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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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開什麼玩笑?那個女人不是自殺的嗎?我和她隻是毫不相乾的鄰居,你憑什麼懷疑我?」

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外麵的天空是濃墨般的黑色,一層一層的厚重雨簾淹沒了遠處的燈光。站在窗前的年輕偵探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驚怒交加的臉孔,眼睛裡湧現著憤怒的光,他不確定那色厲內荏的神色是不是為了掩飾心虛,但這無礙於平成的福爾摩斯先生得出的結論。

「如果是自殺,平野女士的墜樓就不應該發生在與她毫無關聯的你家,特別是浴室這個位置的窗戶,與她家房間的窗戶相鄰,通過晾衣杆這樣的工具就能夠打開了,隻要你把她推到窗外的時候從側麵使力,屍體的落點就不會在你房間的正下方。」

「這是汙蔑!我憑什麼殺害一個和我沒什麼關係的人?」對方生氣地說,「警察不是已經從她家的房門檢測到那個高橋的指紋了嗎?我經常看到他們兩個拉扯不清,一定是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就算不是那個女人自殺,也肯定是高橋因為什麼原因殺了她!」

工藤新一問:「所以,這就是長澤先生對她心懷殺意的理由嗎?」

「什、什麼?」被詰問的人愣了一下,「都說了不是我——」

「首先,讓我說明平野女士不是自殺的理由,」工藤新一說,「平野女士的死因是高空墜落,驗屍結果除了造成致命傷的脊骨斷裂之外,死者頭部也存在被硬物擊打的新傷,因此判斷平野女士有可能不是出於自主意識跳出窗外。此時根據電梯監控證明,晚上19點25分,居住在低層的高橋先生來到死者所住的樓層,10分鍾後,又匆匆忙忙下樓,形跡可疑。這正好是外麵看到平野女士墜樓的時點。現場檢出高橋先生的指紋,如果高橋先生進入死者家裡並目擊了她的自殺,那他第一反應該是呼叫救護車和報警,而非立刻離開現場。」

「沒錯!就是這樣!」長澤說,「肯定是他們有什麼感情上的糾紛,說不定是女人出軌,這個人才會一言不合痛下殺手。」

目暮警官默默點頭,這個推論合情合理,也是他們檢查現場之後得出的判斷。卻不明白為何工藤新一阻止了警員將高橋帶回警局。

被兩名警員壓在地上的另一名青年頓時臉色灰敗:「等、等下,我真不是——」

「根據高橋先生的供述,他和平野女士隻是同一會社的員工,沒有私情,」工藤新一打斷了他的爭辯,平靜地說,「但從我看來,高橋先生應該對她懷有單方麵的愛慕之情。雖然有些失禮,經我調查死者的衣著和屋內可以判斷她是一個有些強迫症的性格,化妝品隻用同一個品牌同一個主題的套裝,杯盤餐具全是相同的款式,家電隻選擇一個品牌,以及套裝的衣服……平時的衣著不必說,也包含內衣的款式。衣櫥裡收納的也歸類擺放,隻有浴室外洗衣籃裡隻剩下了單件的文月匈。這顯然是當天換下的衣物,死者身上的內衣是成套的,你們猜測現在另一件在誰的那裡?」

現場的警員不約而同將目光瞄向在現場唯一留下指紋的高橋身上,對方滿臉通紅,卻啞了聲音。

長澤滿眼鄙夷:「看不出來啊,真是變態。」

「……就算是兩情相悅的情侶,也很少有女性會讓戀人帶走這種私物。而且如果是他殺,沖突之前也不至於想到這些。那就存在一種可能性,死者當時不在自己的家裡,才會給外人不告自取的機會。家門沒有上鎖,證明死者認為自己應該會很快回去,而作為鄰居的長澤先生那個時候……」

「都說了我隻是一個人待在自己家裡!」長澤說。

「浴室與平野女士的房間相鄰,地麵有沒有乾透的水漬,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一個人洗澡啊!」

工藤新一的神情裡帶著深意,長澤可能是以為他已經把現場處理得非常乾淨,才會如此理直氣壯。他也不費力爭辯,徑自邁步到長澤家的浴室,目暮警官他們自發地跟在後麵。

隻見偵探拿起花灑,將水溫調成熱水,然後對著空牆打開水龍頭。

暈黃的光線中,牆麵濺起的細細水珠也帶著溫熱的溫度飄散在空中,大部分水流盤旋著卷入下水道,室溫和空氣濕度漸漸升高。

「餵,你做什麼?」長澤慍怒地大叫,正想撥開旁邊的警員上前阻止,卻聽見一聲低呼,他隨著聲音轉頭,怒火通紅的一張臉頓時刷成慘白的顏色。

在洗手台上的鏡麵上,溫熱的水珠凝結成薄薄一層白霧覆蓋在玻璃上,卻有一處例外。

在角落的位置被什麼人畫了一個相合傘,兩側分別寫著恭也和美惠兩個名字,正是平野和長澤兩人的名字。

這是日本的一個古□□俗,寄寓寫在傘下名字的兩人之間會擁有美好的愛情。

「人體的皮膚會自然分泌出油脂,或者是另外沾了一點乳液寫在玻璃上的文字,就可以在水霧覆蓋的時候顯出字跡,維持時間不長,但一天是沒問題的,」工藤新一說,「使用浴室就能夠浮現出來的相合傘,也是平野女士鍾情於你的證明。你應該還沒看過吧,長澤先生。」

