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1 / 2）
葉翎站在窗邊,身上穿著單薄的衣裳，推開窗戶，秋秋涼風帶來一些蕭瑟寒意,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她想關上窗戶卻又有些舍不得，畢竟現在的她沒什麼自由，還是趁著這點時間趕緊看看屋子外落葉紛飛的美景,吹一吹清爽味道的秋風。
庭院的樹葉打著旋落下,將地上落葉卷在了一起,看起來就像是海水炸開的漩渦浪花,葉翎的思路，不自覺又回到了那一天。
……
那一天，在直升機的不斷逼近下，裴雲煬冒險跳上臂吊末的操控室，從窗口爬進,她和他之間，幾乎觸手可及。
但命運偏偏要跟他們開玩笑,裴雲煬千辛萬苦爬到終點，向她伸出手,束縛著她讓她無法動彈的繩索,卻在這一刻斷開——死死捉住她腳踝的陳老三帶著她一起向百米高的大海墜去。
那天的風很急，翻滾的海水傳來讓人心驚膽戰的浪濤聲。
葉翎曾經想過,如果某一天到了生命危急時刻，或許她會像看過的無數電視劇一樣,抓緊時間對愛人告白，讓或許有可能出現意外的生命最後不留遺憾。
但真正到了這一刻，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空白之餘卻清醒地意識到，她從這麼高的地方落下,雖然底下是海水，但是加了個人的重量，這種加速度墜海，生還幾率沒多少。
腦海裡理智地分析出這些事之餘，就是一片空白，她甚至沒有向裴雲煬說出曾經幻想過這一刻要說的內心話，隻下意識叫了聲二哥。
幾秒後她被陳老三捉著即將掉進海水裡，她反應過來了，抬頭看向半空中跟著跳下來的裴雲煬，卻是眼眶一熱，嘴裡說了句：「不要……」
重重的一聲「嘭」！
陳老三砸在海麵，瞬間落入水中，眨眼間葉翎也被他捉著拽著進去，海麵上掀起炸開的高高浪花，她被急促灌入的海水嗆得腦袋發暈。
不要什麼……她想跟裴雲煬說，不要跟下來。
總歸是來不及。
她不想他受傷，不希望他死。
但是那一刻，僅僅是在高空中和裴雲煬眼神接觸的那一刻，她便讀懂了他眼神的全部含義，如果她真的有個萬一，他絕不會好過。
雖然生存幾率小，雖然全身骨頭就像是摔碎了一樣痛苦不堪，雖然四周海水拚命地朝她擠壓，試圖要將人壓進海底，她還是不想放棄。好不容易跟他走到這裡，眼看就要開花結果了，她怎麼甘心就這樣放棄？
四周是深藍晃動的海水，唯有頭頂上有模糊的光亮，陳老三扯著她踩在她身上，以此借力向海麵遊去，而她卻被反作用力給推得向海底沉去。
葉翎掙紮著想要遊上海麵，然而兩天沒有好好進食攝入能量的身體缺乏力量，從高處墜落讓她的身體內髒受了不小的傷，最重要的是，她的雙手被縛住了，這讓她幾乎難以向海麵前進一分，相反因為她的掙紮，人更向海底沉去幾分。
葉翎知道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為自己爭取時間，裴雲煬很快就會找到她！
葉翎咬上綁著自己雙手的結，異常緊急的時刻，腦子卻出乎意料地清醒。
腦海裡浮現一個畫麵：她和裴雲煬在床上嬉鬧，裴雲煬用圍巾綁住她的手，指著其中的結告訴她，這種專門用來綁人的結非常難打開，但是有個小竅門，就是這裡……
張開了嘴就相當於放棄嘴裡的那口氣，但是葉翎別無選擇，些許氣泡從她嘴中湧出，她一邊踩水不讓自己下沉，一邊拚命用嘴咬住手裡的結，掙紮著咬開。
然而她還是向海底緩緩沉去，
四周越來越暗，海水越來越黑，手裡的繩子解開了，她的一口氣也憋到盡頭，葉翎拋開繩子飛快踢著水向上遊去，然而沒遊多遠，窒息的痛苦就將她籠罩。
無數海水湧進口鼻，直到最後一刻，葉翎還掙紮著向頭頂上那片泛著微光的海水遊去。
葉翎失去了知覺，很快又恢復了知覺，驚訝地發現四周非常地亮，而她輕飄飄地，像羽毛似地從半空中落地。
當她踩到地上時，四周光亮潮水般褪去，而她站在一間開著室燈的臥室裡。
