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趙姬被囚(2 / 2)
「燒了。」
「是!」
李信應歸應,其實是有點整不明白,不單是整不明白這句話。
是整不明白為何他敬愛的君上,月匈口中了刀還能發出這不可一世的威勢來。
君上當渾身的傷口是白撿來的嗎?
還有,誰捅的?
可他沒問,也沒敢勸君上召太醫。
緣由是他這君上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做什麼事情都像個拽不回來的牛脾氣,這加冠了,也該輪到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管管他了。
不知是儺神還是宮中小主。
都沒見過樣貌,好難選啊……
心裡嘀咕著,李信將火油一桶桶的倒了下去,點燃的火把一丟下,火舌瞬間暴虐的撩了上來,雍城東南角的九層塔樓,頃刻間就淹沒在熊熊烈火之中,付之一炬。
塔樓層層坍塌,煙飛火燼,這導致還在秦川和白桃膠著的嫪毐實力大打折扣,白桃在心障中窺探出一絲縫隙,嫪毐妖力的影響急劇減弱,尤為明顯的,是住在雍城裡,住在他編織的虛情假愛牢籠裡的趙姬。
趙姬坐在地上不停的痛哭,哭得肝腸寸斷。
她又哭又怨,怨呂不韋的負心,怨自己生的兒子不夠貼心,更怨她為何生來是個女人,命不由己,任人擺布。
她越來越絕望,絕望的無力徹底吞噬了她,直到席卷了她臉旁上最後一滴血色。
半響。
她像是噩夢驚醒般的劇烈一抽。
趙姬直勾勾的盯著懷中的孩子,孩子也直勾勾的盯著她,它沒有麵皮,隻有密密匝匝的蛇鱗,口腔中還在吮吸她的手腕,痛感後知後覺襲來,趙姬崩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這不是我的孩子,這不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我怎麼會生出這種怪物,啊啊啊啊!」
趙姬將小怪物一摔,她抓著自己的滿頭珠釵,地上的小怪物不畏疼的在扭趴,沒有雙腿的尾巴,劃出癲狂扭曲的弧度,在她眼瞳深處晃動。
「這,不是,不是我的兒子,我兒以後定能成為這世上的風流人物,是天之驕子,將來封侯拜相的人物,不是這種怪物!」
「不是怪物!」
她本就尖戾的嗓子再度拔高,刺耳如厲鬼索命。
趙姬起身,看向繈褓的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怪物,她狠狠的抱起,死命砸下,「不是怪物,我的兒子不是怪物!」
那人形蛇尾的小怪物孱弱的根本沒有反抗能力,被咂的昏厥過去。
趙姬披頭散發,身影搖晃,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劇痛,眩暈,天旋地轉,她那漆黑的長發,瞬間如被吸走了墨的宣紙,慘白死寂一片。
她還算光滑的眼角有魚尾紋蔓延出來,轉眼間蒼老老了幾十歲,「老天,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才遭到如此報應。我我不不不,我趙姬生不出這種怪物。」
「生不出這種怪物!」
她看向兩個小怪物,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臉上露出如臨大敵的厲色,她拔出頭發的簪子,死命的戳向兩個小怪物身上,小怪物嘶嘶嘶的掙紮不停,可如引頸受戮的鵪鶉一般,還未曾啟智的它們哪能預備到瘋子的突然發病。
碎肉,鱗片。
鮮血,飛濺。
趙姬落下自己所有的憤怒和怨恨,兩隻小怪物被她戳的如團爛肉,身邊的孫嬤嬤已經化成了一灘濃水,腐臭的屍水浸透上了她的裙擺。
恍惚間,趙姬竟然看見呂不韋,在深淵中對著她悄然回首,他在二樓看台上,他是看客,對於她的狼狽,他伸出手,朝她露出一絲微笑,「趙姬,來。」
趙姬,來。
「不韋,趙姝,好害怕,我好害怕。」
趙姬丟掉簪子,剛想跑過去,卻發覺自己身上都是鮮血和腐臭,她蜷縮成一團,又笑又哭道,「不韋,不韋,我過不去了,這樣的趙姝,你斷然不會心生歡喜。」
「噠,噠。」
沉重又拖遝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是呂不韋從殿外踽踽走過來,趙姬睜著朦朧淚眼去看,恍然發現,他也老了,再也不復記憶中的那般勃發英姿,「不韋——」