一室寂靜中,隻有偵探清冷的聲音。

「她從來沒有出軌,可以停止你因不信任對她的詆毀和汙蔑了,嫉妒也不該是殺人的理由。需要我們再檢驗一下鏡子上留存的指紋麼?」

「……不用了,我認罪。」長澤在身體兩側握緊拳頭,咬牙片刻,還是懊喪地垂下了頭。

這世間有太多的悲傷故事,都源自於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和不信任。

工藤新一偶遇黑羽快鬥的時機是在那一天的黑夜。

他剛結束了連續發生的兩樁案件,奔波一天,累得靠在返程的taxi後座昏昏欲睡。耳邊盤旋著b\''z的搖滾,是近日發行的人氣單曲,以旋風之勢席卷各大電台,成為dj們的寵兒,偵探閉著眼睛,腦袋微微歪在椅背上,發梢滑過眼瞼,似乎在聽又沒有完全聽,也有可能是車窗外的雨聲太大了一點。

隨著春日漸深,近幾天氣候開始回暖,季風攜來洋流豐沛的雨水,東京作為港口城市自然變成了一座時不時籠罩在驟雨中的潮濕都市。

時間正是夜間八九點,附近cbd寫字樓裡那些白領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逢上雨天自然而然伴隨著大堵車,車子前進的節奏緩了下來。伴隨時不時響起的車鳴,雨點啪噠啪噠地猛烈拍打著玻璃,水簾模糊了四麵八方的視野,能投進車內的隻有微弱而迷離的霓虹光色,在搖滾回響的空間裡旋轉、遊走,和外麵肆雨漫地的嘩聲都像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就這樣小睡一會兒,慢吞吞地回去也不賴。

結束了工作的偵探並不趕時間,連著幾個路口等了紅燈也不見抱怨,在這一天事務已經結束的此刻,時間變成了一種既虛無又漫長的存在,回到米花町2丁目那個黑漆漆的豪華宅子裡,準備必要的飯食填飽肚子,洗漱、休閒閱讀,最後入睡,可以說是工藤新一必要的生存定式一樣的流程,區別隻在於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是在同一天,還是翻過日歷的淩晨兩三點。

搖滾聲中空氣都似無形震顫,沒有人打破這種氛圍,偵探幽藍色的眸光像是陷落在又沉又冷的黑夜裡,視線虛虛地凝視著車頂一無所有的空處。過了片刻,又轉過頭隨意看向雨水一層一層厚重沖刷不停的車窗玻璃。

就在這時,隻是偶爾一瞥。

街上燈紅綠影已經被黑夜的瀑雨模糊到了極致,細碎水珠飄散在風雨裡,匯聚成瀝青路麵上無數暗流積窪,四散折射的光暈朦朧得仿佛飛舞的星星。

迎麵就是路口,正好車子從拐角繞過一家酒吧,白色木藝門簷一角掛著復古的鈴,從輕輕推開的玻璃格子門後走出一名青年,拾級而下之前稍微讓了讓位置,請稍後一步的女士走到他的傘下,酒紅色的裙擺被風吹得飄飛起來,雨點落在上麵留下暈濕的痕跡,女伴便怕冷似的往他身邊靠了靠。

旁人乍一眼看見隻會覺得尋常一幕,映在工藤新一眼裡的瞬間卻如同一縷細微的電流輕輕撞上心尖,帶來一絲沾著夜雨寒氣的刺痛,那一瞬他的小指無意識顫動了一下。

揚高的傘簷下可看見對方輪廓優美的下頜,以及外套裡隨風擺動的黑色襯衣領口,脖頸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還未得見真容就能從修長優雅的身形、姿態和舉止中帶來無限遐想。

台階上雨水濕滑,他便牽著女伴的手,一步一步引她下來。

視野裡隨著步伐微微搖晃的漂亮裙擺猶如將要綻放的花,逐漸變得大膽雀躍。

不遠處撐著傘的青年周身仿佛籠罩著與旁人截然不同的柔色光暈,連看不見月光的雨夜,酒吧外也專有一盞燈像偏愛似的唯獨照亮了他所在的方寸之地,距離阻隔了聲音,從對方揚起唇梢開始,卻似乎能讓人聽見那帶著笑意的好聽聲色。

在說什麼?大概又是什麼最擅長取悅人的漂亮話。

所以在那停頓的一刻之後,才會有人告別後再度回首,花傘被無人看顧地拋在路邊,裙擺隨著跑動飛揚,還有,一個熱烈得傾盡所有的口勿。

工藤新一的雙眼見證了這一瞬間。

意識的延長也無礙於時間的前移,行車繞過路口,背對著車窗的人也緩緩顯現出麵貌。

然而他的神情略微在偵探的預料之外,偏長的發梢投下陰影,使得眼神被隱藏在幽深的暗處,與這個清寒的雨夜,與天空投下的陰霾幾乎融為一體。

黑羽快鬥稍稍側開了臉,沒有被她碰到,甚至,視線都沒有接觸。

年輕人的眼睛看很遠,目光像是越過重重車流,與街區另一頭坐在車裡的工藤新一相遇。雖然大概率隻是心理因素,對方不是真的看見,直視那雙眼睛帶來的沖擊還是令偵探的月匈腔深處冷不防狠狠一顫。