葉翎震驚地看著那個坐在地上、手裡翻著相冊的男人。
雖然他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胡子邋遢、頭發淩亂，身上還散發著濃濃的煙味，短褲下的兩條腿從小腿處齊根斷，葉翎還是一眼認出來，這個人就是上一世的裴雲煬。
葉翎腦海一片空白，她又回到了上一世？
「阿煬……」不敢置信的葉翎向他走去，裴雲煬仿佛心有所感似地抬頭，向她的方向看來。
剛剛的裴雲煬一直低著頭，葉翎隻看見他粗獷的外形，然而這一抬眼，立刻好像有人在她心頭上插了一刀！
她從來沒見過裴雲煬這樣的眼神，黯淡、無光、麻木、冷到了極致。
隻一眼就讓她的眼睛泛酸。
他朝著葉翎的方向看了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翻著手裡的相冊。
葉翎心髒重重一跳，立刻跑上前去趴在地上，伸手試圖碰他，「阿煬是我啊……」
話音未落，她的手從他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怎麼回事？葉翎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她死了？她剩下靈魂了？
葉翎還來不及震驚，注意力又被裴雲煬放在大腿上的相冊吸引。
這不是他們的婚紗照？
照片裡的他們穿著禮服，她笑得非常燦爛，而身邊的他大部分時候的神態都是看著她，表情隻有淺笑或是不笑。
她還記得那天不知說了多少次，好歹笑一笑呀，可裴雲煬就是不笑。
唯一那張裴雲煬笑出來的照片，是葉翎突然看見有一對夫妻走過，女方挺著肚子，她看了一會好奇地附到裴雲煬的耳邊問他：「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非常突兀的問題，就算是裴雲煬也愣了一下，直到眼角掃到不遠處的孕婦，他反應過來了，卻是忍俊不禁地撫著她的臉，終於笑了。
這一幕被攝影師給如實拍下來。
葉翎抬頭，果然在床頭看見她當初特別喜歡的這張照片。
所以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又開了上帝視角回顧往事？
但這一世的她本人去哪裡了？裴雲煬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這麼狼狽？
更讓她吃驚的是裴雲煬看完一本相冊，又拿起旁邊另外一本看起來。這一本幾乎都是她的生活照，到了後麵，終於多出了一些合照，奇怪的是，這些合照背景卻是在她沒有印象去過的地方。
漫天白雪，雪山巍峨，還有極光幕布，這些地方她全都沒有去過。
葉翎蹲在裴雲煬旁邊，認真地端詳著，很快發現端倪，照片是合成的，所有合照裡麵的自己都是舊照移上去的，穿著薄薄冬裝或輕外套的自己站在正穿著厚棉服的裴雲煬身邊非常突兀。
所以裴雲煬為什麼要這些照片？
她看著裴雲煬輕輕扌莫著照片裡的自己，嘴裡喃喃自語：「你想去度蜜月的地方，我都去了，你還有什麼心願？」
葉翎心裡咯噔一跳，呆呆地看著他，心裡升起一陣難以置信。
裴雲煬說完，慢慢闔上相冊，回頭看著牆上他和葉翎的合照，眼神柔和了許多，「沒有了吧？那到我了。」
他把相冊收起來，放到了床上，撐著身子坐上輪椅，滑出臥室來到客廳，心裡已經有了不好預感的葉翎，在客廳看見自己的遺像時，她終於確定直覺是真的……她死了！
葉翎表情都是空的，「……我死了？不對，是上一世的我死了……」
她的腦子忽然混亂起來。
這是她的上一世？所以上一世的自己最後死了，因為死了所以重生，但如果自己重生了，後來的裴雲煬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回到了家人身邊，和裴雲煬重新開始？這個世界不應該刷新重啟、時間回溯、時光倒流？為什麼這個世界還會繼續延續下去，留下裴雲煬獨自痛苦？
