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昨日深淵(2 / 2)
「君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的叩首,再叩首,年輕的秦王冷冷的調子回盪在大殿上,「眾愛卿平身。」
「謝君上——」
這是早朝的開始,各官員有條不紊的稟報著政事給秦王。
可誰都心知肚明,秦王還是少年,未曾加冠,他們主要目的是奏給呂不韋,呂不韋端坐在左下方,雖已經半老,但是猶如一座泰山穩穩鎮壓著。
不過上麵犀利又桀驁的秦王,偶爾發表的言談,就已經代表這座泰山能鎮壓的時日無多了。
一位雄心壯誌的君王,要想掌權得先要鏟除誰呢?
李斯心裡盤算著,現在他已經開始期待風雲變幻,期待老臣少主的博弈了。
可他自己首先要解決的,是後宮裡的小主把他推出來的博弈。
尋了個和緩的檔口,李斯舉著笏板邁出前沿,「稟陛下,臣有事要奏。」
嬴政還沒開口,呂不韋對這個中規中矩,從自己門下出來的小吏有點意外,他揮了下袖子,「是李斯啊,說說看,有何事稟奏。」
全體官員的視線聚集在李斯的身上。
李斯低下頭,受著頭頂秦王探究的視線,「是關於昨日鹹陽城沸沸揚揚瘋傳一事,說綱成君的孫女在鹹陽城的大街上公然花費三千金買下五隻染色白鴿,不過雖說區區一件小事,很多人卻都在質疑綱成君緣何這麼有底蘊。」
三千金買下五千白鴿?
此話一出,沒有聽過此事的臣子嘩然一片。
綱成君腮幫子抖動,「外臣李斯,莫要在朝堂上胡亂編排,老夫孫女珠規玉矩,蕙心紈質,豈是這種在大街上豪擲傳緋之人,」
李斯不慌不忙。
他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很是懂得行差踏錯的道理。
在危機四伏秦法嚴苛的大國之內,他已經預料到這個越老越暴躁的綱成君會有什麼反應了。
他不緊不慢道:「鹹陽城那麼多質樸簡約的秦人,他們的眼睛會看,嘴巴會說。」
「這等事情可不是李斯一介小吏能夠憑空捏造出來的。」
「若是令孫花些百來金買鴿子也就罷了,可那是整整三千金。」
「不說在鹹陽大市,哪怕就是在中原大市也是聞所未聞,前所未有,現在關中貧苦百姓吃不飽飯的何其多,令孫如此揮霍的做法,可謂是心寒齒冷。」
綱成君咬著牙,心裡暗罵:賊你娘,老子的孫女就算真買幾隻鴿子,你個小吏,還敢管到你爺爺頭上了?
大臣們互相對視,眼風掃動。
綱成君和國相呂不韋的利益糾葛,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
這剛來秦國的呂不韋就是通過和綱成君打交道,後來綱成君在先王眼皮子底下極其討心意的退出丞相之位。
有點商業糾葛,這樣再正常不過。
三千金,對於綱成君那可是好幾年的俸祿,可對於攀附上呂不韋從商的綱成君,三千金,不過就是個小數目。
可居然有人敢堂而皇之的說出來,並且在秦王麵上參奏,朝臣麵麵相覷了一會兒,已經在準備好打腹稿了。
嬴政冷聲質問綱成君:「有這事情嗎?」
綱成君不能說沒有,但也不能單說承認,他用餘光看了呂不韋一眼,呂不韋隻是悠悠喝茶。
「是!君上但臣的孫女年紀尚小,不過就是」
綱成君擠著牙縫還欲再說。
呂不韋道,「令孫,本相見過,是有些頑劣,可要好好管教管教,那三千金也隻是空口之談,誰也沒有見過,誰也不能說明些什麼,綱成君你啊,可千萬不要跟著人雲亦雲。」
好老辣的手段!
就這幾句話,輕飄飄的把一國之君最忌諱的結黨私營,摘得乾乾淨淨。
綱成君忙道:「是!臣一下朝即刻管教那不成器的孫女。」
李斯卻不退讓,他肅然拱手,「老秦人樸素成風,可綱成君的孫女如此大手大腳,壞了老秦人的本質,讓老秦人在心底裡寒了心。這是其一」
「其二,這鹹陽城內湧入了許許多多的商販,他們在鹹陽城內拉價售賣,和官吏溝壑一氣,肆意壟斷,其中撈的油水不可言之。」
「曾經的秦國四麵危機,靠的是舉國奮發,勵精圖治,才可成為現在的一流強國。」
「可如今鹹陽城內生財計貨,官官相套,舉國豈不低迷,豈不危難?」
呂不韋臉色微變。
其他脫不了乾係生財計貨的朝臣更是在心中暗罵的同時,又將腹稿重新再打一番。
李斯正色:「其三,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官吏之後尚能如此帶頭,殊不知以後鹹陽城又是何種誑語醉態,頹廢腐爛!」
「爾等在繁華的鹹陽城內,看到的永遠隻是現在看到的,可其他在田地裡,受苦受難的百姓呢?」
「壟斷和揮霍難道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失了民心,諸位是想讓秦國落得因為耽於奢靡,滅亡的陳國一個下場嗎?」
李斯噗通下跪,鏗鏘道,「以史為鑒,才能明得失,今日之小事,又何不能促成明日之大事,陛下,臣請鬥膽陛下,掃除這種敗壞國祚,移風易俗的奢靡之風,徹查整飭吏治!」
一官員忍不住道:「倒也沒有李斯說得這麼嚴重吧。」
「這點小事,隻是晚輩的胡鬧,這麼興師動眾,有點不應該了啊。」
「不過啊,這些年來,大開方便之門,山東六國的商人頻頻流進我們秦國大行享樂,這種風氣,老夫也都看不下去了。」
「是啊,商君有言。富,則淫,淫則有虱,有虱則弱。治國之舉,貴令貧者富,富者貧,貧者富,國強,富者貧,三官無虱。」
「君上,現在應該獎勵耕戰,不應該讓民眾沾染這種奢靡之習,從而產生虱害!」有老臣鏗鏘開口。
其他的還在觀望。
確鑿的是,老秦人的樸實隨著商旅車馬流水的逐漸拉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沾染,鹹陽肯定又要翻天覆地的大變樣。
李斯還在跪。
從綱成君令孫的買鴿子,到秦國現在的危害。
再到整飭官吏。
李斯跪得月要背筆直,跪的月匈有成竹,他現在的行為固然被人視為肉刺,但是他也樹立了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形象。
落在他人眼裡,他就是一位為秦國鞠躬盡瘁,體桖民情的客卿。
落在金與鐵寶座上高高坐著的秦王嬴政眼裡,也在李斯身上抓住了立權的機會,那就是召集所有的官吏和郡守縣前來,一起例行整治,敬事王命。
嬴政道:「準——李斯,此事就教給你處置,務必給寡人一個好的答復。」
話音剛落,李斯感到腦中一陣眩暈,而後就是眩暈過後的清明。
他賭對了。
是的,他賭的不是呂不韋的反應和阻撓,而是羽翼豐滿的秦王,迫不及待想掌權的心思。
李斯叩拜:「臣幸不辱命——」
而宮中那位小主教給他彈劾嫪毐的事情,李斯也順帶不動聲色的完成了,長信侯嫪毐在雍城大興土木,豢養門客,建立行宮。
要是整治,也必先從他入手。
既樹立了威信,又獲取秦王的重用,又獲取宮中那位小主的信任。
再多的風險,在此刻竊取勝利果實的李斯麵前,都承擔的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