他無法確定心頭湧現的感情是否可以稱之為共鳴。

來自從那雙藍色眼睛深處裡體察到的……一種曠世的孤獨,宛如看不見底的深淵。

工藤新一甚至不能理解會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

腦海裡好似各種念頭都紛至遝來,在他的大腦裡吵鬧得不勝煩擾,令他恍惚了片刻。那個時候的黑羽快鬥在想什麼,偵探整個人的思維都被這個問題牢牢占據。回過神時先前被烙印在視網膜上的奇怪畫麵早已被遠遠甩在身後,駛上主路的車速越來越快,快得仿佛逃跑一般,一如他此刻無端狂跳的心髒。

行車碾過積水頗深的馬路,濺起的水珠滾落在柏油路邊被風雨打落的殘葉上,一起被帶往一側湧出地麵的水道。

黑天轟隆隆地震響,滾雷炸響的銀光一瞬照亮了水麵,迅疾狂風吹得水流泛起一層層的波痕,將那乘著一窪水滴的葉片也跟著打著旋匯入到下水口裡,然後,再不見蹤跡。

雨夜最適合告別。

因為每個人都有夠多的借口掩飾淚水的痕跡。

黑羽快鬥將自己的傘遞給了對方,一個人走到雨中,將滾在地上的花傘輕輕撿起,順著路邊抖開雨水,又冒著雨回到傘下。

他將其遞給她的時候,她握住傘柄的手指收緊了,表現出無聲的抗拒。

快鬥於是彎起眼睛笑了笑,雨水從濕漉漉的發梢淌到俊秀的臉頰,襯得那雙冰藍色眼眸水洗般透徹:「請別讓我淋著雨回家吶。」

這句話動搖了心軟的女子,她鬆開手,任由黑羽快鬥紳士地拿走了屬於他的傘,然後退開了一點,拉開了一個足夠生疏的距離,將沒有撐傘的那隻手插進了口袋,瘦削頎長的側影不經意便顯出頗為疏冷的氣質。

「那、那個……」她張口,分明自己才是有著多年社會經驗的成熟ol,此時卻忐忑無措得仿佛情竇初開的少女,「我可以長期地為您提供幫助……或者,以後,能不能再次……」

隨著快鬥微笑著搖頭,無聲地拒絕,她的聲音也像是隨著流逝而去的勇氣消失殆盡。

「很多經歷因為是萍水相逢才最為美麗,因為未來將擁有足夠多的幸福來接納留戀此刻的小小遺憾,」黑羽快鬥說,「我會令您傷心,但我不願意讓您傷心,所以我們該告別了。」

「我們不會再見麵了嗎?」

「您相信命運麼?倘若命運已經決定了緣分,那麼無論彼此身在何方,一定還會有第二次以全新身份重新邂逅,遇見對方的機會。」

夜晚的雨下得太大了,都讓人聽不見愛情分崩離析的聲音。

但要論及失魂落魄的程度,恐怕每個人都不遑多讓。

在說什麼啊……我。

黑羽快鬥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寓的,乍一回神,身後的門扇已經發出關閉的聲音。室內黑黝黝的一片,四麵八方仍是驟雨的聲音,唯有走廊盡頭的窗外投來一點點外麵稀薄的光線,他注視著玄關的台階,停了片刻才換鞋走進屋內。

沒有開燈。他像是幽靈一樣輕悄無聲地走回房間,早上離開前沒有拉開的遮光窗簾依舊維持了原來的樣子,無須借助夜視能力,單純憑借對室內布局的熟悉,足夠他靈巧繞開一切障礙。

將大衣丟到椅子,手機丟到床上,正當黑羽快鬥單手解開了一半襯衣的紐扣,忽然亮起的屏幕提示信箱收到一條新的信息。

來信人是他的客人,信息從內容的性質上,應該也可以歸屬於「那方麵」的委托。

在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亮照亮此刻黑羽快鬥微微一凝的眼神,而與此同時,外麵也傳來了大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這個公寓雖然隻算是他名下控製的安全屋之中的其中一處,卻並沒有留下任何有關怪盜的證物,應該說可以被歸類為「黑羽快鬥在社會意義上唯一使用的居所」,一個可以接待任何友鄰、熟人,甚至警員和偵探的地方,但不會帶女人回來,因為「帶回自己的居所」這件事本身就很容易形成暗示。

然而,此時的這位客人卻不在那個範疇之內。

第一,他不是那類感情充沛的女人。

第二,提早一分鍾通知的委托,這根本就不是要好聲好氣跟黑羽快鬥交往的態度,連禮貌的預告都算不上,根本就是粗魯至極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壓根沒有要等黑羽快鬥迎接的意思,擅自打開了他家大門之後就走了進去,還沒等手機放下,黑羽快鬥聞聲回頭,光線刺入視野的瞬間他不太明顯地虛了虛瞳孔,短時間根本沒辦法調動五官做出足夠合適的表情,所以兩個人一對麵看見的就是彼此都不帶情緒的眼睛。

黑羽快鬥的瞳色偏淺,卻與某人的容貌相像得宛如雙生,隻有本人知道,這向來是他不做化妝扮成對方時最易分辨的破綻。此時顏色陷在晦沉的暗室裡,與門口站在燈光籠罩下的工藤新一幾乎別無二致。

