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 / 2)
那枚口勿痕藏在領口,倘若不束發,就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奴婢……奴婢……」黃鶯冷汗如瀑。
她不能對宗主撒謊,也不能說出真相。
那個被扒皮抽骨,剜出靈台的侍女,就是前車之鑒。
沈玉霏視梵樓為恥辱。
誰若是指明宗主的後頸有口勿痕,不亞於指明宗主受製於人。
黃鶯隻敢垂著的視線裡,沈玉霏沾染了水的手指,正慢條斯理地擺弄著靈石。
青玉與雪白兩種色澤完美地融合,賞心悅目。
可她全然沒了欣賞的心思。
因為沈玉霏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說啊。」
「……你,看見了什麼?」
「……」
臨月閣的門再次打開。
黃鶯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
「不該看見的東西,奴婢一概看不見。」
她回憶著自己的回答,心神恍惚。
劍婢明白了先前那個侍女遭難的真相——誠然,她觸及了沈玉霏的逆鱗,堂而皇之地將恥辱擺在了台麵上。
但留下印記的,是梵樓。
宗主的規矩,沒有人比梵樓更清楚。
不能留下痕跡,不能留下氣息。
若犯此規,梵樓受的苦不會比那個侍女少。
可梵樓卻在那麼明顯的地方留下了痕跡。
他是故意的。
黃鶯想起來了,那年,梵樓的確受了刑,修行之軀,尚且躺了一月,才能拖著病體,再次跪在臨月閣前。
宗主也並未說過梵樓受罰的原因。
有什麼好說的呢?
整個合歡宗,沒有人比梵樓更低賤,也沒有人比梵樓更不知羞恥了。
他受罰,是應該的。
黃鶯不在乎,所以也沒有深想,直到今日,她心裡模模糊糊地有了個可怕的猜測——
梵樓也想要她被扒皮抽骨,剜出靈台,做那昏昏不可終日的廢人。
甚至不惜以自身受刑為代價。
瘋子……
梵樓是個瘋子!
劍婢抱住了胳膊。
不遠處。
本該離去的梵樓,身形隱在杏花中。
他的臉被白紗盡數覆蓋,呼吸間,層層疊疊的布料緩緩浮動,露出了一行又一行細小的符咒。
梵樓看見了黃鶯搖搖晃晃的身影,瞳孔驟然緊縮。
無人發現的角落裡,紛紛揚揚落下的杏花無聲地炸裂開來。
血紅色的靈氣波浪打在一株又一株杏花樹上,花瓣墜落如雨。
片刻,梵樓的身影不見蹤影,隻留下一株樹芯被靈氣炸空的可憐杏樹,在風中搖曳片刻,轟然栽倒在地。
此時此刻,沈玉霏也在想梵樓。
煙氣繚繞,沈玉霏放鬆地靠在靈泉邊,綺麗的麵容沒有染上怒色。
他撩了撩垂落在肩頭的一縷沾水的發絲,心情頗好地嗤笑了一聲。
前世,沈玉霏厭棄梵樓,從未將此人放在過眼裡,自然也沒看出梵樓的小手段。
他當梵樓是聽話的狗。
不聽話的狗是要挨訓的。
於是,沈玉霏處罰了那個說錯話的侍女,也毫不猶豫地將梵樓丟去了法塔十八層。
合歡宗的法塔,乃懲戒弟子之地,每一層幻境,都如凡間傳聞中的地獄,層數越高,折磨人的法門越刁鑽。
尋常弟子,入法塔,輕則精神失常,重則身死道消,梵樓卻硬挨了過去,再次出現在沈玉霏的麵前時,依舊是那副沉寂寡言的木頭模樣。
……可這木頭是有歪心思的。
沈玉霏的手指滑到了後頸。
他不知道梵樓將口勿痕留在了哪裡,但想來是個足夠隱秘,又能讓黃鶯看見的地方。
梵樓不惜以進法塔為代價,也要借他之手,除掉黃鶯,目的為何?
沈玉霏再次把玩起濕漉漉的靈石,狹長卷曲的睫毛蒙著層水霧,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抖落水珠,一如抖落了一串晶瑩的淚。
哢噠。
細小的靈氣從指尖躥出來,沈玉霏的視線凝在窗外朦朧似晚霞的花海上,須臾,眼底泛起稀薄的笑意。
他想起來了。
忘憂穀山杏花開之時,世間流言四起。
萬年前飛升的醒骨真人,洞府現世,並在靈氣的催化下,形成了秘境。
傳聞,醒骨真人是世所罕見的煉丹大師,洞府中留存著無數靈丹妙藥。
沈玉霏去秘境中尋寶,是為了求得一枚化解每月發作一次的情毒的解藥。
那玩意兒自然是不存在的。
前世的經歷已經給了沈玉霏答案。
重活一遭,沈玉霏不在意醒骨真人的丹藥,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他沒有記錯,前世,他慣用的劍婢黃鶯受了重傷,他便隻身前往了秘境。
黃鶯是怎麼受傷的?
沈玉霏想不起來緣由,也懶得想,隻是猜測,黃鶯的傷很可能與梵樓有關。
沈玉霏勾了勾唇。
但很快,他唇角笑意散盡,雙唇緊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線。
也正是在這個秘境裡,沈玉霏遇見了孟鳴之。
轟!
臨月閣內陣法齊齊破碎,金色的法咒化為齏粉,凶悍的靈氣悍然四溢,漫山遍野的杏花零落如血湧。
無數弟子朝著臨月閣的方向驚恐地跪拜,尚未走遠的黃鶯亦雙膝發軟地跪在了地上。
她額角的冷汗混著淚水,啪嗒啪嗒,盡數砸了下來。
梵樓究竟做了什麼?!
黃鶯的心狂跳不止,恐懼宛若實質,包裹住了纖細的身軀,一瞬間,呼吸都成了奢望。
無盡的色彩自黃鶯的眼前褪去,最後,隻剩滿山的血紅。
可黃鶯等了又等,也沒有等到自己的死期。
沈玉霏收斂了威壓,臨月閣中再無動靜。
黃鶯的眼皮兀地一跳。
她大難不死,狂喜地從地上爬起來。
梵樓……
梵樓!
黃鶯恨恨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等著吧。」劍婢冷笑。
宗主的憤怒,總有人要承受。
+
沈玉霏沐浴完,傳話黃鶯,讓劍婢將梵樓帶入臨月閣。
黃鶯誌得意滿,看向身邊剛受完刑罰,沉默寡言的男人,眼神裡毫不掩飾,全是大仇得報的痛快。
「你是故意的。」黃鶯篤定道,「梵樓,倘若宗主知道了你的心思,你死不足惜。」
梵樓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遲緩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不應該。
梵樓麵無表情地想。
黃鶯不該完好地站在他的麵前。
她應該如那個不知死活,想要與宗主親近的侍女一樣,受以極刑。
剝皮抽筋也好,挫骨揚灰也罷……總之,不該站在他的麵前,冷嘲熱諷。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
梵樓掩藏在白紗下的臉因嫉妒和猜疑,扭曲猙獰。
是黃鶯沒有發現那枚口勿痕,還是發現了,沒有說?
不……不會。
如若宗主沒有發現口勿痕,每逢雙修後,對他的厭惡之情,必定達到頂峰,此時,別說是召他去臨月閣,就是聽到他的名字,也震怒異常。
宗主喚他,定是要將他打入法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