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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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福堂。

屋內燃著粗紅蠟燭,照得明亮如朝,裊裊煙氣從瑪瑙獅鈕三足蓋爐溢出。

伯府二爺楊寬端坐著,他生一張方臉,五官端正,正派的長相,卻沒多少正氣,他佝僂著背,手上捧著個手爐,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王氏本坐在左邊的椅子,她等不及,起身來回踱步,追問楊寬:「二叔怎的自個兒回來了,宮裡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伯爺呢?」

老太君到底心疼孫子,命丫鬟給楊寬奉熱茶,說:「先喝茶緩緩再說。」

兩盞熱茶下肚,楊寬揩揩酸熱的鼻頭,將宮裡的情況娓娓道來。

原來,包括他大哥北寧伯楊宵在內,被叫進宮裡的京官世家子弟,大部分都在前殿紫雲閣謄抄佛經。

「抄佛經?」老太君窒住。

楊寬苦笑:「是。」

本朝儒釋道皆興旺,聖人並不過於偏頗哪家,倒是幾日前謀反的廢太子,最篤信佛教。

大內總管傳諭,皇後娘娘身體抱恙,特地叫他們抄經祈福,還讓宮中禁軍看管起來,紫雲閣內沒個炭火,睡覺沒被寢,吃喝也都是半冷不熱,近乎與牢房無異,再想想廢太子對佛教的虔誠,真真叫人心驚膽戰。

北寧伯府兄弟二人就這麼過了兩天,其實他們還算體麵,有些紈絝子弟,嚇哭了嚇尿的都有。

老太君連忙又問:「你放出來前,可有問清楚是為何放出來?」

楊寬麵露驚懼:「今日臨到戌時,禁軍統軍李大人突然把我叫出來,我便獲準歸家,可多的,我也不敢問。」

他從那「牢」裡出來,已是撿回一條命,卻嚇破半個膽子,怎還敢和麵露煞氣的禁軍搭話?

老太君拍拍桌椅扶手,無可奈何。

遲來的林昭昭悄聲坐在堂內邊緣的椅子,聽了楊寬說的泰半,她無聲皺眉。

這二伯秉性不壞,隻是平庸了點,但這對式微的伯府不是好事,比如在大事上,他畏首畏腦,甚至沒法打聽些有用的消息。

但到底回來了,總比還在宮裡好。

楊寬先回自個院子安頓,瑞福堂隻餘王氏的哭聲:「二伯都回來了,伯爺怎麼會被單單留在宮裡,接下來可如何是好?」

老太君說:「寬兒能安全回來,也是說,伯府也不會有大事。」

真有闔府禍事,也沒必要曲折這一番,讓楊寬先歸家。

隻是,叫人進宮抄佛經,是聖人在警告曾親近廢太子的官員子弟,可能楊寬隻是被楊宵累及,懲戒兩日便放回來,但楊宵是寫過詩句的,能不能全須全尾回來,還是叫人焦心。

想到這一層,王氏又哭,須臾,堂內也沒人出聲安慰她,她把帕子一折,正好瞥見獨獨坐在角落的林昭昭。

王氏繃起臉,怒目相視。

上一刻還在嚶嚶哭泣,這會兒她像被放進鬥雞場的公雞,頭上簪的紅色絹紗花朵,就是那紅雞冠,惟妙惟肖。

林昭昭抿住嘴唇,忍著不笑,免得王鬥雞以為她挑釁她,到時候又是一頓好吵。

當然,也不是說林昭昭怵了王氏,吵架麼,她不曾落下風,就是懶。

多沒意思。

王氏盯著林昭昭一會兒,也不想再在瑞福堂呆著,瑞福堂就剩下老太君和林昭昭兩個主子,屏退其餘下人,林昭昭講了國公府的經歷,又說:「我們大約戌時走的,二伯是戌時前從宮裡出來的,如此看來,林家這點交情,沒派上用場。」

