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2 / 2)
幾番搏鬥之下,他雖然成功將對方斬殺,但身上的傷口卻又添了幾道,身上的力氣也終於耗盡,連兵器都抓不穩『哐當』一下掉到地上。
而他整個人,亦再支撐不住往地上倒去……
即將倒下的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撲過來,以身為他擋去一支射過來的箭。
他急得想要大喊,讓對方不要管自己,可卻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穆璟睜眼想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處熟悉的營帳裡。
「你醒了?」正端著藥碗進來的兵士見他醒來,又驚又喜。
穆璟整個人還有點迷糊,片刻之後,終於想到了昏迷倒地前所發生的一切,掙紮著喚:「師……父……」
「師父?你是指軍師麼?」
穆璟艱難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從來沒有當著那個人的麵喚他師父,可在心裡,卻早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師父了。
「其……他人?」
那兵士這回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有幾分難過:「其他人都戰死了,軍師……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大將軍已經派人找了三天三夜,依然沒有找到他,隻找到了軍師一直帶在身上的藥瓶。」
兵士抹了一把眼中湧現出來的淚珠,勉強扯了個笑容:「不過你們放心,藥材全都安全運抵營裡了,一點兒都沒有少,也沒有半點損壞。大將軍說,此番應該給你們記一個大功。」
穆璟卻仿佛沒有聽到他後麵這番話一樣,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都……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還有那人從不離身的藥瓶……
他想到了曾經在洛雲山寧大夫處聽到的那番話,那個人的身體……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通紅的雙目中,有水光閃閃。
此番運送藥材,負責斷後的三十二人當中,三十名兵士悉數戰死,穆璟身負重傷,但經過軍醫全力醫治後,到底還是撿回了一條命。
隻有軍師穆元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可盡管如此,大梁軍中,上至大將軍上官遠,下至普通的兵士,都猜測著軍師大概是落入了敵手。
一切正如他們所猜測的那般,穆元甫確實被俘。
此刻的他,雖然被關在牢裡,但是並沒有被捆綁,甚至每日還有大夫奉命來為他診治。
「當俘虜還能有這般好的待遇,也算是少見了。」
「好什麼啊,戎狄人都恨死他了,不過是吊著他的命,怕他死得太早太輕易了。你不知道,這人根本就已經病入膏肓,離死都不遠了。那日戎狄人把他捆了回來,隻抽了他一鞭,就差點把他給抽死了。那位卓哈將軍這才不甘不願地喚來大夫,一診,才知道這人根本就沒幾日好活了。」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戎狄人什麼時候有這樣好的心腸了。」
……
牢外傳來兩個聯軍兵士的低聲交談,可穆元甫卻已經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如這兩名兵士所說的那樣,他根本就沒幾日好活了。唯一能暫時救他命的藥,已經在混戰當中遺失了。
他苦笑。
那位叫卓哈的戎狄將軍之所以留著他的命,大概是想要陣前震懾大梁軍吧!
次日,當被他兵士強行拖了起來,一路押著上了城牆時,心裡半點也不意外,甚至還在看到城牆下的大梁軍隊時,臉上還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突然,一隻手朝他伸了過來,攥著他的領口,把他推到了前方。
「上官遠,你睜開眼睛仔細瞧瞧,這是何人?!」把他推到跟前的那人,用著生疏別扭的腔調,說著一口不流利的中原話。
他知道這人便是戎狄將軍卓哈,死在上官遠手上的那名虯髯將,是他的親兄長。
兄弟二人奉旨前來襄助吳陳聯軍,打的也不過是得漁翁利的主意,又哪裡想到有來無回的結局。
大梁軍中,虎妞一眼便認出了城牆上那名狼狽不堪,卻依然不損滿身風華的男子,正是她的師父,頓時便紅了眼,死死地握著兵器,恨不得立即便殺上前去,將師父救下來。
因隔得太遠,軍隊人又多,穆元甫自然看不到虎妞所在,不過他卻知道,那丫頭一定也會在。
一陣輕風迎麵吹來,吹動他的淩亂的長發飄飄灑灑,他的唇瓣含笑,定定地望著城牆下,屬於大梁軍隊的,高高飄揚著的旗幟。
旗幟上,那個『梁』字異常醒目,清晰可見。
片刻之後,他的視線便從旗幟逐漸移向上官遠,再到觸目可及的每一位大梁將士,似乎想要深深地將他們的身影刻入腦子裡。
這些,都是大梁最英勇的將士。他們,將會為大梁,為龍椅上的那個人,打下一片更遼闊的江山,讓那人有更廣闊的天地實現心中夙願。
若上蒼再度垂憐,允他死後靈魂得以暫留,得見那人開創盛世,大梁百姓永享太平,縱然事後化作天地塵埃,此心亦是不悔。
「……上官遠,隻要你砍下自己一隻手,我便把這個人放了,怎麼樣?!」
「……哈哈哈哈,你們中原人,就是這樣貪生怕死,毫不顧念同袍性命,半點都不講義氣,這位周軍師據說還是你的兄弟,你也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你不答應,我便當著你們的麵,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來,讓他受盡千刀萬剮之苦……」
……
身後,響著卓哈狂妄的叫聲,穆元甫垂眸須臾,忽地低下頭去一陣劇烈的咳嗽。
卓哈嫌惡地鬆開了掣肘著他的手:「這病殃子的病,不會傳染吧?」
回應他的,依然是那咳嗽聲,並且越來越響亮,似乎下一刻便能把肺都咳出來一般。
卓哈見狀更加嫌棄地離他幾步,似乎真的怕他把什麼病傳染給了自己。便連周遭的兵士們,亦不著痕跡地退離了穆元甫幾步。
穆元甫仿若未覺,依然弓著身子捂著嘴咳個不停。
卓哈側過頭去,正欲吩咐兵士幾句,說時遲那時快,穆元甫驟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他月要間佩劍,再持劍用力朝他喉嚨位置刺去。
他的動作太快,再加上被捊之後一直是病殃殃沒有半分力氣的模樣,不管是卓哈還是其他兵士,都對他毫無防備,故而眾目睽睽之下,竟然便讓他一擊即中。
隻聽一聲慘叫,伴隨著一道飛濺的鮮血,戎狄大將卓哈,居然就此斃命!
