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祭神酬鬼(1 / 2)
是夜。
綿延無盡,如影隨形的夜晚,銀亮如線織的星空,明亮不知所在。
塔樓之上的走廊,燈火通明。
一名朱唇皓齒,月要如細柳的少女,手中端著的是楚酒,對著裡麵祭台上扶額休憩的白桃笑得大聲而又野性:「哈哈哈哈哈哈,她可真美,神女都這般美麼?」
她左手端著的酒香四溢,右手勾著自己的下巴,扭著月要兒水著眼兒踱步,「阿爺,你說,她美一點,還是我美一點?」
旁邊就是拄著火紋拐杖的少司命。
他老態渾濁的雙眼,如一汪死水,亙古如長夜。
少女又是扭臉大笑,「阿爺,她真是美極了,我知道我比不過她」
她又道:「這般的美,哪怕她不是神女,還有什麼能夠得不到的呢」
「雀兒」
少司命道,「倘若她不是神女,便握不住這般的美貌」
班雀蹲下身來,瞧著裡頭透骨入髓,連身上踱的光暈都如此氤氳襲人的少女。
兀自嘖嘖贊嘆。
他道,「沒有力量的神明,光有神的軀殼,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沒什麼不同」
「可世人同樣會敬仰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司命突然哈哈大笑,不做解釋的拄著拐杖,朝著下方走去。
班雀醉迷了眼,踉蹌跟上他道,「阿爺,再過不久就是祭神大典了,我是女人,能去嗎?」
「自古以來,就沒有女人參與的祭祀」
「難道女人就不能祭祀了,難道那些個臭男人不是女人生下來的嗎?」
班雀仰著臉,五官線條張揚,真像隻鳥雀,「阿爺,我偏就要去,我要讓那些迂腐的士大夫看看,眾生平等,女人照樣能夠得到神的眷顧」
「規規矩矩的嫁給楚王,做你的楚王後,為他生兒育女」
他道,「別的你什麼都不要想」
「可他是個瘸子,阿爺,你為什麼要我嫁給一個瘸子?」
「他是楚王」
「是不是楚王難道不是阿爺你和那些世家伯伯一句話的事情嗎,說什麼楚王生挖腿骨已敬上蒼,庇護楚人,楚人感懷,順天繼位」
班雀道,「他若是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死了多少個楚哀王,都還輪不到他繼位」
「阿爺,我要嫁的是真正的王!」
她剁腳,沖了下來。
「世上沒有什麼真正的王,這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不是王的天下。
雀兒是凡人,隻要阿爺一起得到神明的眷顧」
少司命沒有回頭,「眼睛能看到,耳朵能聽到,聞得到氣味,嘗得出滋味,神明的力量會填滿你的軀殼,你會和神明一起,永世共存」
爺孫倆,漸行漸遠。
底下休憩的白桃,聽到此話,如蝴蝶振翅般掀開眼睫,舔了舔唇。
*
遠方的地平線,落日墜落,燃燒起一圈火紅的楓絨色,似要灼燒人的視線。
這是最高禮儀的祭祀。
活人活祭。
將最高的,生命的真諦,以最虔誠的姿態,獻祭給她。
無數的篝火在黑夜中架起,成千上萬的戰俘和奴隸手腳被困,綁在柱子上。
絕望的翻滾。
最後被焚燒成一團團黢黑的黑炭,絲絲縷縷拖拽著怨恨,痛苦,絕望的靈魂從軀殼脫離。
四麵八方如滾滾烏雲圍住困囿白桃的籠子旁。
它們在尖叫,在禱告。
楚國的貴族士子,甚至無數的百姓,蜂屯蟻聚,紛紛攘攘,人頭擠人頭朝著她跪拜。
白籠閉著美目,坐在籠裡。
被縛神鞭綁住手腕,赤色的大袍垂地。
身遭一群男巫和女巫在她身遭群魔亂舞,她們臉上刺著圖騰,戴著古飾,服飾艷麗,身姿輕盈,搖頭擺足口中嗚哇嗚哇大叫,聚合又散開,踩著五音的節拍。
罡步,便步,獨腳跳。
她們這般奮力,隻不過祈求能夠和神明溝通。
但白桃著實對這群瘋子沒有什麼好說的。
她放在大袍裡麵的手動了動,手指間捏的是枚扳指,上麵刻著字。
秦人以「賄其豪臣,拒則殺之」的計謀,秦間逐漸滲透至楚國。
這枚扳指是楚國的一位白女巫所遞。
上麵刻著一字。
政。
政
白桃掀開了眼皮,流光溢彩的光亮散開,正要仔細端詳。
前麵老頭子穿著一身鳥毛,打扮的像是個叢林鳥人。
就差安個鳥喙。
他詭異的瞧著她,腦袋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直到那張溝壑老臉突然超前沖來,被籠子勒出痕跡,又突兀的轉身振臂大呼:「嗚呼嗚呼嗚呼嗚呼!」
「嗚呼嗚呼嗚呼嗚呼!」
「嗚呼嗚呼嗚呼嗚呼!」
聲音呼擁著火燼,與著起伏的靈魂一起狂呼,旁邊捆綁押著山君,黑熊,以及巨蟒,獅子之類的猛禽,被如同海嘯雷鳴的喊聲帶動著它們吼叫掙紮不挺。
被一群馴獸巫師們甩著鞭子安撫。
白桃掃視著四周。
高台上的楚王像是陰陰的苔蘚,甫一對上她的視線,陰氣森森的對她無聲道:「偉大的神女,可別忘了許諾」
她勾唇,「以塗山神族的名義起誓」
少司命持著火紋棍高唱:「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這是祭祀太陽神的詞,隨著每一句響徹天際的頌詞,那火紋的拐杖漸漸變得暗紅。
如同渴飲人血的長劍。
天漸漸亮了,一輪紅日從東方而出,燒得一片艷紅。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
緪瑟兮交鼓,簫鍾兮瑤簴」
聲樂不息,禱告不絕。
少司命將劃過天際的權杖收回了手,跪在地上閉上雙眼,風吹刮得他的鳥毛東倒西歪,身上的骨珠劈裡啪啦的碰撞,直至一道驚雷帶著電花劈了下來。
「轟隆——」
黑煙冒出,祭台下麵壘的枯木被燒著。
迅速沿著火油,燒出了屏障般的火圈,將白桃包圍在其中,她站起身,吹彈可破的肌膚上踱上一層紅光。
繞著籠子邊緣而走。
群裾的厚重感比這天火更加的和森然。
負芻拄著拐杖在旁邊高架上瞧著她的瞳孔,魑魅閃閃,在這一刻,他才覺得這個傾城絕色,甚至給人甜如蜜果的少女。
是山林裡的妖邪。
「鳴篪兮吹竽,思靈保兮賢姱——」
「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
「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敝日——」
少司命搖著頭翹著腳,癲狂起舞,鼻腔裡嗡嗡嗡,直到他停止下來,閉上雙眼。
兩個鼻孔鼓脹,猶如沼澤地裡冒出黏膩的起泡。
火燒祭台的氣流就就他的鼻腔裡流入。
狠狠吞吐。
他睜大雙眼,正對著籠裡的狐妖,好似把自己全部的垂涎滴入她的眼睛裡,「八尾!看清楚這些愛慕你,敬仰你,擁戴你的人,你的力量是如此的恐怖,老夫,會助你成神」
凡人的信仰之力。
獻祭的死靈。
以及被天火灼燒完的狐妖之力,這些足夠成神,也足夠一個凡人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