他對上工藤新一的視線,揚起唇梢笑了笑:「我開始後悔告訴你這個地址了,這算是半夜非法入室麼?」

「那你報警啊。」

來人雲淡風輕地回應著他的抱怨,怪盜便開始頗為苦惱自己失去保障的公民權利,坐在床邊,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交疊起雙腿打算洗耳恭聽工藤新一上門來找自己究竟有何貴乾,隻要能夠得到相稱的報酬,他不介意在能力範圍內稍微為這位平成的福爾摩斯先生提供幫助,不料對方下一句話卻是:「聽說你家江古田的房子已經被轉售出去了?」

黑羽快鬥唇邊的笑容沒有變化,眼神卻透出疑問。問什麼呢,工藤新一為什麼會知道昨日才發生的事情?還是問他為什麼關心怪盜的私事?這和名偵探最愛的案件有什麼關係?

雖說這對黑羽快鬥來說也不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棟房子太大了,我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他說,然後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朝著工藤新一看去的眼睛微微眯起,又是他熟悉無比的清冽眼神,談笑般的語調裡莫名其妙覆上一層挑釁般的意氣,「反正也被燒得什麼都不剩了,也方便我借機轉移陣地,正好日本的大寶石幾乎都被我光顧過了……」

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是他準備離開這個國度,更頻繁地禍害全世界的寶石收藏家了。

窗外依舊還是鋪天蓋地的雨聲,淋淋漓漓,敲打得窗欞作響,黑沉的天花板吞吸著兩人間寂靜的氣氛,光線從身後打來,把濃墨般的黑擠壓到臥室無人在意的角落。

黑羽快鬥好看臉龐的邊緣勾勒了一層淺淺的光暈,他看起來很從容也很隨性,末梢帶卷的黑發有些淩亂,淋過雨的人身上濕跡未乾,黑襯衣的領口敞開了一些,水珠順著脖頸的線條蜿蜒而至冷白的鎖骨,從遇見自己開始唇角一直噙著笑意。

他看起來現在很好。

工藤新一垂下眼瞼緊盯著黑羽快鬥,好似麵對著自己一個玩世不恭的鏡像,深知此刻對方眼角眉梢透著多少灼灼多情的色彩,實際能過心的情緒就有多薄情。已經很少看見他真切的喜怒哀樂了,從那件事以來。

但至少,這比黑羽快鬥三年前的樣子好多了。

物是人非是一個再真理不過的詞語,隨著時間流轉,每個人都會改變,而三年前的雨季亦如今日一般,由晝至夜,日夜不絕,越是臨近春夏之交的汛期,那盛大之勢越是鋪天蓋地。

一連月餘的東京夜空都不見月明,這似乎能為某次怪盜曇花一現之後再無音訊提供了合理解釋。對於彼時身在現場的工藤新一來說,知曉的些許內情卻一直令他心神不定,後來日報上刊載的一起江古田民居無故起火事件更是觸動了偵探的神經。

照片上整棟建築幾乎都被燒毀得麵目全非,據說意外起火時屋主黑羽女士人在海外,因此幸免於難。由於事發突然,她委托了友人寺井處置現場殘局。

整篇報道洋洋灑灑分析了大眾最關注的民宅失火起因,據稱是車庫裡一輛電動汽車的鋰電池隔膜破損引發短路發熱的起火,蔓延到室內進而又燒毀了燃氣管道,於是引發了一場大雨天裡也陣勢浩大的火災,連很遠的地方都能看見滾滾黑煙。文末又科普了許多防火和救災的知識,提醒市民要注意安全。

對外的報道乍一看毫無問題,字裡行間卻隱藏了一個人的存在,工藤新一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黑羽快鬥。

亦是他宿敵的本名。

這其實不是一個太難解的謎題,在出題人已經若無其事般給出太多線索的前提下。

世間第一次出現的怪盜1412號登場於十八年前的巴黎,奪走了怪盜淑女目標的獵物。從此以後,對方就像是取代了那位銷聲匿跡的傳奇女子一般,屢屢以魔法般優雅華麗的作案吸引了人們的目光,著名的推理小說家工藤優作在記載對方事跡的手稿中將1412的文字簡寫成kid,從此成為世人對怪盜的通稱。

後來kid的行動持續了十年,目標涵蓋了名貴的古物、藝術品、珠寶等最頂級的奢侈物件,案件累計金額高達上百億,一直無人得以揭曉真身。他猖狂地逍遙法外,直到第十年才銷聲匿跡。

然後過了八年,在一個明月高懸的黑夜,kid又一次現身於東京的高空。

復出的怪盜一如往昔的手法華麗、風度翩翩,優雅得令人心折,才一現世就引來全世界的關注與狂歡。有人說怪盜是千百年難遇的絕世天才,天才不該籍籍無名,他是不甘寂寞所以才選擇了復出。但工藤新一卻從對方的案卷記錄中尋覓出頗多疑點。

多年前的怪盜與當下的怪盜,行事作風看似相仿,前者卻顯得更加成熟老辣,與他父親不相上下,而且兩人私交匪淺。年少時的新一曾與對方有過一麵之緣,印象中也是父輩的同齡人。

