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祥之兆（2 / 2）
白桃磨了磨牙。
他的瞳孔幽深，沐浴完一身濕氣，被窗外的蟾光加映，如同剛登上岸的水妖一般攝人。
「屁！俺們秦國要的是秦人當家做主，呂不韋再怎麼，那說到底隻是個外來人，別說這種醜話，你看看這幾代秦王，哪個不是什麼雄才，你懂得個屁，去去去，關起門來找你婆娘下崽子去！」
越看越不爽，越看越煩躁。
另一邊的男聲很耳熟，白桃聽出是那個英姿勃發的李信，不過那揚上天的氣勢收斂了許多，「是，君上，隻是太後娘娘始終閉門不見，那主宮的大門一直緊閉，卑職也探不出什麼虛實。」
他低垂著眸光正在看地毯上偷糕點的小狐狸。
有人仔細想想，「應該，楚國吧，不曉得啊，不過應該不可能是韓國那邊的，你想想，前幾年，那年大雪隆冬的時候，韓國夫人」
預感不秒，白桃趕緊把芭蕉葉全部拿開。
「丞相言之有理啊。」
「昌平君饒命！」
算了算了，不學了。
李信不敢多言：「是卑職失言。」
「占卜的如何？」呂不韋問道。
下方的嬴政當沒事人的臨窗看書，像是夾在詩詞裡的剪影，清雋無比。
都怪他沒事找事，桌上放什麼她最愛吃的糕點，看吧，果然誤事了吧。
糾結吃還好不吃好。
自我放棄一通，白桃直接去旁邊樹林裡扯幾片芭蕉葉，再用幾根樹枝給自己搭個遮風避雨的小屋，趴在屋脊上仔細感受著嬴政的心跳迷迷糊糊的睡去。
山東六國論政之言風氣，不僅戰爭形勢，且是逮著什麼王室趣事，貴族囧事，誰誰誰下位了，誰誰誰又當丞相了，就連芝麻點的事情都能論上一論。
老秦人揣著袖子，十幾排的丸子頭碰在一起，唾沫噴吐飛揚中，連黃泥地上路過的螞蟻都得嚇一跳。
「對啊，不如酬神，酬神多加庇佑大秦，就算不成，也是庇佑雍城，庇佑秦王。」
為今之急，得先去保護政哥哥，免得他被那個紅毛大蛇給叼走。
哼了聲，昌平君一撩衣袍，倒豎著眉頭坐下。
主祭司不語，將黢黑的木炭踩的火星亂冒，「紅霧已出，並非尋常災變，預示著秦國來年有大凶大惡之政！」
呂不韋負著手，薄薄的眼皮一壓，「君上下令，自是心有定論。」言閉後，他蕭瑟的走進了紅霧裡，再也沒有回頭，「如滔滔大水，難以收回啊。」
嬴政骨節分明的手指撚起案上糕點渣混上的狐狸毛，他轉動了一番，「是隻野到沒邊的野狐狸。」
有人出主意道，「不如，請幾個民間俳優，以儺麵祭神？也好祛穢辟邪，為秦王的加冠向上蒼祈求福氣。」
她在嬴政幽深的目光中，又乾脆多踩五六七八腳。
在正式開始之前，秦王要先在殿內住下，落腳洗塵，已示心中虔誠，按照這個點來說他應該在沐浴。
煩死了！
臨近闃夜，她學著鹹陽城的貴女們幾番端莊著儀態蹲坐著看月亮，但越看月亮越像隻抻著脖子引誘狐狸的大盤雞。
「雍城，自古以來就是秦人的老王畿，是秦人的根基。」他冷道，「李信，你再說這種怪力亂神之言，以亂言之罪懲處。」
是凡人帶上銀飾麵具，與神明的交流，和天地的對話，起始殷商，直到周朝才有完備的禮製，到現在都還在一路延續下來。
一乾宗室之人紛紛這番言論點醒，對於呂不韋的魄力他們是臣服的，「丞相所言極是，不過就是紅霧而已，自大秦六世以來，蹉跎跌宕，熒惑守心都不怕，我們現在還怕個鳥，秦王的冠禮不能誤！」
