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時(四)(1 / 2)
二更已半,廂坊的戲台子散場,敲了幾聲金鑼,明日請早。
月濃入窗白,了疾朝窗外瞅一眼,起身到罩屏外供了一炷香,「大嫂,快吃了飯回去歇息,天不早了。」
月貞益發細口細口地捱延,端著飯碗,眼睛跟著他溜出去。罩屏的鏤空雕花將他的側影切碎,一並連月貞對他先前那點不滿也粉碎了。
他與別人也說笑,對旁人也和善,又怎麼樣呢?他隻給她飯吃,這總能算一點「特殊」吧。
她自己替他開脫,自己寬宥了他。笑吟吟地問:「今天在宗祠,你怎的先走了?」
了疾將香插在爐內,摘下頸上掛的佛珠,神色有些肅穆地走進來,答非所問,「過繼了子嗣,你在李家就不能再脫身了。按理說,你與大哥還完全禮成,原本還有退步抽身的餘地。這會想走也晚了。」
「我走哪裡去?」
「回家。」
月貞舀了碗珍珠元子湯,噘著嘴朝碗口吹氣,不以為意的態度,「就是沒過繼子嗣我也回不去。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又往回接的道理?」
了疾聽出她話裡藏著淡淡心酸,眼定在她身上片刻,「大嫂,你到底懂不懂守寡是什麼意思?」
「怎麼不懂?不就是一個人守著塊牌位過一輩子?有什麼難的。你不也是一個人守著幾尊石像過一輩子?」
了疾在榻上打坐,撩開眼皮笑了笑,「不一樣,我心中有佛,你心內空空。人的心一空,什麼也守不住。」
炕桌原本有盞青燈,一並給他挪到了飯桌上。有片月光滲進窗,落滿他的肩背。月貞看他像一塊千年不倒的磐石穩在那裡,她則是石頭底下的一簇野苔,悄無聲息地朝嶙峋怪石上爬去。
「你怎知我心內空空呢?」她忙把湯喝一口,燙得齜牙咧嘴地挪到對榻,托著腮歪著眼睇他,「要不我也跟著你修行吧?心裡也修一尊佛住進來,不就不空了?」
了疾看她的眼睛在月光裡輕輕盪了盪,須臾就靜止了。他端回臉去,肩背挺得筆直,「傻話。」
月貞應時應景傻兮兮地笑兩聲,走去將她的碗端到炕桌上來,把湯匙攪得叮當作響,「我問你,『空饢子』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空饢子?」
「珠嫂子講,霖二爺在行院裡給人掏空了身子,現如今是個空饢子。我不大明白,也不好細問別人,她們要笑話我。」
了疾神色有一丁點難堪,瞟她一眼,她在對麵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模作樣。他「吭」地咳一聲,「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意思。」
月貞把上半副身子欠到炕桌上,「用什麼?怎麼用?」
「吭、」他又不自在地咳著,「不該問的別問。」
他闔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在月光裡顫了兩下。反正他看不見,月貞更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瞧,笑得幾分鬼祟。
她未必那麼笨,這些人說話遮遮掩掩的態度,她也猜了個八九分。中看不中用嚜,一定是床上的事。霖橋雖然與芸娘不大親近,卻常到行院裡去逛,可見男人轉來轉去,都是在女人的釵裙邊打轉,把魂兒丟在女人窩裡了。
但了疾不同,他的魂鎮在佛堂,不在女人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