老太君溫和地笑了笑,說:「也不能這麼說,國公爺如何想的,我們也不好揣度,好在寬兒回來了,宵兒應當也不久。」

林昭昭站起來,福福身。

老太君又說:「好孩子,累你跑了這麼一趟,先回去歇息歇息,」轉頭對李歡家的說,「你從庫房拿那金絲燕窩,和那兩匹杭綢緞子給老三媳婦。」

李歡家的「誒」了聲,就下去了,林昭昭要推拒,老太君說:「昭昭,你已經為寒兒守了三年,這衣服顏色,自可以穿些稍微明麗的。」

「寒兒他,」老太君目中閃爍過淚光,「自不會想你成日穿得這般寡淡。」

林昭昭張張口,最後還是閉上嘴,輕輕低下頭。

回到蕪序苑,滿霜已備好飯食,一碗香粳米,一碟菌絲炒雞塊,一盤炒青筍,還有滿霜拿手的鮮蒸雞蛋,香氣撲鼻。

林昭昭解下披風,許是路上墊了糕點,這飯沒多吃。

晚上對著燭火,林昭昭挽袖,筆頭在青玉筆掭擱了擱,提筆沿著早上畫一半的紋樣繼續。

一窗之隔,廡廊下,滿霜在和歸雁說話:「歸雁姐姐,這兩匹杭綢顏色真正,給三奶奶做件褙子,還有掐月要百折裙,怎麼樣?」

歸雁聲音低一點,聽不清楚說什麼,滿霜又說:「你們今天出門是去哪兒啊?」

歸雁說:「西北林家來了人,三奶奶去見了。」林昭昭是寡婦,自不好宣揚獨身去靖國公府,此事隻有幾人知道。

滿霜沒懷疑,說:「我是看今個兒三奶奶吃的不多,是不是出趟府遇到什麼事,所以心情不太好呀?」

歸雁沉默。

林昭昭手抖了下,平直的、細細的線條暈了開來,很是突兀,她擱筆,怎麼看都沒法補救。

描半天的薔薇花樣,就這樣壞了,隻得又扯一張新紙,從頭開始。

年初五,伯府二奶奶蕭氏終於回府了。

蕭氏走的時候攜兒帶女,匆匆忙忙,回來時陣仗倒不小,帶著大包小包娘家送的東西,好似自己隻是回娘家過了個年,並沒旁的事。

蕭氏育有兩個孩子,大的姐兒十二歲,小的哥兒七歲,她一手牽一個,笑眯眯地朝老太君說:「老太君,我們可回遲了,實在是孩子外祖舍不得他們,叫他們在蕭家多住幾天,前幾日蕭家也送來信說明,老太君不會介意吧?」

蕭家送信是真,但那隻是表麵功夫,到這關頭,誰人看不出來蕭氏就是怕伯府出事,提前去避難,如今楊寬安然歸來,她才回來的。

楊寬當年娶蕭氏,蕭氏父親還隻是個七品官,如今做到從五品的大理寺正,這官在權貴雲集的上京,當然不夠看,但在北寧伯府裡,就足夠了。

如今伯府後代不爭氣,也不過空有爵位,這個爵位,下一代能不能留下來,還是個問題呢。

蕭氏有娘家撐月要,從來都是笑怒隨意,老太君本就不打算為難她,何況以前老太君也不管事。

兩個曾孫乖覺伶俐,嘴巴甜,說好話賀新禧,老太君笑得和樂,祖孫同樂,這事便也就過去了。

在瑞福堂用過午飯,蕭氏帶孩子回二房的荷度苑,楊寬在正屋門口等她,見著她又氣又怨,拿手指她:「這關頭,老三的那位都好好呆在家裡,你倒好,你、你帶著孩子回娘家,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心裡,我這臉往哪裡擱!」

蕭氏白他一眼,半蹲身扌莫扌莫孩子的頭頂,讓孩子和奶娘走,這才叉月要走到門口。

她揮開他的手指,啐道:「你麵子頂天了大,你倒說說看,若伯府真獲了抄家的罪,我帶著孩子等苦吃不成?」

楊寬瞪眼:「那你也不能……」

蕭氏道:「哼,楊寬啊楊寬,你別怪我,但凡你有你那庶弟一分的才華,考個舉人做官老爺也好,老娘也不用跟著受累!」

楊寬嘴唇囁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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