他滿心滋味，走出殿時，後麵本想攀談的官吏竟覺察出這位安定三朝，和先王歷經風風雨雨的老人，身形終究佝僂了。
秦王未曾表態，在旁的昌平君羋啟拍案而起，他是楚國王子，母親是嬴政太爺爺之女，現在在秦國入仕，是大了嬴政十幾歲的表叔。
「！」
到底是生疏了，政解的對立，回不到夤夜飲酒的從前。
白桃放下了心，遂變回原型，點著梅花墊，悄悄壓在磚瓦之上，風過無痕般的竄進雍城風燈深處。
「哢擦。」
把他的口糧踩的稀巴爛後，白桃再頑劣的跳入一輪月色中，消失不見。
過了片刻，粼粼車馬之聲遠淡，白桃滑下樹乾望著儀仗的影子，隻剩周側的雍城老百姓在言談，「吔，真是沒想到啊，秦王居然來俺們雍城了，記得上次來過一會兒，是為認祖歸宗吧。」
但是鄭國還在吃牢飯，她又將狐狸眼轉向屋脊上的鬼麟雀蛇，喉嚨咕嚕一下，無聲的問道：我野嗎？
鬼麟雀蛇都是石頭和顏料造就的，哪能吭聲給她回答？
白桃這才反應過來。
有人低聲道：「呂相寬厚，頒發的那一條不是對俺們老百姓好？又不曉得秦王上船是啥子樣，水還晃不晃，俺覺得肯定沒有這麼好。」
她心想。
不消多久，就該到了他們君臣，師生之間見真章的時候了。
有人嘆氣：「當時是呂相帶著，沒想到啊，一晃這麼多年了，以後都是秦王當家做主嘍。」
沒想到裡麵的談話三言兩語結束。
白桃乾脆一爪子扇過去。
又有人道：「丞相大人，這紅霧的征兆，的確是出乎尋常啊，君上的冠禮，也不能急這一時半刻是不是？」
叼著糕點趴在殿脊上的白桃，聽到這話猛然一嗆，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格外在乎他對自己的看法，反正誰都可以說她野，就他不行，不準！
他跳起來指著祭司鼻子罵道：「確定加冠的吉日是你們，說大凶之兆也是你們，何以自相矛盾，現在隻知道嗚哩嚷嚷的跳大繩，幾頭生豬，逮著什麼糠就敢亂吃，信不信我現在就砍了你們的頭。」
磁性的沙沙之聲隔著氤氳的熱氣傳過來，有點癢耳朵：「你是說，仲父才落腳就去拜見了趙太後。」
「上次你扌莫進雍城，隻探得嫪毐意圖不軌，還有粉碎送子官船之事？」
高山冠們在紅霧中仰著腦袋去望，卻隻能看出同僚隱約的輪廓。
有震耳發聵的敲鑼打鼓聲和尖尖的嗓音從遠處傳來：「不好了，不好了，紅霧乍起，大凶之兆！」
而後，一腳，又一腳。
翌日一早，雄雞打鳴，白桃在樹屋下四仰八叉的伸個懶月要，睜著眼把芭蕉葉扒拉開。
可忽略的卻是，他的勤政程度，總是超乎常人之思忖心。隔著山河屏風，就聽他在和下屬泡著浴桶商談政事。
李信聽到動靜，從偏室趕來，緊張的壓住劍鞘道：「君上，有何人闖入？」
「對，不能誤！」
「絕對不能誤！」
白桃一僵，在嬴政幽幽的目光中又落下一腳梅花水漬。
這是他們對呂不韋為官幾十載，在這末路時刻，依舊是打心底的敬仰和尊重。
雕鏤的簷角上，白桃甩著三條大尾巴在看他們講話，邊看邊啃著從嬴政屋裡順過來的燒雞。
等一群高山冠都走遠後，白桃再咂扌莫了一下剛才在殿內悄咪咪躲起聽到的話：「咿？政哥哥要找民間俳優跳儺麵舞？」
這明顯就是嫪毐那隻蛇妖搗的鬼，他們一群凡人能行嗎。
還不如，她個狐狸精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