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教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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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五日過去。

生產隊所有染病的雞都已經好了,秋收也有聲有色,快進入尾聲。

蔡順英戴著帽子,低頭掰著苞米,被太陽曬得焦黃的苞米很脆,一用力就能撕下金黃的玉米衣。驕陽大勝,蔡順英低著頭,滿臉是勞作時的餘緋。

不隻是熱的。

她心堵。

這幾日,福團仍然兩日就要吃一碗雞蛋羹、紅糖水,小臉是越發白嫩圓潤了,可自己的孩子還是瘦巴巴跟幾條人乾一樣,和福團比,就像是以前地主家的小姐和長工丫鬟的區別。

家裡,向來是年春花做主,蔡順英認了,這就是做媳婦的命。

可是,同為媳婦,陳容芳是長媳,照理長子長媳是更該為了大家庭受些委屈的,可是陳容芳分家後,隊裡的閒言碎語雖不少,陳容芳那月要杆兒卻越挺越硬。

連她的一兒一女,以前多瘦弱,現在也像抽條的春筍一樣,越長越好。

蔡順英不禁將目光落到不遠處。楚楓楚深提著一個小籃子,來給地裡上工的陳容芳送飯,籃子上洗乾淨的灰布下是幾個紅心地瓜,一碟鹹菜疙瘩,一碗菜葉子湯,連油沫兒都見不到。

大家都是這樣吃的。

蔡順英艷羨的是楚楓楚深都長了一截,青春活潑,精氣神也在變,雖然她說不大上來,但就是看著精神、好看。

一起上工的隊員也發現這一點:「容芳,你家兩個孩子這幾天是不是長高了?」

陳容芳細細打量自己兩個兒女:「好像是長高了一些,我天天看著倒也看不大出來。」

隊員篤定道:「就是高了,以前哥哥妹妹差不多高,現在妹妹高了,哥哥也高了。」她好奇道,「你給你孩子吃啥了?長這麼快,回去我也給我家那臭小子做。」

陳容芳想了想:「之前鍾大夫送了瓶鈣片過來,但應該沒這麼快見效。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沒啥好東西吃,吃的全是粗糧,這倆孩子經常幫我忙裡忙外,吃得就多,可能長得就快。」

一個隊員也幫腔:「吃粗糧長得快。」

蔡順英看著那邊其樂融融,連這麼窮的陳容芳家的孩子都能吃飽吃夠長高……她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低頭一抹汗,發狠似的掰苞米。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連背後有人叫她都沒聽到,直到李秀琴拍上蔡順英的肩膀:「三嫂,你咋啦?叫你你也不搭理我。」

蔡順英一看是李秀琴,更是一句話不說,自顧自回過頭。

李秀琴唉喲喲地說:「三嫂,這是咋啦?有人給你閒氣受了?」

蔡順英厭惡地拍開她的手:「家裡丟了這麼大的臉,我是笑不出來,我走路都低著頭。」鳳凰公社第九生產隊出了仙女的事兒,就跟長腳似的飛到其他生產隊。

一聽仙女是個七歲的小孩兒,鬧了個大烏龍的事,不少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那天蔡順英碰見一個娘家的親戚,一搭話,別人發現鬧出仙女的就是她家,當場那個眼神,古裡古怪的,把一腔笑意都憋著,生怕被她發現。

但落在蔡順英眼裡,比笑她還讓她難受一萬倍。

蔡順英氣不過,拿手裡的玉米撒氣:「福團不是仙女,怎麼還每天獨自吃一個雞蛋,咱家的雞蛋都被吃空了!明年還上不上學了?別到時候,陳容芳家的孩子都上了學,咱家條件更好,反而上不起學。」

鄉下人苦,隻有教育才能翻身。鄉下沒有糧票、肉票,一年到頭就吃這麼幾回肉,城裡人有工資、有肉票、有糧票,那日子過得可是真滋潤,他們的單位連水壺都發,過得比農民好多了。

蔡順英覺得福團再怎麼吃,不能把教育的錢吃沒了。

李秀琴無所謂地拍拍手裡的灰:「那是媽做主給福團吃的,你不高興你就像一嫂一樣和媽鬧唄,你天天在媽麵前裝乖,到我麵前耍什麼威風?」

李秀琴是想開了,如果家裡一定要有人占便宜,福團占了便宜那就是她們四房占了便宜。

至於上學?年春花喜歡小兒子,喜歡福團,無論誰上不了學,都不可能是她的孩子上不了學,她著急什麼?

蔡順英同樣想明白這個關節,冷笑一聲,眼神越發狠了。

這個家裡,陳容芳早早分出去過日子,白佳慧學歷高,偶爾大家也敬她一頭,李秀琴仗著是小兒媳婦,也有個依靠,隻有她自己,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娘家不管用,而男人隻聽他媽的話。

她心裡的苦心裡的恨誰能知道?