而現在的怪盜,他作為江戶川柯南第一次與之相會的印象就是氣質無比的年輕,姿態輕盈而又優美,毫不掩飾年輕人的鋒芒畢露,又善良得不可思議。工藤新一歷來與之交手的感想也基本印證了這個判斷:因為年輕,所以有時意氣用事。驕傲自負,卻也樂於同自己討論怪盜和偵探的共性。精通偽裝,但麵對人間百態也從來不吝於嬉笑怒罵,表現出性情中人的一麵。最擅長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可有時寧願冒著萬劫不復的危險,也要伸出手拯救一個毫不相乾的人。

怪盜淑女是久負盛名的老牌怪盜,據傳最為出名的就是她遠勝特工及職業殺手的獨特身手。人體機能的黃金期在十五到二十五歲的區間,怪盜kid能夠取她而代之,考慮到經驗的影響,兩者是同代人的概率極大。然而現今的kid私底下卻單獨告知了工藤新一,怪盜淑女是他的母親。

那麼二代kid的假說一經提出,許多困惑就能夠迎刃而解。也能夠解釋,現在的怪盜為何隻專注於大寶石,並且一經確認就將其歸還的行徑。

他在尋找什麼特殊的寶石。

偵探在機關盒事件中向他確認了這個假設,然後輕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麼,他為什麼要尋找那個寶石呢?從行動反推動機,這又不得不想起隱退已久的初代kid。是什麼原因導致kid復出,然而復出的卻不是本來的kid,而是如今的二代。是什麼原因導致淑女也認可了這點,任由她的兒子以kid而非她的繼任者的身份出現,淑女和初代kid之間的關係,初代kid與二代kid的關係是否涵蓋師徒、甚至更加密切的身份。

站在當下這個時點,逆過來追溯如今這個怪盜kid曾經說過的所有話語,會發現一個隱藏極深的線索。

傲慢無比的怪盜向來自詡為技藝精湛的藝術家,他不服奇跡魔術團的著名魔術師真田一三,在鈴木家遊輪上扮成蘭的樣子玩弄了他的魔術,他更不屑降穀先生作為外行人的手藝,寧肯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去拆他的台……

這樣一個意氣風發的輕狂大盜,卻有一次裝扮成了憨態可掬的醫科大學生土井塔克樹,說他最喜歡的魔術師是黑羽盜一。

怪盜高傲如此,就算借用他人之口,也不可能虛偽地奉承他人,這應該是他的真實想法。

黑羽盜一曾是日本最偉大的魔術師,如非他已經意外離世,大概率也是當代最偉大的魔術師。

而這個人過世的時間,也是八年前。和初代kid銷聲匿跡的時點基本重合。

二代kid的出現,定然與其脫離不了關係,而且他尋找寶石的目的也很可能與繼承黑羽盜一的遺誌或者過世的緣由相關。

要進一步追查線索也很簡單,黑羽盜一現今在世的親人就居住在東京,分別是他的遺孀黑羽千影,以及他的兒子黑羽快鬥,後者正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與工藤新一年歲相仿。

倘若再深入下去的話也不難知曉黑羽快鬥天生擁有與工藤新一難分彼此的相似容貌,不熟悉的人看去恐怕都無法分辨,唯有從氣質能隱隱約約看出分別。

怪盜曾不止一次扮演過工藤新一,借用他的身份和利用他在警方得天獨厚的特權,就算被中森警官當麵檢驗都毫無破綻,經過鈴木次郎吉為保護向日葵設置的人臉識別安檢,甚至直接被匹配上工藤新一的信息。很難不讓被盜號的苦主相信,這家夥很可能天生就長得和他相似。

黑羽快鬥就讀於江古田高中的高二b班,同班同學中有一名工藤新一知曉的人,來自英國的高中生偵探白馬探,對方自稱是專門負責kid的偵探,因此他對新一頗具競爭意識。

調查到這裡其實就已經足夠了,如果工藤新一的目的不是將kid的身份揭穿的話。

他不需要更多的證據佐證黑羽快鬥與怪盜kid的等式,走到黑羽快鬥麵前強迫對方承認這點也沒有任何意義。所有情報其實都是來源於怪盜本人,他肯暴露到這種程度其實等同於對工藤新一的信任達到了這種程度。

工藤新一畢竟是純粹的偵探,他不是警察,所以他的步伐走到得知真相這一步就可以停止了。是選擇把推斷告知他人,將其繩之以法;還是選擇保守真相,給予他這位高尚對手尊敬,都是他的自由。

這個選擇也導致了,當他找到了一隻被雨水淋濕了羽毛的白鴿時,黑羽快鬥沒有抵抗,默默跟隨,任由工藤新一把他牽回到對方的家裡。

這個雨夜裡雷鳴滾在雲翳深處,閃電將天地都照成單調的黑白二色,連帶著望向窗外的人也是同樣的顏色,濕漉漉的黑色和毫無血色的白,唇也淡而失色,唯獨幾近凝冰的眼睛仿佛才落過雨,倒映出電光閃爍到最後一刻顯出冰白的藍,無機質的冷調藍色。

