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1 / 2)
克萊斯特走過長廊,終於站到了外表平平寶庫前。
他的尾鰭被露絲斬下,經由尤萊亞之手,一路輾轉賣給了雷光城的富商洛克·亞當斯。
中間倒了太多手,他花費了一點時間才終於找到。
大陸上已經很久沒有海妖走動,這些生命短暫的生物似乎忘記了海妖的威脅,一路行來,幾乎沒有什麼針對海妖的像樣的抵抗。
——但凡他們像露絲捉他時,給所有人都戴上隔音的耳罩,他也不會如此順利。
克萊斯特將鑰匙插進鎖孔,旋轉之後,順滑的打開了寶庫的大門。
合葉從中緩緩大開。
正對寶庫大門的牆上,是一整麵水牆。他碩大的,如紗、如花,卻也鋒利無比的尾鰭就在其中虛懸。
水流帶動尾鰭如蝴蝶的薄翼般輕輕扇動。
共鳴讓克萊斯特的整個腳底都在發燙。
他站在水牆之前,五指平貼在水牆之上。
如有所感,隔著一層玻璃,尾鰭的薄翼也緩緩貼向他的手掌。
他自無垠的深海而來,被人算計強擄上地麵,在這裡,他失去自由,失去尊嚴,失去他賴以生存的一切。他在這裡幾乎是經歷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時光。
如今,他身體失去的最後一部分終於要回來了。
水流如波濤般湧動起來。
克萊斯特逐漸用力,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下一個瞬間,猛地向內塌陷。
四角的符文閃動了兩下,倏的變暗。
「玻璃」化作液滴,其後的水牆像怒卷的大浪轟然向他「倒」來。
克萊斯特不閃不避,閉眼任由大水灌頂。
水浪沖擊他的肉身,那一瞬間,讓他錯覺自己回到了海底。克萊斯特愉悅的勾了勾唇角。
可惜隻有一個瞬間。
倒塌下來的水「牆」嘩啦啦的卷著房間內其他的東西一股腦的往外沖,無法約束的水液也很快就淺得隻能漫過腳麵,不出幾個呼吸,就連鞋麵都漫不過了。
腳底越發燙了。
克萊斯特褪去衣物,任由雙腿化作殘尾。
他將殘尾折過來,取出匕首親手劃開已然愈合的傷口。
每一寸皮肉都將刀刃割開皮肉觸及骨骼的感覺忠實的反饋給大腦,但他並不在乎,比起日日如刀尖行走,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殷紅的血液流出,混著地上的水液,如絲如縷般向外漫去。
克萊斯特拿過自己的尾鰭,重重按在殘尾豁開的傷口之上。
皮肉相接,筋骨相連,殘尾重生的痛感如同順著每一根血管都被利刃劃過。
人魚斷開的尾鰭本就很難愈合,為了折磨他,領主蓄養他的泳池中還添加了阻止傷口愈合的魔藥。
他曾無數個日夜都忍受著斷尾的痛楚,直到那個紅發的武者將他從骯髒的泳池中抱出。
克萊斯特倒在地上,劇痛讓他的脖頸崩成了直線,神思恍惚,那些他刻意不去回想的畫麵在他眼前閃過。
支離破碎的畫麵並不連貫,卻來勢洶洶。
橙紅色的破碎明光、武者給他殘尾上藥時搭在頰側的碎發、她環著少年側頭問他還好嗎的眼眸、窄劍帶起的血線、她尷尬無措的後退、警告他不要亂用天賦而繃緊的唇、笑著對他說請他來做客時眼裡的溫柔,她纖長的溫暖的脖頸……
還有她倒在雪地裡的畫麵。
——血液染紅大片蒼白,那雙棕紅色的眼瞳逐漸渙散。
已然長好的尾鰭忽的痙攣了一下。
她死了嗎?
是的。
她應當死了。
他以洛克·亞當斯的名義在黑市裡發布了大量的暗殺任務,還給所有洛克·亞當斯的手下下達了不死不休的指令。
她再強也隻有一個人,帶著一個小孩子,接連不休的暗殺足以耗空她的體力。
到最後,她隻能孤零零的死在這個寒冷的冬日。
劇痛折磨得克萊斯特神誌都變得遲鈍。
不知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別的什麼,意識到她必死的那個瞬間,猶如巨峰壓頂,窒息感滅頂而來,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心髒好像變成了泵送痛苦的開關,每一次跳動都將比身體上的疼痛更難熬的東西送往全身每一個角落,克萊斯特平撐著地麵的手掌因用力而鼓起青筋,他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目眥欲裂,像是一個瀕死的痛苦掙紮的人。
命運似乎早有牽引,冥冥之中,他恍惚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又輕又穩的腳步聲。
頸子也變得僵硬,猶如提線的木偶,克萊斯特如傀儡般一格一格的側頭。
明知不可能,他還好似渴盼著什麼。
聲音越來越近,腳步粘滯水液的細微聲響裡,敞開的大門出現了一雙筆直的長腿。
那一瞬間,猶如溺水的人扌莫到了浮木,他的眼睛幾乎是不受控製的、迫不及待的往上瞧去。
紅發武者熟悉的麵龐出現在他的眼底。
她的濕發尚未乾透,有幾縷貼著麵頰。衣服似乎換過,露在外的手背上有細小的傷口。
她沒死。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仿佛從亡者的國度重新回到人間。氧氣重新充盈在他的肺部,眼底雪花樣的斑點消散,視野重新變得清晰。
克萊斯特幾乎是貪婪的、不知足的望著她,就像沙漠裡飢渴的旅人突逢綠洲。
她站在門口望著他。
僅僅隻是她看著他,就讓他猶如從極寒躍入溫暖。渾身每一寸皮肉、每一塊骨骼都叫囂著快慰。
尾鰭愈合的劇痛也瞬間消弭,反而從傷口連接處竄起一陣麻癢的、暖洋洋的感覺,一路竄到脊髓深處。
自她出現的那一瞬間,那座壓在他心口的大山便驟然消失。
克萊斯特狼狽的大口大口喘息著。
她沒死。
克萊斯特清晰的聽到了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嘭嘭,嘭嘭。
比之圓塔之下更為清晰的、濃重的慶幸讓克萊斯特意識到——完了。
他以為不見她,不親自動手,便不會再受牽連,不會反復猶疑痛苦。
可事實並非這樣。
他的好奇、他的試探,親手將自己送入了另一個囚籠。
——一個名為特麗莎的牢獄。
此後,他將生受她每一個垂眸的牽絆,死亦身不由己。
克萊斯特長久的注視著她。
他恍然想起初見她時,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頌詩。
請您詛咒亦或祝福我,
燃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