葉翎想不明白，她整理不出思路，以致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的，她想跟著裴雲煬，多看一看這個世界，看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接下來幾天，葉翎見到裴雲煬外出會見朋友。
從國外回來的雷耀廷、王哲和章泰然，見到坐在輪椅上一臉滄桑的他，都目露震驚。
葉翎理解他們的震撼，以前的裴雲煬哪怕斷了腿，他依然好強，他介意別人的目光，外出從來不用輪椅，他堅持穿假肢，從外表上看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但是此刻的他，完全已經拋棄了以前的某些堅持，眼裡無欲無求，像一灘死水，什麼都無法激起他的反應。
相對於別人的震撼，他更顯得淡然。
雷耀廷他們震撼過後，很快收斂神色，紛紛說起了自己的近況。
王哲有女朋友了，章泰然要結婚了，隻有雷耀廷還是單身一人。
他們像高中時一樣說笑著，言語間卻又小心翼翼地勸他向前看，裴雲煬臉色淡淡，微微點頭，不怎麼說話。
大部分時間，他的表情都是平靜的，幾乎都是在聽他們在說話，唯有這一刻，他的眼神裡才有會些許溫度。
又過了兩天，他去了公司，簽了許多文件轉交給律師，律師一臉鄭重地收起來了。
陸北辰來找他，見到他這副模樣立刻揪著他的領子狠狠罵他，「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老婆走了，你也想走是吧？」
「對。」
裴雲煬眼中毫無求生欲，那直白的話，嗆得陸北辰頹然坐下，「你還有我們，還有朋友，或許再過幾年，你還能遇到喜歡的人。」
裴雲煬搖頭，一聲不吭。
又過了幾天，處理完所有事情的裴雲煬，這一天終於肯好好對待自己了，他認認真真洗了澡，刮了胡子，給自己染了頭發。
葉翎站在旁邊，看著他撥著頭發，露出了白色的發根，含淚看著他將頭發染黑。
裴雲煬翻出了結婚時穿的白色禮服，戴上了假肢，認真地穿上了禮服，對著鏡子整理好自己，走出門去。
他去花店買了幾束花，每一束都是他自己親手挑選搭配的，然後小心翼翼抱上了汽車。
車子一路開到了郊區的陵園，她看見了父母和大哥還有自己的墓地。
裴雲煬仔仔細細替他們掃墓，最後來到她的墓碑前，溫柔地摩挲著她的照片，笑著說：「再等等我。」
她的墓地是個雙人墓，隔壁已經刻好了他的名字。
旁邊的葉翎泣不成聲。
心裡的不好預感在裴雲煬回到家中拿出藥品時達到頂點。
她看著他一口氣吞了十幾顆安眠藥，然後將她的照片放在心髒處躺在床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旁邊的葉翎瘋狂想要抱住他、捉住他，想要拖他起來，「你給我起來！起來！我不要你這樣陪我，阿煬——」
眼前忽然一片光亮，畫麵一轉，葉翎來到了另外一個場景。
這是一個婚禮現場，隨著婚禮進行曲的播放，葉翎挽著父親的手，緩緩出現在紅毯前端。
還沉浸在上一刻的悲傷之中無法自拔，葉翎臉上掛著淚珠，呆呆地著看不遠處的自己。
這一個葉翎看起來和她現在的年紀差不多，旁邊站著裴正宏，父親帶著她向紅毯另一端的裴雲煬走去。
隨著他們走到紅毯前，她看見坐在最前麵的葉眉，還有西裝筆挺的裴景清，她甚至還看見了許久不見的葉英傑和許茹雪、葉楷還有葉千倩。
這又是怎麼回事？！
葉翎愣愣地看著自己走向裴雲煬，在對方綣繾的眼神裡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個裴雲煬氣質和上一世還有重生後認識的裴雲煬都不同。
斯文內斂、眼神溫柔似水，一定要說的話，氣質更像她大哥裴景清，有一股由內而發的自矜貴公子氣質。
葉翎頭腦混亂起來，難道這是平行空間的自己，不同的人生際遇所以有不同的結局？
