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桃掉馬(1 / 2)
樹蓋簌簌,風聲如潮。
這是顆千年古樹,深深紮根進土壤,拱起蒼天伸出巨手遮蔽至整個宮殿。
白桃就坐在樹下石墩上,專心致誌的擺著石子陣法。
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
她上次在楚地吃了大虧,就是因為阿兄教她陣法的時候犯懶瞌睡。
才導致落入陣網裡。
這次,她可要參照著凡人的古籍惡狠狠的補回來!
還在小狐狸下擺陣法中,上次撿回來的少年也被安頓在這偏遠的殿內。他正在她旁邊撿樹蓋上掉的樹葉。
按照他的說法是:「葉子都是大樹的孩子,大樹沒了孩子,該有多心疼,我得好好埋起來,這樣孩子就會重新長出來,大樹明年又會有孩子了。」
小狐狸聽得滿臉黑線,很是不能理解。
就如同起初他來到這個偏殿,很驚喜,懷著感動的,熱著眼淚光光著腳踩過這裡的每一寸土壤,踩過每一處磚塊,問道:「這就是我的新家嗎?」
家?
一處臨時安置的住所而已。
白桃不置可否。
自己把他帶回宮中隻不過想探聽他的秘密,看能否找尋出和阿兄相關聯的蛛絲馬跡。
畢竟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屏蔽嗅覺。
她於恍惚間,真覺得麵前站著的人,就是阿兄。
這個叫做「燕南」的少年好似知道她的用意,說話懵懵懂懂,問些什麼都轉移話題,一派天真。
隻告訴他從齊國臨淄來,他自己以前過得很不好。
很不好,很痛苦。
問有多痛苦?
用他的原話說:「我母親是五姐姐的奶媽,後來死掉了。我的父親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不喜歡我,還打我罵我,我很難過,難過得在家死掉了一次,後來我又復活了。」
「你什麼時候復活的。」
「難過得要死掉的時候。」
「你什麼時候頭發全白的。」
「我活著的時候。」
白桃咬牙:「你有沒有遇見到過白色頭發的人,很俊美,很高的男人。」
「那是誰,燕南是什麼時候見過,都不記得了。」
忍得爪子都要露出來了,小狐狸不死心的問:「你有沒有遇到一些,難以解釋的事情,就比如類似這棵樹突然在你麵前跳起舞?」
「有啊。真好,我來這裡能有家了。」
他張開雙手轉圈圈。
他很喜歡說家這個字,他有時候會跪下來將自己的衣服用來擦拭這個殿內的灰塵。
他會對每個來這裡打掃的宮女太監輕輕說道,「謝謝你們能來我家做客,還這麼客氣的帶東西。」
他甚至會對牆外跳進來的一隻大刀螂說道,「謝謝你能來我家,你想吃什麼,我會好好招待你。」
正常的凡人看得太多了,乍然看到不正常的。
白桃甚至懷疑自己是否也變得不正常起來。
「沙沙——」
燕南還在埋樹葉。
他的袍子是趕製出來的,很大,飄擺如風中轉蓬。他太瘦弱了,腳腕纖細很是一崴就折。
懶洋洋的將陣法重新排列,白桃又劈啦打亂,道:「我又要問你話了,你過來。」
「可以等我將這些孩子都埋葬了嗎,他們也很想在地下有個家。」
「隨便你。」
燕南把樹葉埋了後,走了過來,麵對她,伶仃的低了頭,「你是不是打算趕我走。」
「沒有,隻是問你話。」
「我說錯話了,你會趕我走嗎」
「你隻要如實回答我。」
白桃盡量讓自己蜜餞一樣的嗓子變得更軟一些,可這個孩子還是很害怕,他站在風裡,局促不安,像是被大樹拋灑下的孩子。
無處著落。
凡人的意識薄弱,很容易就能入侵靈識。
她隻要使用魅術,就能如數家珍的翻閱這少年的記憶,他尋常所遇的人和事,展露無疑。可他勢必再會回憶一遍這些令人痛苦的回憶。
有多痛苦。
他時常說,痛苦得死掉。
真的會痛苦到死掉嗎?
