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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樓。
男人的名字和一雙冒著血光的眼睛,同時浮現在孟鳴之的腦海中。
惡寒亦不受控製地從心底滋滋地冒出來。
這世上,人心叵測可以防範,可若是獸呢?
梵樓在孟鳴之的眼裡,壓根就不能算是「人」。
孟鳴之的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劍柄上。
他的耳畔響起了從殺陣中刮來的寒風,宛若萬鬼哭嚎。
一個脊椎被節節敲碎,還能徒手向前攀爬的瘋子,能算得上人嗎?
孟鳴之自踏上修行之道,手上並非未曾沾染過鮮血。
恰恰相反,他身為玉清門掌門座下首徒,劍下亡魂無數。
可梵樓是唯一一個,即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也讓他心生怯意,無端膽寒的人。
哪怕重生一遭,孟鳴之依舊忘不掉前世梵樓死前,夢魘般的喃喃。
——你負了宗主。
——你負了宗主!
梵樓是個瘋子。
孟鳴之在沈玉霏死以後,才意識到這件事。
在此之前,他一點兒也不了解梵樓。
甚至於,他在為沈玉霏叛出玉清門,來到合歡宗後很久,也隻是偶爾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這個名字。
……語氣大多是不屑的。
孟鳴之叛出師門後,仍自詡清流。
他不樂意與合歡宗的弟子同流合汙,便懶得打聽梵樓這號人物,直到某月十五的夜裡,於臨月閣前,撞上了鬼魅般的男人。
梵樓穿著黑色的勁裝,頭覆一圈又一圈的白紗,孤零零地站在臨月閣前的院子裡,肩頭落滿了衰敗的杏花。
梵樓在看他。
寂靜的夜裡,陰毒的恨意在漆黑的眸底垂死掙紮。
就像一潭死寂的古井,明明已經翻不起什麼浪花,卻還在徒勞地盪起疲憊的漣漪。
孟鳴之有一瞬間的愣神,繼而後頸一炸,寒意遍布全身,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劍。
殺意。
冰冷的殺意與梵樓融為了一體。
孟鳴之毫不懷疑,隻要給站在那裡的男人一個機會,對方就會如捕食的猛獸,張開血盆大口,殘忍地咬碎自己的脖頸。
「梵樓。」沈玉霏不耐煩的呼嗬打斷了孟鳴之的思緒,「滾進來!」
原來,這就是梵樓。
梵樓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時收了回去,默然邁步,陰冷的氣息也隨即遠離了孟鳴之。
臨月閣的門開了又關。
梵樓的身影與沈玉霏一道,隔絕在了半明半昧的光裡。
「嘻嘻,沒見過梵樓?」
臨月閣的外牆上不知何時多了抹赤紅色的身影,嬌小的女修笑眯眯地說:「那是宗主的身邊人。」
孟鳴之循聲抬頭,又垂下眼簾。
說話的,是合歡宗四位長老之一,沒骨花。
沒骨花若有所思地看著在月光映襯下,愈發霽月清風的孟鳴之,故意道:「你不好奇,宗主為何這個時候見梵樓嗎?」
孟鳴之不搭話,麵無表情地向杏林深處走去。
沒骨花踮起腳尖,身影從一麵牆,轉瞬挪到另一麵牆上:「關於宗主,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她得意洋洋。
沒骨花不喜歡孟鳴之。
這個所謂的玉清門大弟子,雖未將對合歡宗的鄙夷掛在嘴上,骨子裡的高高在上,卻在時時刻刻地散發冷意。
沒骨花在四位長老中,看起來確實像個「牆頭草」——沈玉霏高興了,她就故意多鬧幾句,沈玉霏不高興了,她就明哲保身,認慫得比誰都快。
可那是在沈玉霏的麵前。
像孟鳴之這種,明明看不起合歡宗,還「屈尊」待在合歡宗裡的人,若不是沈玉霏喜歡,沒骨花是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我從未想過,竟有一日,我看梵樓,會覺得順眼。」
沒骨花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後,消失不見。
孟鳴之皺了皺眉。
合歡宗中人,大多性情乖張,好好一句話,從他們的嘴裡說出來,不陰不陽,不知所謂。
孟鳴之將沒骨花的話放在了心裡。
直到梵樓殺上玉清門,他終於明白了沒骨花話裡的意思。
彼時,沈玉霏已葬身殺陣。
梵樓穿著那身破舊的黑色勁裝,頭上白紗染血,拄著殘劍,來到了孟鳴之的麵前。
梵樓是來替沈玉霏報仇的。
罡風凜冽如利刃,梵樓蒼白的發,隨風張牙舞爪地飛舞。
孟鳴之聽見了梵樓的悲鳴。
不是哭嚎,也不是嘶吼,而是從骨頭縫裡溢出來的濃烈的絕望與悲傷。
殘劍出鞘,血光翻湧如沸。
不詳的死氣從梵樓的身體裡噴湧而出,孟鳴之堪堪擋住那一劍,恍然覺得梵樓的身軀已經失去了控製,踏出的每一步,腿骨都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鐺!
靈氣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