他們兩個容貌相似,連體型也一般無二,工藤新一很容易翻出一件尺碼合適的新襯衣,純白色的,毫無綴飾,纖塵不染,即使在灰蒙蒙的光線下也乾淨如透明。

換了衣服的少年垂著眼眸,失去單片鏡和大禮帽遮掩的臉龐簡直過分年輕,乍一看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十七歲,自然風乾的頭發桀驁不馴地微微翹起,就像隻毛茸茸的貓,光線透過他安安靜靜低垂的眼睫,掃下弧形的、淺灰色的漂亮剪影。

他不知道崇敬著父親、年少失去了父親,又願意為了父親之死披上一身怪盜白衣的人都是懷著什麼樣的覺悟在危機四伏的黑夜裡奔跑和流血,為此舍棄了最美好最純真的青春韶華,孤注一擲地豪賭自己的以後的人生和未來。

隻記得那一天的雨真的太大太大了,連天地都黯然失色,記得黑羽快鬥渾身被淋得濕透,卷翹的長睫毛沾著細細的水珠,稍一顫動就抖落下來,淌下臉頰,就像哭過的痕跡,光線在他的眼瞼之下拉出淺淺陰影,記得這個年輕人好茫然好茫然地說:「我父親原來沒有死,他隻是一直都騙了我。」

整整十年光陰,怎麼做到的呢。

他喃喃自語地說。

如果是為了保護年少的自己,那為什麼他成為kid之後也不說呢。

原來母親頻繁往來拉斯維加斯不是單純的度假,更不是因為什麼用當前的快樂掩蓋傷痛之類的理由,她隻是配合了父親的謊言,獨自去見他詐死的父親。

他最親近、最信任的親人們,原來沒有黑羽快鬥以為的那麼信任他。

一直到最後,成為最後知道真相的人。

十七歲的黑羽快鬥,過半的人生竟然都活在父親的謊言裡。

人生太長,他才步履蹣跚地踏上前人走過的軌跡。所以此刻的動搖是他太過年輕的緣故麼?

但也因為他還年輕,不夠理智,不過成熟,不夠冷靜。

才愈發感到不可原諒。

「我真是……太可笑了……」

工藤新一聽到這時,心裡頭浮現出酸澀不堪的痛楚,莫名地竟連呼吸都有幾分難以為繼。

青梅竹馬那張沉默的臉孔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新一是經歷了很多危機才以本來樣貌回到她身邊的,懷著不想欺騙的心情,最後坦白了柯南的真相。那個時候的蘭,也是許久都沒說話。

他原以為她是早有預期的,因為柯南的舉止存在太多破綻。這一種推理甚至不需要真正意義上的證據,幼馴染隻需要憑借對他的了解就能得出結論。但毛利蘭的眼睛裡還是浮現出了抗拒和掙紮。為什麼,這是一個早有預兆的現實,她不是早已多次懷疑過柯南就是新一嗎?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那麼深厚,深厚到她無數次險象環生的危機中相信著他會來她身邊,相信他還能救她,也是那麼脆弱,脆弱到無法負擔一個從始至終的謊言。她不能夠原諒,工藤新一居然從來沒有徹底信任過她。

他瞞了毛利蘭一年,黑羽盜一騙了黑羽快鬥十年。

最親近的人傷人至深,從來都是。

工藤新一深知自己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有什麼資格雲淡風輕地插手別人的事呢,他自己都沒有立場評判對錯。但是,他想要對這個人說什麼。這種沖動從遇見黑羽快鬥開始就一直盤旋心間,怎麼能置之不理呢,他想擁抱一下自己命運的鏡像。

然後工藤新一也這麼做了。

——為什麼一個人的肌膚能夠冰冷成這個樣子。

一開始,他甚至錯以為自己環住了一尊毫無生機的玉像,收緊力道,才能感受到肌膚之下壓抑到了極致的戰栗和顫抖。發梢輕輕地掃過臉頰,有些癢,工藤新一看向前方緊閉的窗戶,深深凝視夜裡黑色的雨幕。

「我信任你。以後也一直,相信著你。」

不是同情,也不是為了轉移他內心無法消解的愧疚,隻是相信清澈明麗的月亮不該失去光輝,他想,下了這麼久的雨,也總該讓他停了。

一晃神,還是愈發密集的雨聲將工藤新一喚回了現實。視線一搖,眼前是神態愜意的青年,悠閒地翹著腿,一刻不錯地盯緊他的神情。黑羽快鬥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偵探的分心?頓時揚起眉梢。

「看來名偵探還想著什麼重要的事?」

能把他往後排的原因,那位青梅竹馬的蘭小姐與工藤新一分手以後,黑羽快鬥就隻能考慮是案件了。怪盜對自己的優先級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啊……確實有點事需要拜托你,」工藤新一說,「不過,在那之前……」

他微微低下身,手指撥開蓬鬆微濕的碎發,貼上黑羽快鬥泛涼的臉頰,在那雙藍眼睛的漂亮倒影裡,帶起一抹清冽的笑意。

「為了防止你反悔,報酬先預支給你,怪盜先生。」

——從沒見過這麼讓人想跳的致命陷阱。

逃生專家心想,機會主義者的本能卻拚命地驅使他別放過此刻,黑羽快鬥扁扁嘴,眼神裡還有點對抗意識零星閃爍,精神卻很快屈服了,伸出雙手,攬住了工藤新一,稍稍用了些力道,對方便很配合地被他扯低重心,一瞬間仿佛天旋地轉,兩個人一齊亂七八糟地倒在床上。

