人長大。傅臨川說謝家因為分家不均無人願意撫養顧衡，思卿卻親眼見過在餘允和案案發後顧衡的四叔、謝衍之父願意接顧衡到他家中生活，還向傅臨川承諾一定會善待顧衡。
熙寧十八年在京郊與兄長會麵後，思卿得知兄長已經與顏陌溦成婚，心底的疑惑再次浮上心頭。靖國公、餘允和案不能昭雪，顏陌溦的身份就如同一顆隨時都可能爆燃的火雷。如果自己的兄長身上還有故事，那他們組成的小家就會多一分危險。熙寧十八年思卿讓身邊人去查了襄陽謝家的分家往事，沒想到查出顧衡之父也因餘案被謝家逼死，傅臨川對顧衡隱瞞了真相。
思卿曾經想了很久，要不要把真相告訴兄長。她想來想去，又覺得決定權不在自己，而在撫養顧衡長大的傅臨川，最後思卿選擇緘默不語。
按照定安貴太妃和沈浣畫生前的描述，蕭繹年幼時與顏陌溦最親，顏陌溦被去世時蕭繹十分哀痛，不顧靖國公以謀逆定罪，仍然希望以郡主禮為妹妹治喪，最後遭到太皇太後的無情否決。熙寧十八年顏陌溦以顧衡妻室的身份重新出現後，沈江東因為嘉靖二府的舊交對顧衡夫婦無比看顧，但蕭繹對顏陌溦的態度卻很微妙。
一方麵是顏陌溦不滿蕭繹一直不為親舅父全家翻案，一方麵是蕭繹為了平衡全局不開罪宗王極力回避靖國公、餘允和案，顏陌溦非常不願意與蕭繹會麵，寧願住在通河的宅邸也不願意長住帝京。熙寧十八年至今，顧衡從來沒有任何明示暗示讓思卿策動蕭繹為靖國公、餘允和案翻案，無論是顏陌溦、顧衡還是傅臨川都將思卿不易掛在嘴邊，從來不曾試圖通過思卿達到自己的目的。
思卿心想顏陌溦在深宮長大，深知宮中波譎雲詭，共情自己不奇怪，顧傅二人未免太憂心自己。有一次顧衡說：「我知道你這些年很不容易。」
思卿道：「沒什麼不容易的，跟天天耕織還吃不上飯的人比我屬於如來佛祖南海觀音都得唾棄奢靡的人物。」
後來思卿覺得顧衡這麼想很可能跟顏陌溦的耳提麵命有關，顏陌溦看見過當年深宮中的諸位妃嬪不易，便很容易代入到自己身上。哪怕顧衡跟自己比嫡親兄妹更親，顏陌溦也不願意請求自己助她為靖國公、餘允和翻案。
但是顏陌溦不知道，思卿的養父傅臨川就是餘案的漏網之魚，幫助靖國公、餘允和翻案同樣是一個幫助傅臨川做回陸淵的機會。如果有一天傅臨川被指證就是陸淵，如果有一天有人指證傅臨川是思卿的養父，那麼思卿這個中宮皇後同樣不能夠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