白佳慧和李秀琴也就罷了,畢竟都在年春花手下討生活,她恨的就是陳容芳,你怎麼能那麼自由?

還有陳容芳的兩個孩子……不是都說不尊老的人生了孩子也遭報應嗎?怎麼他們倆還能長高呢?

陳容芳不就是被大家誇勤快嗎?她也能勤快,蔡順英發狠似的掰著地裡的苞米,乾勁十足,連來地裡巡查的乾部見了都誇贊她。

到中午吃飯時,蔡順英累得半死,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家吃飯。

桌上,是兩大盆香噴噴的紅心地瓜、白心地瓜,煮得軟爛皮薄,香氣撲鼻。湯是用豬油滾了鍋的小菜湯,湯麵兒上都飄著惹人愛的油珠兒。

家裡現在的日子,確實比陳容芳家的要好。

蔡順英疲憊一笑,覺得自己再累也值了。

照例,吃飯時由年春花分每個人吃多少,分到蔡順英的孩子們時,蔡順英舔了舔嘴巴:「媽,大壯他們長身體呢,吃粗糧長得高,長得快。」

年春花一撇嘴:「我能不知道?要你提醒?」

蔡順英又道:「媽,我今天乾活兒被隊長誇了,今天收工,我可能能拿獎勵工分。」

「然後呢?要老娘把你供起來?」年春花反問,今天這個三兒媳婦怎麼這麼奇怪?

蔡順英兜了一個大圈子,見年春花沒明白,話語中帶了哀求:「媽,給大壯他們分個大點的地瓜吧,他們都在長身體呢。」

蔡順英的眼,忍不住地朝福團碗裡望,福團碗裡的地瓜是別的孩子的三倍,都尖得冒了出來。

餓在兒身,痛在娘心,都是一個桌上吃飯的,她心疼她的孩子。

年春花猛地垮下臉,她最煩的就是別人指指點點她怎麼當家。

年春花也不立馬發作,給蔡順英的大兒子撿了一個大大的地瓜後,輪到蔡順英的小女兒那裡,就是一個次一點的地瓜。

蔡順英還沒來得及笑,就見年春花左看右看那隻地瓜,從福團的碗裡挑了一個最差的地瓜出來,把這隻皮薄香甜的好地瓜給福團。

把最差的地瓜給蔡順英的女兒。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明晃晃的區別,連吃個地瓜,都要分個三六九等嗎?

年春花給福團剝好地瓜,漫不經心道:「老三家的,今天你上工表現得不錯。你大兒子呢,以後是家裡的勞力,多吃一點沒啥。你小女兒呢,養到十多歲就是別人家的人,家裡的活兒她有心也無力,吃個小地瓜,已經是我開恩了。換成以前,女兒可沒這待遇。」

「我也知道,家裡總有人想和福團比,天天在背後勾心鬥角的,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各人的命不同,有貴命就有賤命,福團是貴命,合該比所有人吃得好。你孩子是賤命,又是女孩兒,更不值錢。」

蔡順英怔愣住,媽是在教育她,是在給她甩臉子,她得罪媽了……

白佳慧實在看不過眼:「媽,你怎麼能這樣呢?她是你孫女!」白佳慧指著一妮,「憑什麼福團貴,一妮就賤?!」

年春花砰地一擱筷子:「沒說你你能耐啥啊?貴賤天注定,福團的大福氣給家裡帶來了多少?要不是福團,咱家的雞能這麼快就好?要不是福團,老四屋裡的能有這麼好的活兒?福團給了咱家多少東西,你們要感恩!要惜福!」