沒錯,我想要的就是這個。

仿佛大腦中有電流導過,連日來一直盤旋於心底的空洞和叫囂著不足的聲音都不知不覺消失了。臉頰擦過臉頰,肌膚輕輕摩擦時絨毛掃過的觸感微微發癢,將呼吸埋在肩窩,收緊手臂,皮膚相貼,完整地擁抱著一個人的幸福感頓時充盈了精神。

床單上的長腿無意識地曲起,搭在對方的腿上,從月匈腹裡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肢體所有隱隱繃緊的肌肉都舒緩下來,他才意識到剛才還有之前,自己一直都無法放鬆。他閉上眼睛,很愜意地感到自己變得不似往常的狀態,隻是被某個人的氣息溫暖環繞就感到心滿意足。工藤新一抬起手插進他後腦的發絲,指腹貼在發根緩緩撫扌莫,本該會激起他不適的冒犯性動作,此刻卻隻帶來了安逸。

「我說你倒是先去洗澡啊……」

「不要……已經不行了,站不起來,先讓我充一會兒電,」像是要防止新一反悔似的,接著又跟了一句,「再等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去。」

「……不太舒服吧。」

「但是隻能抱著睡一夜,分開十分鍾都是罪無可恕的浪費……」黑羽快鬥嘟噥著說,安靜須臾,過了會兒居然還睡眼朦朧地發出哀嘆,「隻願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到天明。」

「不是,我說……那個,是那種意味的詞吧。」偵探側過臉,藍眼睛還很清醒,眉頭稍微蹙起。有點受不了怪盜口中說出這種古時遊女用來挽留恩客的句子,除了肉麻還很古怪。

「差不多吧。你也知道我也有做那個,」黑羽快鬥懶洋洋地說,靠在新一旁邊,半睡不睡的樣子,低覆下來的睫毛纖長可數,「為女士們排憂解難的帥氣大學生,說直接點就是援助交際,基本上除了賣身什麼都做。」

「……」

回應他的是工藤新一的沉默。他實在不能理解,這個人從來無需煩惱金錢問題,憑借他的人格魅力,交一個兩個漂亮的女朋友……或者遊戲人間,都沒有難度。為什麼偏要去做這種事。

接受一些女人的委托,陪伴她們排遣寂寞,嗬護她們的心靈,帶給她們戀愛般浪漫的氛圍,卻不索取金錢或者身體上的報酬……或者說身體上稍微有一點吧。

黑羽快鬥隻想得到一個擁抱,足夠溫柔足夠親密的,隻在委托結束的分別之時得到的擁抱。並且拒絕更多的接觸,尤其是黏膜性的,包含親口勿,或者更多。

眼睛瞄向那張鏡子中常看的臉,雖然幾乎別無二致,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氣質卻存在極大的差異,漆黑柔軟的頭發,白皙的肌膚,冰藍色調的通透眼睛,五官生得標致而清晰,倘若不露出親和的笑容便很容易體現出鋒利的感覺。此時人卻顯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形容疲倦而萎靡,慢吞吞搭話時偶爾抬一抬眼,從濃密的睫羽底下傾泄出藍寶石般的暉光,臉頰軟軟地壓在枕上,眼底深處透著徹底的放鬆與滿足。

或許還是有點理解的,畢竟是自己命運的鏡像。工藤新一輕輕地嘆了口氣,回抱一個同性的感覺其實有點別扭,但他並不反感。黑羽快鬥的氣息讓他感到乾淨、澄澈,還有安全。

就像這個人的標誌物,皎潔的明月、無垠的天空、和平的白鴿,還有璀璨生輝的明麗鑽石,他總是令工藤新一感到愉快。睿智的偵探與天才的罪犯,彼此相遇了才會交相輝映,他們雖是對手卻從不敵視彼此。

作為柯南的時候,怪盜的懷抱是戰場上的避難所,雖然周圍總是交織著午夜凜冽寒徹的高風,卻一直令偵探感到溫柔和溫暖。

這樣的溫度直到今日也沒有改變。

他從來都是工藤新一最信任的人,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品格。

信任他無論如何迷茫無主,也不會真正失去本心的方向。

投向天花板的目光漸漸像是落到了虛無的空處。

心底隱隱約約盤旋著難解的怒意,是針對黑羽快鬥,也不是針對黑羽快鬥,是對他生氣,也是為他生氣。他自己其實知道,如果不是太在意一個人,是沒必要這麼生氣的。想讓他別這樣做了,難道要自己在感情糾葛的事件中看到他成為被下手的目標嗎?盡管大概率未遂,可工藤新一還是不太忍心的。

因為……

總是一個人啊,這個怪盜。從那個雨天以後,就像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了一樣。

「偶爾也該回家裡看一看,你應該也很想念親人了吧?」

黑羽快鬥正對著鏡子給耳垂戴上墜子,聞聲抬眼,鏡中金發灰眸的女子望向後方沙發處交談的兩名模特,名義上與他當前這個身份歸屬於同一會社旗下,準備為三日後開辦的時裝秀進行試裝彩排的臨時同事。