她沙啞著聲音。
呂不韋眼眶裡的眼珠深陷,塵滿麵,鬢如霜。
可趙姬看著看著,又覺得他那張臉仿佛被歲月所凝固了,再度刻鑿在她心上。
還是那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還是愛他。
一如往昔的所愛。
「不韋,不韋。」
趙姬那張布著皺紋的臉展平了,她坐在地上,像個少女般無憂無慮的在笑,在綻放,「不韋啊,趙姝等了好久好久,都等老了,成了個老婦人,你終於來看我了。」
呂不韋看她哭得通紅的眼眶,默道:「趙姬,你做了很多的錯事。」
內侍亂國,誕下兩子,令王室蒙羞之禍,山東六國前所未有,雖有嫪毐的蠱惑,但何嘗不是趙姬一個無知也無畏的女人,對荒誕情欲的私心。
自以為權利之大,大到隻手遮天。
大到可以能夠撇下一國太後的尊嚴。
趙姬笑得如嬰兒懵懂,她抽著鼻尖,酸楚的笑,「不韋,趙姝知道,知道錯了,不韋,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呂不韋身形凝滯:「趙姬,你糊塗啊。」
趙姬笑著爬過去去扌莫著他的鞋麵,「不韋,我是糊塗,我知錯了。」
他閉上了眼:「你肆無忌憚,任性妄為,竟將攝政大權放給給狗彘不如的畜牲,這兩年來,秦國因為你亂成什麼樣子,外頭又死了多少人,老夫肯原諒你,秦國宗室又怎麼能夠放過你。」
「那怎麼辦?」
趙姬並不害怕,她望著他的兩隻眼睛裡滿滿當當都是孺慕,「不韋,你帶趙姝走吧,像在hd那樣,你牽著我的手,天涯海角,哪裡都能去。」
「趙姬!」
呂不韋退後一步,他儒雅的氣質已然退散,眼中已然是冰冷的漠然,刀割般的殘忍,「趙商呂不韋已經死了,現在的呂不韋,是秦國的國相,是秦國的文信侯,在本相的肩扛著千鈞重的膽子,本相要帶領秦人,變法革新,走向更一步的輝煌!國家大事,豈能容下你我兒女私情。」
「兒女私情」
趙姬露出迷惑不解的神奇,「這麼多年來,我都隻是兒女私情嗎?」
「可是,這麼多風風雨雨我都走過來了啊,我隻是想和你一起走,呂不韋,趙姝是不是擋你路了啊,所以,你將嫪毐送來,你是想和我一刀兩斷,你想和我就此形同陌路嗎?」
「哈哈哈哈哈哈!」
她閉上了眼睛,上下牙齒顫動,「呂不韋啊呂不韋,這麼多年來,趙姝第一次看透你了,什麼大國大愛,什麼變法革新,你不過就是為了保住你國相的位置,為了你那點可笑至極的野心,用假宦堵住天下幽幽眾口罷了!」
趙姬扭曲著爬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道,「一介布商,能夠成為一國叱吒風雲的國相,成為天下一等一瞻仰的風雲人物,在官場上,你高高在上的馳騁謀略,談笑間指點江山,你多風發多暢快。」
她又死死逼近:「可是要沒有我,沒有那個當初的hd歌女,你還能獲得先王的青睞?還能利用我所生的兒子,勞勞穩固你的國相之位?呂不韋,若不是因為我,你站不了這麼高的祭台,你會跌下來,跌成那個任人踐踏的賤商!」
呂不韋喉嚨滯澀:「所以,你恨我。」
「是,我恨你,呂不韋,我恨透了你!」
趙姬宛如一隻徘徊的遊魂,掙紮出滿麵瘡痍,「文信侯,長信侯,仲父,假父,哈哈哈哈。」
「我要一個閹人和你平起平坐,我要你所做的功績被一個淫賤的歌妓踏在腳底,我讓你一個國相,也不過區區如此,呂不韋,你不是最在乎功名利祿了嗎?我偏要,我偏就要毀了他,毀了你的一切,我要若百年後,若千年後,後人隻要想起你我,太後,國相,纏綿悱惻,難舍難分啊哈哈哈哈!」
趙姬縱情的笑,縱情的叫,像是她這愛而不得的一生,鏡花水月般的虛妄,「若千年後,後人隻要想起你我」
麵前的人影倏忽消失了。
殿外的一束霞光照進來,照出她這荒誕的一輩子,趙姬踉蹌著走進光裡,她伸出自己不再年輕細嫩的雙手,眼中含著迷心攝神的情愫,「呂不韋,呂不韋啊。」
沒人應答。
從始至終,也不過就是她一個人的登台演唱。
趙姬麵頰上的胭脂被淚泅出淒楚的色塊,她恍惚良久,柳月要一擺,腥臭的長裙隨著點碎的腳步輕揚,翹起蘭花指點在虛空之中,眼波閃出萬種風情。
左顧,右盼。
她咿呀咿呀的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1借鑒於上林賦,來源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