白佳慧氣不過,都懶得和年春花辨福團有沒有福氣的問題了:「那咱家就沒給福團東西?付出是相互的!」

年春花白了她一眼,不管白佳慧,把那個大地瓜剝開,紅心的地瓜又甜又軟又爛,給福團放個小勺子,讓福團慢慢舀來吃。

一妮已經兩眼含淚,低著頭,眼淚掉到桌上。

她不想吃大地瓜,她沒想過搶,可就是難受……

年春花再罵一妮:「哭什麼哭,你們有福團的福氣,我也什麼都給你們吃!」

一妮小聲說:「我不吃。」

年春花家吵成一團,楚楓楚深給在地裡的爸爸媽媽送完飯,剛路過這裡,就聽到年春花尖利的罵聲。

蔡順英好像覺得丟臉,女兒哭了更丟臉,她打罵著女兒,哭著發泄著。

大門猛地打開,年春花將被打罵的一妮推了出來:「你要打死這個丫頭別打死在我家,打死在外麵。」

一開門,年春花便瞧見了楚楓楚深兄妹倆,就跟狹路相逢似的。

她眯眼,怪不得今天家裡鬧起來,原來是兩個瘟雞崽子到門口了。

年春花上次被陳容芳拿鐮刀拚命後,就不大敢正大光明侮辱楚楓楚深是瘟雞崽子,但是,年春花心裡固有的偏見改不了。她活過一世,見過這兩兄妹倒黴成什麼模樣。

年春花狠狠擰了打罵的蔡順英一下,牙縫裡擠出笑意:「原來是你們倆啊,吃午飯了嗎?來奶奶這兒吃點午飯?」

大熱的天,楚深仿佛看見一隻披著人皮的蛇吐著信子。

楚楓握住哥哥的手,微笑道:「奶奶,我們吃過了,謝謝奶奶好意。」

年春花眯著眼,心裡的氣一波接一波,上輩子,這倆孩子都跟凍貓子似的,一個比一個差。這輩子,咋還顯得有精神?尤其是楚楓,好像多大方能乾似的。

要她說,也許就是這倆孩子命太硬……這輩子妨到了她。

年春花皮笑肉不笑:「沒事,你們家裡借了糧食,一定吃不飽,來奶奶這裡吃一點。」

說著,年春花轉過身,從家裡端出兩個碗,裡麵是兩個奇形怪狀的小地瓜,她昂著下巴點了一下,把兩個碗放地上:「家裡坐不下了,你伯伯伯娘他們都孝順,每年都拿糧食拿錢孝順我,不像你們爸媽……你們別怪奶奶偏心,沒地方坐了,你們就坐在門檻上吃吧。」

「尤其是你,楚楓,你一個丫頭,不能吃這麼多。」她別有用心地把那個小地瓜給分成兩半,剩下一半孤零零在碗裡。

看見年春花這殺雞儆猴的一幕,蔡順英渾身的血都涼了。

媽這是在殺雞給她看,媽的手段太了不得,要是用這種辦法對付她和她的兒女……別人坐著吃飯,她們像狗一樣蹲在門檻外麵吃飯,這家裡就沒她們的地位了。

蔡順英懼了,服帖了,把懷裡的女兒推出去,她不強了。

楚深卻紅著眼,從喉嚨裡怒吼一聲:「我們就從你門口路過,你憑什麼這麼侮辱我們?」

楚深太沖動了,居然就要撲上去,年春花暗暗一笑,要是楚深撲上來打奶奶,這名聲可就壞了!在鄉下啊,這種人以後長大了都娶不到老婆。

看誌國的心到時候還往不往這兩個沒福的崽子身上偏。

楚楓死死拉住哥哥,飛速流利道:「奶奶,我和哥哥不吃飯。奶奶早就說過,既然分了家,我們再到奶奶家就是客人了,客人要懂禮少拿。」

楚楓看了眼地上的地瓜:「但是,我記得媽媽說過,沒有讓客人坐地下,主人坐桌上的道理。媽媽說小孩子要懂禮貌,今天我們就不在奶奶這吃了。」

年春花越聽越冒火,這瘟雞崽子,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地說她不懂禮!

上輩子這崽子就認死理,所以,到了混混家裡也不知道服軟,活該!

楚深的火也慢慢降下來,妹妹給他演示了一種麵對別人挑釁,他應該怎麼做的新方法,楚深冷靜了許多。

他要朝妹妹學,一步一步變得強大。

這時正好是中午,大家都陸陸續續從家裡吃完飯去上工。

見到這一幕也奇了,怎麼年春花家天天吵架?

不是這個孩子哭就是那個孩子哭,不是打這個就是打那個,隻有福團天天高高興興的。

難道這就是福團的福氣?那這種福氣,他們家可不敢要。

家庭和睦幸福比啥都重要,要是全家隻有一個人笑,其他人哭,那多恐怖。

一個老輩子彎著月要,朝年春花搖搖頭:「春花,你不能這樣,哪有天天在家裡鬧的?你看看你家,你們剛才鬧的時候,推來推去,泥巴牆受得起幾次推,小心垮了。」

他這話,不是真說房子垮了,而是在說年春花這樣下去,小心家垮了、散了。

但年春花仗著有重生的記憶,除開覺得被當麵叱責不好過以外,一點悔恨也沒有。老輩子搖搖頭,閉上嘴不說話了。

花嬸兒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這個光景,嫌棄地瞥了眼地上的地瓜:「春花兒,你糟踐人呢?這兩個地瓜沒我尾指大,你也好意思叫你孫子孫女蹲在地上吃這點兒地瓜?」

「我家狗都吃得比這多!」花嬸兒扌莫扌莫楚楓楚深的腦袋,「這兩孩子長這麼高,吃這麼點兒哪行呢?來,去嬸兒家裡吃。」

年春花一愣,高?

她這才注意到兩個崽子抽條了,看上去還真不錯,比福團都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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