勸告是來自於一位稍微年長一些的女子,她正在幫另一位白人模特整理衣飾,看起來是私交不錯的朋友。

「我不回去,」對方想也不想地回道,見友人露出驚訝表情,才神色淡淡地解釋說,「反正在那兩個人眼裡,身為模特的我就是個離經叛道的符號,他們重視規劃我的人生更勝於重視我是他們的子女。我不是為了鬧別扭才不回去,隻是確定自己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staff過來提醒她們即將上場,二人又整理了一下,匆匆站起。

臨走前那個人又嘆息了一聲:「回去好好說一聲吧,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愛你的親人。」

「為什麼要這樣說?」另一人頭也不回地說,「所有人都是自我中心的頑固個體,沒有人一定要為了親人改變自己。我是這樣,我的父母也是這樣。我還愛著他們,他們也愛著我,但這不是我們必須勉強自己諒解對方的理由,愛不需要賦予那麼多沉重的責任。我的父母不是唯二愛著我的人,還會有其他愛著我,全盤接受我的人,我擁有我自己的家庭。而我的子女,將來也有離我而去、獨立門戶的自由……」

聊著各自家庭觀念的瑣碎,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彩排似乎開始了,隨著前麵的人已經接連登台,音樂的震鳴通過走廊,隱約傳到一門之隔的房間。後台人們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化妝、整理頭發,還有服裝師蹲下來替模特整理今夜才手工縫製好的時裝裙子,臨時根據模特的身材進行改裁和修飾。

為了完美地展現時裝,所有服飾都是遵循模特身材數據手工縫製的高定,身高三圍自不必說,連手臂和兩腿的骨長都要備案最精準的數據。製衣過程中,服裝師為了精益求精,也會要求模特試穿半成品、測量數據,然後根據效果再進行修改,易容變裝難以完美替代一個切實存在的女性。

因此黑羽快鬥此時的身份是他平白捏造的人物,一名日法混血的女性模特,為此他上月專程飛往巴黎參加了秋冬時裝周,憑借過人的身形氣質以及品味,以及一點點有意為之的設計,在短短數日就得到了無數攝影師的跟拍、時尚雜誌的關注以及一些品牌贈送的公關禮物。

利用這段履歷作為踏板,他成功見到了此次時裝秀的總設計師安藤先生,並設法讓他邀請自己參與將在近日舉行的春裝秀,合情合理地從法國回到日本,完成了一份可謂是環環相扣的人物經歷,經得起警方和偵探對背調的短期推敲。至少,大概率不會因為背景無法查考而立刻被視為可疑人選。

——沒錯,直到魔石潘多拉已被毀滅的今日,黑羽快鬥仍是世間神出鬼沒的寶石大盜。

十六歲那年得知父親死亡真相前,黑羽快鬥曾對怪盜這個角色不屑一顧,得知父親就是怪盜kid時,他也依舊對這個犯罪者的身份心懷抵觸,無法接受自己一直憧憬的德高望重的父親竟是舉世著名的竊賊。

後來得知黑羽盜一詐死的真相,他想了良久,問他的父親:「您一開始就準備讓我成為怪盜kid麼?」

從此背負上犯罪者的名號,與青子、與黑羽快鬥過去十六年作為普通人的日常告別,從此走上一條遍布著生死危機的復仇道路。

哪怕他確信自己是自願如此選擇的,也不代表他得知一切盡在父親安排後內心翻江倒海的憤怒與茫然。

黑羽盜一的回答是:「快鬥,你不會有其他的選擇。」

成為怪盜,這幾乎是既定的結果。為什麼呢?因為黑羽盜一知道他的兒子黑羽快鬥是個才華橫溢的天才,他擁有最卓越的天賦和最張揚的個性,盜一看透了快鬥的本性,知道他是多麼不甘寂寞的人,知道這個世間的規則和法理無法束縛黑羽快鬥,知道他一定會著迷於月夜下奔跑和飛翔的緊張和刺激,知道就算所有人都阻止他身涉險地,黑羽快鬥的靈魂和熱血還是會驅使他尋找挑戰和危機。

他比他的父親更適合成為怪盜kid,因為他天生就在規格之外,熱衷於顛倒常識,擾亂人心,生來就是恣意妄為的犯罪者。

輕狂卻從不癲狂,進退有據,隨時恪守藝術家的優雅與道德,足夠清醒和理智,這樣的人,也隻有怪盜的身份才能與之相稱。

但是,黑羽快鬥對此的回應隻有一句。

「這不該是您擺布我的人生的理由。」他淡淡地說,甚至內心裡還有一個角落在驚奇自己此時平靜得過分的語氣,可能還是有情緒突破了oker face的鐵壁傳到外界吧,但那充其量也隻是一點點不贊成而已,聽不出黑羽快鬥其實很傷心。

黑羽快鬥把黑羽盜一視作什麼呢?

敬仰的父親、魔術一道的師父、人生的領路人。

黑羽盜一又把黑羽快鬥視作什麼呢?

唯一的兒子、魔術的真傳弟子,還有,怪盜藝術的繼任者?

後來他選擇拒絕再見他的父母,被組織追殺時毫不猶豫地焚毀了寄托了黑羽快鬥的童年記憶的家,短暫地消沉,短暫地流離失所,渾渾噩噩,又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回憶起黑羽盜一那些意味深長的話語。

真是諷刺的天賦啊,無論是黑羽快鬥想要記住還是不想記住的事情,在記憶裡總是清晰得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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