隨著他的身影轟然倒下,率先反應過來的副將毫不遲疑地舉起□□,怒吼一聲,朝著穆元甫的月匈膛便刺過去……
「師父!!」
「周兄!!」
「軍師!!」
……
城牆下的虎妞看得心神俱裂,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師父被□□當月匈穿過。
穆元甫雙手緊緊地握著刺入月匈口的□□,鮮血從他的月匈口、嘴角滲出,可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楚,甚至還哈哈大笑起來。
那戎狄副將大怒,用力握著□□的另一頭,猛地再一發力,□□便又刺入他月匈口幾分,甚至那股力度還將他步步逼向城牆,最後轟的一下,把他推落了下去……
「師父!!」虎妞哭叫著就要沖上去,而此時的上官遠雙目含淚,暴喝一聲,「攻城!!」
親眼目睹軍師慘死的大梁將士,個個紅著眼,握著兵器憤怒地朝著城門沖了過去,上官遠一馬當先,率先沖到了城門處。
從城牆墜落的那一刻,穆元甫的心情竟然異常的平靜。
他睜著雙眸,望向湛藍的天,唇邊甚至還帶著那絲淺淺的笑容。
真好呢……
身體重重地砸落地上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策馬飛奔而來的上官遠。
「周兄,周季澄,本將不準你死,聽到沒?這是命令!」
穆元甫的意識漸漸渙散。
「上官……朕走了……」
上官遠愣住了,少頃,瞳孔微縮,抱著他的雙手開始顫抖起來:「你,你是……」
***
四更時分,大梁京城。
明德殿內,馮諭瑧正沉沉地睡著。
忽地,一陣風吹進寢殿內,本就微弱的燭光瞬間便被吹熄了。
「瑧瑧……瑧瑧……唉……」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喚著自己的名字。
她緩緩地睜開雙眸,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恍恍惚惚間,見寢殿內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身影。
「陛下?」她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是屬於大梁太祖皇帝穆元甫的臉。
「……瑧瑧,朕又要走了。」穆元甫貪戀地望著眼前這張容顏,柔聲道。
「陛下要去哪裡?」馮諭瑧的意識還有點迷糊,下意識地問。
穆元甫笑了笑,卻沒有回答,隻道:「瑧瑧,若有來世……」
「罷了,兩生尚且不得圓滿,又談何來世……」
馮諭瑧怔怔地望著他。
穆元甫的眼神無比溫柔,深深地凝望著她,良久,才不舍地道:「瑧瑧,你多保重……」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下,他的身影亦漸漸消失……
馮諭瑧猛地驚醒,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殿裡的燈不知什麼時候滅了。
「玲瓏,玲瓏!」她喚。
今夜值守的是玲瓏。
玲瓏聽到聲音連忙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現在幾更了?」
「剛過四更。」
「連翹……罷了……」馮諭瑧本想讓她喚連翹,想想又作罷。
「陛下醒了麼?」哪想到,門外卻傳來了連翹的聲音。
「你怎的來了?」馮諭瑧有些意外她的到來,摒退了玲瓏後,讓她坐在床沿處,溫聲問。
連翹欲言又止。
「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話要說?」馮諭瑧不解地問。
「連翹方才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後睡不著,聽到陛下的聲音,便過來瞧瞧。」連翹勉強道。
做了一個夢麼……馮諭瑧也瞬間想到了自己方才所做的夢,一時也沒有注意她的神色有異。
連翹見她沒有追問自己做了什麼夢,頓時鬆了一口氣,隻是又想到那個夢,隻覺得心裡又是堵得很。
在方才的夢裡,她看到了穆元甫,是的,是穆元甫,不是占著周季澄軀體的那個穆元甫,而是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穆元甫。
夢中的穆元甫竟然朝她拱手道:「元甫前來告罪,答應過姑娘之事,元甫已經無法做到了……」
大梁一統中原之日,便是穆元甫魂歸之時……當日誓言猶在耳畔,可他卻永遠無法再兌現了。
大梁未到一統時,他已到了魂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