婚禮幸福而溫馨地進行著，葉翎有些緊張地看著，直到快結束的時候，一直注視著另一個自己的葉千倩終於忍不住妒忌心情，她拿出準備已許的水果刀，臉色扭曲地向她心髒刺去。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幕，隻有不遠處的裴雲煬反應過來，他跑過來將葉千倩一把掀開，用力之大直接讓對方磕上旁邊桌子，現場一片混亂，葉翎軟軟地倒在裴雲煬懷裡。
後麵的劇情就好像電影快速播放一樣，一幕幕在眼前飛過。
她被送到了醫院，搶救無效後身亡。
裴家人無法接受這個結果，葉眉被刺激得當場昏厥，裴正宏也被刺激得心梗發作，自此，兩人的身體狀態一落千丈。
裴景清原本的身體就不太好，妹妹意外離世之後，因為心情抑鬱更弱了，時常生病。
裴雲煬也很悲痛，然而他站了出來，撐起了裴家，他默默照顧著其他人，不管晚上看著葉翎的照片多少次失眠，白天總是沉默地按步就班，他忽略了自己的內心痛苦，化身為工作機器，這一做就是幾十年。
他送走了裴正宏和葉眉，又送走了裴景清，到最後剩下他一個人。
晚年的他信了佛，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去三生廟裡走走，和富有禪機的老和尚說說話。
某天老和尚送給他一顆轉運珠，告訴他能實現心願，裴雲煬笑了笑，把珠子收了起來。
回去後，他把轉運珠放在葉翎的照片前說：「大師說這是轉運珠，能實現心願，你說是不是騙人的？」
照片裡的葉翎栩栩如生，嘴角兩個甜甜的梨渦，好像仍然在生似的，裴雲煬看著，慢慢撫了上去，喃喃自語：「我原本以為我沒什麼心願了，可是，我還是不甘心啊……寶兒，你說我們這輩子沒緣分，下輩能不能在一起？」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笑了笑，「你的命真的不太好，好不容易回來了，卻沒有享受幾年，如果真的能有來世，如果活著注定要吃苦的話，希望老天把苦轉到我身上，就算讓我坐輪椅也沒問題，隻要你能好好的，就好了。」
他輕輕親著照片說：「生命這般脆弱，我願替你承受一切苦難，換你一世無恙。」
耳邊轟地一聲，眼前炸開了絢麗白光。
葉翎忽地恍然大悟，這是他們上一世的上一世。
因為裴雲煬許下了這樣的願望，所以他們的人生重啟一次，而第二世的他如他心願替她承受了苦難，那又是為什麼？她還是死了？
空中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嘆息：
因為這本來不是你們的命運，錯了，錯了。
葉翎恍恍惚惚被抽離這個空間，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前兩世兩人最終沒能在一起，第三世呢？
第三世的她甚至活不到兩人結婚的時候，就要被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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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應，一切都是報應！」
低空飛行的直升機艙門大開，裴繼軒站在門邊看著葉翎被陳老三捉著掉進海裡，而裴雲煬也跟著跳下去，心裡痛快得不得了，瘋狂地大笑，「這都是你們欠我的，這就是報應啊！」
裴雲煬跳進海裡，海浪瘋狂翻卷著他的身體。
他平衡著自己，憑借異於常人的忍痛耐力，他鑽出了海麵，深深吸氣，在頭頂上裴繼軒的謾罵聲中，又鑽進海裡。
他在海裡不斷地找，下潛深度一次比一次深，直到看見陳老三遊到海麵上來了，他眼底的黑暗簡直濃得化不開。
為什麼？他的小翎呢？上天為什麼這麼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