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善假於物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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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縣城東南,甬江入海口對岸。

繁忙一片。

這裡是朱塬最近敲定的海軍軍港所在,數千軍士和民夫聚集此地,正在修建碼頭和兵營。

定海知縣薛戍一身粗布便裝,已經在這邊待了一上午。

眼看到了午飯時間,薛戍又去灶台邊親自查看夥食,在夥夫帶著百般尊敬的殷勤下配著鮮魚湯吃了一碗剛蒸好的米飯,這才終於離開。

還有些慚愧。

因為這一上午整個港口工地上從民夫到夥夫上上下下對他那種發自內心的尊敬,甚至有人見他走近,還專門上來磕頭,感激地恭維幾句,才繼續忙碌。

因為這些人以為,最近的很多事情都是他這個青天知縣幫百姓爭取來的。

其實不是。

就說這軍港選址。

前幾日他也參加了那場會議。

海軍都督華高希望將軍港選在定海縣城的南門外,最次也要東門外,還是那位翰林堅持,才選在了甬江對岸。

都督大人的選擇,是為了安全。

因為東南門外的海港靠近縣城,還有城東的招寶山作為屏障。無論是遇到敵襲,還是台風天氣,都更加安全。

至於民船商船,那是不考慮的。

那位翰林考慮到了這些,堅持城外碼頭繼續作為民用,至於軍港臨海而建的安全性問題,翰林的回答也擲地有聲,海軍就是用來保境安民的,若是把百姓船隻擠開,自己躲在安全地方,這海軍不要也罷。

當時聽到這一番話,若不是坐在那古怪的會議長桌旁動作不便,薛戍都想給那翰林一個長揖。

想著這些,薛戍帶著一個老仆沿河步行,要繞到上遊一些過浮橋,正走著,三艘千料大船從海上駛來,緩緩靠向南門外港口。

薛戍駐足觀看。

這是三艘軍船。

薛戍知道,這不是軍務歸來,而是出海捕魚去了。

這也是近幾日那位翰林再次讓他印象深刻的一次。

同樣是一次清晨的會議,翰林要求閒置軍船出海捕魚為修造各種工事的軍民補貼餐食,海軍都督大人也不同意,說是會對軍船造成磨損,又被翰林駁斥,要民生為先,造船就是用的,不是要當寶貝供著。

薛戍深以為然。

如果之前那些還隻是口頭允諾,僅僅這兩件事,薛戍就對那位年少的翰林學士隻剩下感佩。

然而,很多人卻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因為那位翰林出行總是坐轎,薛戍明白是因為身體太弱,還受不了車輛顛簸,但有些人卻隻看到了坐轎,私底下調侃某個營海使大人為『轎房使』。

薛戍在縣衙裡就恰好聽到過一次,隻能把那幾個嚼舌頭的衙役訓斥一番。

衙役沒有因為他的訓斥而憤滿,還感激他。

就像今天港口工地上那些感激的民夫一樣。

因為衙役覺得是他這個青天知縣讓大家謹言慎行,避免得罪了小人,遭遇懲處。

縣尊大青天啊。

薛戍無言以對。

有心替翰林宣揚幾句,但還是翰林交代的,會議內容不得擅自對外傳揚。其他人會不會遵守,薛戍不知道,但他自己覺得應該要遵守。

於是又自縛了手腳。

薛戍隻能安慰自己,或許,那位翰林也並不在意這些。

外表一個至多才束發的少年人,相處幾次,就覺得吧,翰林比他這個活了三十幾歲的人還要透徹太多。

穿過用小船搭起通往縣城南門的浮橋,薛戍沒有返回城內,而是沿河向西而行,一路來到位於城西岸邊近期才剛剛劃出來的露天船廠。

這裡也是一片繁忙景象。

憑借那份收購與置換並行方桉,第一批可用作造船的成品木料已經運到了定海,數千工匠、士卒和民夫同時動工,偌大的露天船廠,放眼望去,一次性十艘五百料大船,骨架都已經初步搭起。

