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92(1 / 2)
鍾卉在一片密不透風的蟬鳴聲醒來,身下的涼席被汗水洇濕了,整個人像從水裡撈起來一般。
難道是停電了?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突然發現對麵牆上掛著的不是空調,而是一本明星掛歷。一個披著柔亮黑長直發的女明星正含笑地看著自己,楚楚動人的巴掌臉,清麗中透著嫵媚。
掛歷上的女明星鍾卉可太熟悉了,她曾經燙了個一模一樣的空氣流海,隻因為江晟看電視的時候誇了一句「漂亮」。
視線掃到一旁的數字上,1992年,鍾卉揉了揉眼睛,又確認了一 遍,她沒看錯。
對麵的五鬥櫃,越看越熟悉,這不是她結婚的時候買的嗎?
不對啊,鍾卉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她恍惚記得自己閉眼前正躺在衛生間的地板上,怎麼會一睜眼就回到了1992年呢?
鍾卉仔細回憶了一下她醒來之前發生的事。元宵節當天,家裡又隻有她一個人。洗完澡穿上睡衣,襪子還沒套上,突然頭暈頭花。幾十秒鍾後,便倒在地上。
倒地後,她開始吐了起來,吐得到處都是,掙紮著想爬起來,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鍾卉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外麵響起了刀碰砧板的聲音,有人開始做晚飯了。
江晟…這會應該在和第三任妻子一起慶祝元宵節吧。女兒,一想到女兒禾禾,鍾卉心裡像針紮般的痛。她唯一的女兒禾禾已經離開她整整20年了。
不會有人來了。
鍾卉想,她這輩子就這樣了。活了快六十年,人生的酸甜苦辣也都嘗夠了。
鍾卉靜靜地躺在地上,風從她光著的腳丫子底下穿過。她慶幸倒地前穿上了睡衣,而不至於赤身裸體地躺在地上。
窗外,傳來孩子們的尖叫聲,絢麗的煙花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
她闔上眼睛,腦中放電影似的閃過一些畫麵。
如果有下輩子,她肯定不會這麼過一生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再次睜開眼睛,鍾卉發現自己回到了1992年的夏天。
這一年禾禾剛上一年級,他們一家三口住在國棉廠的職工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狹小局促,禾禾連張寫字桌都沒有。
剛準備下床,鍾卉看見一隻摔碎的熱水瓶躺在她不遠處的地上,梳妝台上橢圓形鏡子裂了一條縫,兩把椅子也倒在地上。
屋內的一切顯示著這裡剛發生一場激烈的爭執。
這一幕有些熟悉,鍾卉坐在床邊想了一會。對了,她和江晟結婚幾十年,隻摔過一次東西,因為他的前女友許瑤清。
鍾卉趿著拖鞋下了床,從陽台拿了掃帚簸箕,將地上的碎片掃攏倒進垃圾簍,邊掃邊嘀咕道:「這又是何必?打碎了還要花錢重新買。」
「1992……」恍惚間,鍾卉悚然一驚,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這一年夏天,她和江晟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差點離婚,還因此而流產。
鍾卉腦袋嗡地一聲,整個人僵立在那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禾禾今年才上一年級,這會還在學校……她得去趟醫院才行。
想到女兒,鍾卉一團亂麻的思緒慢慢清明起來。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兩點,還來得及。
……
鍾卉出門後便直奔醫院,找到幾年前給禾禾接生的陳主任。
「算日子,有兩個多月了。」陳主任看著化驗單,語帶責備道:「你也太馬虎了,又不是第一次當媽,懷孕了也不知道。」
得知孩子還在,鍾卉緊崩的情緒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紅了眼眶。
女人懷孕後激素紊亂,情緒會比平時波動得厲害。陳主任以為她在擔心二胎超生的事。
92年清荔的計劃生育政策很嚴格,像鍾卉這樣的國企職工,一旦決定生二胎,不僅要被單位開除,還要上交五千元的罰款。
五千元對於清荔普通職工來說可不是小數目,相當於兩年的工資啊。
陳主任和鍾卉父母都認識,安慰道:「你回去和江晟商量一下,這孩子要還是不要……」
鍾卉撫扌莫著自己的腹部,上輩子人到中年失獨的絕望,她是再也不想品嘗了。既然已經懷上了,這孩子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舍得打掉的。
江晟留下的錢交罰款夠了,鍾卉沒有任何猶豫,再抬頭臉上已是一臉堅定之色:「陳主任,不用商量了,這孩子我肯定要的。」
陳主任看她主意已定,便道:「那我今天開點孕酮片給你。b超顯示孩子挺好的。就是孕酮數值有點低,要補充孕激素。」
說罷又叮囑她注意休息,不要久坐,一個月以後再來復查。
拿著化驗單和醫生開的藥,鍾卉站在醫院門口緩了半天。看著來來往往的孕婦和孩子,忍不住再次落淚。
上輩子她是個失敗的母親,禾禾初中畢業便輟學混社會,在一次酒吧惡性鬥毆中被人失手捅死,死的時候才十六歲。
這一次肚子的孩子還在,禾禾還在,一切還來得及。
此刻鍾卉心中隻有感激,感激老天再給她一次做母親的機會。
去接禾禾放學的路上,她循著以前的記憶,拐進菜市場,買了女兒愛吃的魚,還買了隻雞。
拎著菜站在學校門口,鍾卉突然想起來自己出門太匆忙,頭發都沒來得及重新梳。看了一眼周圍的家長,不乏打扮得亮麗的年輕媽媽。
禾禾最是愛漂亮要麵子,鍾卉趕緊騰出手來整理了一下頭發。剛整理好放學鈴就響了,一群孩子從裡麵沖了出來。
禾禾背著書包,混在一群孩子中間,慢吞吞地往外走。看著女兒沒精打采的小臉,鍾卉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