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雪骨的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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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鐵了心要跟另一個男人走的女人,叫紫霞。

我昔東海上,勞山餐紫霞*1。

袁紫霞*2。

袁紫霞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一身艷紫的衣裳,不施脂粉的瓜子臉龐。

袁紫霞最美的,還要數她的笑。

比白玉京的長生劍,還要無往不勝的笑。

白玉京和袁紫霞,因她的笑結識,因她的笑相愛。

倆人已結伴了有一段時間,男俊女美,郎情妾意,誰見了都要贊一聲壁人。

袁紫霞鐵了心要跟著走的那個男人,人稱『無情雪骨一泓刀』。

無情雪骨不是他的名字,刀魔也不是。

「所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初遇時,袁紫霞像一隻翩翩紫蝶飛落到他身前,問他。

無情雪骨不答。

「你總該有個名字吧?」袁紫霞又問。

無情雪骨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淺色麻衣,外披一件又大又厚又重又結實的藏青色鬥篷,天上帶路的白眉蒼鷹飛累了,就落在他的左肩歇腳。

無情雪骨似乎永遠不會把鬥篷的帽子摘下來。

帽子結結實實罩在他的頭上,帽沿一直垂到他的人中之下,雙唇似隱若現,露出半個滿是胡茬的下巴。帽沿下墜著一排亮而剔透的琉璃珠子,珠子下是長長的藏青色流蘇。風一吹,七彩流光的琉璃珠就碰撞著叮當作響,流蘇有時被吹向他的月匈膛,互相纏綿;有時則向上飛舞,陷落進他頸項間的衣襟裡。

袁紫霞細看,便發現藏青色鬥篷的表麵是纏纏繞繞的同色光滑暗紋,無情雪骨從陽光下走過,那些復雜多變的暗紋就隨之反射出低調華貴的光彩,翻卷著,流動著,彷佛大海浪濤上踴躍無盡的銀魚群。

鬥篷的底下,是雪海一樣看不到盡頭的白貂皮毛。饒是以袁紫霞的眼力,也看不出一絲拚接的痕跡,渾然天成得好像它們天生就默契地長在一起,默契地長得一樣的白、一樣的密而亮。

至於鬥篷的扣子,是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藏青色和闐玉,打磨得光滑極了,可以照見人影。

袁紫霞敢打賭,無情雪骨的鬥篷絕對是天底下最昂貴的鬥篷之一。白玉京錦囊裡的那些寶石連帶那個織金的錦囊,同樣的再來十份,都買不起這條鬥篷的半個帽子。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袁紫霞道,「難道你不會說話?還是你沒有名字?」

無情雪骨舉起沒有握刀的那隻手掌,示意她往旁邊讓一讓。

那手寬大,修長。手掌被黑色鱷魚皮的半掌手套包裹,指骨優美,指甲修成圓潤恰好的白色月牙。露在手套外的手指浸染了墨漬,留有文人常年執筆寫字磨出來的老繭。拇指上套著一隻看不出材質的黑白雜色扳指,射箭產生的繭子橫亙著蜿蜒入手套之下。

袁紫霞往旁邊一側,裊娜地讓開了。

這裡是金國的一家賭場。

二十一年前,這裡還是宋國的一家賭場。

這個「宋」,不是現在趙構皇帝縮在江南的南宋,也不是三個月前被大匯吞並的小北宋,而是二十一年前,靖康之恥還沒發生時,雄踞中原的那個宋。

所以這裡有金人,也有宋人。

無情雪骨關門時,寂靜以他為圓心,一點點蔓延到整個賭場。

瘮人的、閻羅地獄般的死寂。

隨著無情雪骨走近,有人臉色慘白,有人渾身抖如篩糠,有人腿腳一軟坐到地上,有人眼淚鼻涕淌了滿臉,有人立時昏死過去,有人兩腿之間騷黃濡濕。

金人和宋人,此時都是一樣的。

他們都聽過無情雪骨的名,知道他手下死過的人。他們不知道這尊魔頭為什麼要來這小小的賭場,他們不敢猜……這魔頭是來索我命的嗎?

無情雪骨在賭場師爺的桌子邊坐下。

袁紫霞如一團紫色的花霧隨在他身後,見無情雪骨攤開白紙,便殷勤地上前,替他磨墨。

無情雪骨在白紙上寫字。

用他握刀的手寫字。

寫名字。

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何發、李青殼、白艘帆、於搖、黎單人……』

袁紫霞看著,無情雪骨落筆是那麼順,仿佛他心中有一張熟背的名單,正將它默寫出來。

而無情雪骨的字,也如同他這個人,如同他的刀。

刀意滿蘊,殺意凜然,磅礴又霸道!

袁紫霞看著看著,恍惚以為自己磨的不是墨,而是血。

活生生的人血。

無情雪骨每寫一筆,都有淒厲的慘叫躍出紙麵;每寫一筆,都是用他的刀送上斷頭飯!

無情雪骨寫,滿賭場的人都鵪鶉似的等,沒一個人說話動彈,沒一個人敢逃。

等他寫完,黑色的名字恰好填滿一整頁。

無情雪骨隨手指了個人,中指指節屈起,敲了敲桌上新寫好的名單。

「我、我……」那人皺起一張臉,瑟瑟發抖道,「小、小的不識字……」

兜帽下的嘴角無聲彎了下。

袁紫霞還沒分辨清那笑容中看跳梁小醜的嘲諷意味,就見眼前刀光一閃,再睜眼,頭頂粉紅血霧彌漫,那人已是一架瑟瑟發抖的骷髏。

十三息後,骷髏散落成一地白骨。

「我、我!大、大俠,我識字!」

「我也識宋字,我來念!」

「還有我!我、我也可以!」

金人和宋人,此時都是一樣的。

袁紫霞生了興趣,自告奮勇道:「我也可以替你念。」

無情雪骨沒有理睬她,名單飄飄悠悠,飛到賭場中一個山羊胡子的手上。

——他不要旁人念,就要這賭場中的人來念。

那山羊胡子對著名單,開始點名。

「何發!」

何發哆哆嗦嗦從人群中走出來。

山羊胡子看了無情雪骨一眼,見這魔頭沒有指示,就繼續往下。

「李青殼!」

李青殼哆哆嗦嗦從人群中走出來。

「白艘帆!」

白艘帆哆哆嗦嗦從人群中走出來。

袁紫霞眼前似乎閃過一條白線。

「於搖!」

這兩個字剛落下,賭場裡就響起一道嘹亮的刀吟!

「昂——」

這刀吟有著紮實的重量,像賭場的天花板壓到眾人心頭,像巨大厚重的青銅編鍾第一次奏響,轟隆隆碾過一個草芥庸民的一生。

方才稀疏站成一排的三人,現在躺在了地上。

從月要間分成兩段地,躺在地上。

洶湧的鮮血在地板上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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