白桃不是很理解,但不可否認,在這一瞬間她竟然心軟了,瞧著麵前深深,懼怕地低著頭的燕南。
這孩子很是稚氣澄澈,像是鬆林抽出的新針一般美好。
「我不問了。」她道。
「謝謝你,我可以幫你多乾活。」
「幫我乾活?我這沒什麼活計要乾,撿樹葉麼?」
白桃回眸,就瞧見板著個小臉蛋,長著和他爹一般無二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抿緊唇走過來的小胡亥。
她扭回頭問燕南,「你能幫我帶孩子嗎?」
「」
這回兒換燕南迷茫了。
「你是誰?打哪裡冒出來的?什麼來歷?」
胡亥小臉進來就是陰雲沉沉,雄赳赳走進來指著他道,「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保不齊就是六國餘孽,你最好離本殿下的母後遠點!」
燕南喃喃:「這是我家。」
「你放屁!」胡亥怒氣沖沖,「這是本殿下的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皇家,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就見不得自己在前麵被功課拖累,轉回頭瞧見一莫名之人黏著自己的母後。
何況這人不僅不朝他跪拜行禮,還敢公然朝他挑釁,他胡亥什麼時候被人這麼蹬鼻子上眼過,實在氣煞人也。
「母後。」
胡亥委屈的朝著白桃訴苦。
瞧見母後一臉淡靜鬆雅的神情,死死忍住怒火將眼皮狠狠往下一拉,警告的瞪了燕南一眼。
燕南瞧著他,眼中滿是山花會落,雁子終飛的剔透,「他是很凶,不好帶,但我願意幫你帶孩子。」
「」
這下子原本的陰雲密布,瞬間變成了霹靂雷鳴。
胡亥心中有凜然殺氣尖銳叫囂,不過氣過頭了,麵上就卻越發的沉住氣,唯有小手緊緊拽成拳頭。
白桃適時起身,扌莫著小崽崽腦袋對他道,「走吧,還在這裡做什麼,你父皇回來兩個月,這個時候政事處理的該差不多了,歇下來就該校考你學問了。」
「母後——」
胡亥拽著她袖子和她往回走。
白桃知道自己這個小崽子受了委屈就是傲嬌個不停。
之後走了一路也沒聽到他吭聲,扭頭看他的時候,果然看他躲在自己袖子後麵頭顱朝旁,見她看過來,腦袋就是仰得高高的。
鼻腔裡哼出一聲,又是一聲。
像隻倔強小牛崽崽哞哞哞。
她都被逗笑了:「你這個別扭勁學誰的?」
政哥哥都沒他這麼變扭。
胡亥又是偏過臉,繼續哞哞哞。
「這個孩子叫燕南,比你大不了多少,他雖說話不著邊際,可難得有一顆毫無雜質的純心,他對這個世間萬物也有敬畏之心,你日後和他相處,和人相處,你首先要學會敬畏,對手下人,身邊人,對黔首的敬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始終要記得,你父皇也是被天下萬民高高托起的。」
胡亥抿了抿唇。
白桃在心裡嘆氣,她自己也不想這麼孜孜說教,也想給他以尋常人家的柔情母愛。
可無奈。
生在帝王家,就意味著要扛起更多的責任,肩負起黎民的重擔。
他哽咽的往她懷中撲,巴巴道:「母後,你是不是喜歡他了,不要兒臣了,就像是父皇一樣不喜歡兒臣,你們都不喜歡兒臣。」
「怎麼會。」
「兒臣聽說別人家裡的父與子,斷不會一年都見不著幾麵。」
「」
白桃心裡清楚著政哥哥作為父親對他的嚴苛,恐怕在小崽子眼裡,政哥哥的模樣已經被濃縮成一團陰影,是至高無上,冷酷無情的皇權掌控者。
「你父皇太忙了,天下之事都要他考量。」她輕道:「唔,凡間有句老話,叫愛之深,責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