薛戍知道,征集木料時,雖說給了補償,到底還是帶著幾分強製。

畢竟很多百姓也不想為了一些眼下的銀錢或更好木料就擱置自己的造船計劃。

不過,想想山東,薛戍對此就沒再置喙。

報了身份,進入船廠區域,周圍吆喝聲、敲擊聲、鋸木聲交雜相織,薛戍卻一點不覺得吵鬧,甚至產生了某種特別的感覺。

這才是安平盛世該有的景象啊。

隻願這天下千萬莫要再起波瀾。

帶著老仆緩步而行,薛戍不知不覺走到了船廠另一邊,遠遠就看到搭在岸邊的一座巨大水車,直徑足有兩丈,支撐水車的石砌底座另一邊,紡車一樣的圓環,帶動三排寬大的傳帶,連接下方另外一座石台上探出的圓軸。

來到圍觀人群外,薛戍拉過一個年輕後生,拱手問道:「小哥請了,敢問……」還沒說幾個字,那青年已認出了薛戍,喊著『知縣大人』就要下跪,被薛戍拉住,問道:「……這是做甚麼?」

青年恭敬地把位置讓給薛戍,自己靠後而站,說道:「此乃水力鋸台,大人看那鋸片。」

這邊說幾句,周圍人也注意到了薛戍,很快把他讓到了最前麵。

薛戍不待再多問,就見六個工匠抬著一截兩丈長的木料送到那有著一尺多半徑大鋸片的台子上。

薛戍還看到朱塬在一些人的簇擁下站在北邊。

那邊也發現了他,剛點頭示意,就聽有人大喊一聲『合——』,水車支架頂部有聲音傳來,寬大的皮製傳帶轉動起來。

鋸台上,民夫開始往前送料。

刺刺刺——

比拉鋸要均勻很多的鋸木聲傳來,兩丈長的木料逐漸推進,隻是十幾息的時間,眼看就要全部鋸開,被鋸台另一邊的民夫接住,忽然卡察一聲。

目不轉睛的薛戍第一時間發現,是鋸片斷了。

不由嘆息。

「離——」

伴隨著一聲大喊,傳帶很快停止了轉動。

工匠們把鋸台清理了一番,朱塬等人才走上前。

薛戍也走了過去。

接過工匠用麻布墊著遞上的破碎鋸片,朱塬對身邊的姚封道:「再加厚一些吧,挑更好的鐵料。不過,這次沒有打滑,說明軸承是非常有用的,稍後把水車上也換成軸承。」

姚封擔心鋸片紮到朱塬,伸手接過來,點著頭,說道:「下官所見,剛送料還是急了,不然定能鋸完。」

「本就是試驗品,不在乎能不能鋸完,關鍵要把各種細節做好,」朱塬轉頭看了眼岸邊這座短短幾天建造起來的水力鋸台,接著道:「你們傳統的工造方法都已經很成熟,但也不能就停在那裡。咱們人為何是萬物靈長,嗬,記得荀子《勸學》篇裡有一句說得很透,誰知道?」

其他人沒開口,薛戍靈感一動,朗聲念道:「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裡;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朱塬看過去,笑著點頭:「答對了,沒有獎勵。」

隨即又轉向大家:「『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善假於物,就是我們人類與其他動物最大的區別。從最早的刀耕火種,到現在的精耕細作,千百年來,我們製造了無數的工具,憑借這些工具生產了各種我們需要的衣食住行。然而,我們永遠不能因此自滿,停步不前。」

說著指了指麵前的水力鋸台:「這東西如果完善了,一座水力鋸台的效率抵得過上百人,沿河修十座,就相當於平白多了上千勞力。而且,這隻是一個開始。西邊修船的船塢,你們吊起船隻的支架在我看來也同樣粗糙,等過些日子進山伐木的人送來十丈以上的大料,我們再琢磨一下,可以造幾座龍門吊。華大人之前和我念叨『造船容易修船難』,其中一難就是難以把船弄出水,有了大型的龍門吊,一兩千料的大船也能輕鬆拖出水進行修繕,這也是善假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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