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匯帝的獨夫之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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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狄飛驚的敘述,顧惜朝的思緒飛回大半年前,衣公子的紅漆馬車上。

馬車夫阿康的手臂肌肉收縮,馬鞭淩空輕斥,懸停屈起的馬蹄點地,漆黑的馬車輪繼續向前轉動。

「是。」

顧惜朝聽從衣公子的命令,伏在地上的上半身緩緩直起,站起來。

頭顱抬起,與兩年未見的人對視。

哪怕先前已經見過,心中已有準備,顧惜朝仍是瞳孔一縮。

好熟悉的人,好熟悉的眼!

那雙眼。

那雙愈發狹長的丹鳳眼!

好黑,黑得滲墨。

好濃,濃得仿佛重重疊疊漫天無際的黑雲黑山,從天穹層層覆壓到頭頂!

還有那張臉。

端昳莊俊,鋒鏑暗含,正是千百種驚鴻男色中的國色天姿。

衣公子已將近二十弱冠。

比兩年前下毒時的最後一麵,他的身廓棱角更為成熟,氣韻也更為厚重。

但衣公子的打扮,卻很衣公子。

銀灰色的柔軟兔毛一縷一縷編進漆黑的發中,順滑的黑發與毛絨絨的銀灰交織依偎,一半在腦後編織成精致繁復的式樣,一半在肩背披散。

發間零散又規律地墜著碧綠和幽藍的玉珠,兩團兔毛裹成的銀灰色絨球,則親密挨著他後月要末端的發尾。

衣公子的左額前,一根魚骨辮垂下來,遮住了半隻狹長的丹鳳眼,一直垂到他左月匈幽暗深海般的衣衫前。魚骨辮的尾端,曳著一根半長的、綠瑩瑩的孔雀翎,孔雀翎中央一枚靛藍色的眼,在他月要間一串一串的、色彩鮮麗和諧的珠玉琉璃上,搖曳、流連。

還有衣公子兩鬢的發、額前的發、臉側的發,全都混著那軟乎乎的銀灰兔毛,垂下來,落下來,依偎著,掩住衣公子的天庭,柔化衣公子的臉廓。

連衣公子的眼尾——那生紅而長勾,如兩把水紅色威厲彎刀的眼尾——也藏去了鋒利無遮的真容,叫人如墜夢中,如見慈悲的佛。

一個色彩冶麗紛繁的夢,一尊仁德善心柔軟的佛。

雍榮華貴,斯文閒雅。

多少少女的春閨夢裡人,多少畫家的磨砂瀝血的像。

顧惜朝恍然蒙然。

從衣公子的身上,顧惜朝找不到一絲絲,盛年為帝兩年應有的唯我獨尊氣概。

匯帝盛年會謙卑、會雅遜、會淡雅若菊,且身上不沾染半點手握至高權柄的矜功獨伐?

那還不如相信傅宗書會精忠報國,太師蔡京會為國為民,皇帝趙佶會勵精圖治!

顧惜朝不敢忘記,盛年還隻是蒙古若相時,就已經夠獨斷專行、不容置喙,哪怕鐵木真在他麵前,都要退步半射之地!

唯一的解答,隻能是他藏得好,演得好,裝得好!

有什麼事,要他堂堂大匯開國帝王,這般裝,這般演?

所圖甚大。

所圖甚甚甚大!

顧惜朝喉頭上下滾動,三次吞咽。

一次比一次乾澀。

一次比一次艱難。

衣公子終於剝完了他的橘子。

他把橘子掰成兩半,撇下一枚汁水豐盈的橘子肉,道:「你似乎有話要說?」

顧惜朝張口,又閉口。

他惻然道:「你染了發?」

衣公子咽下一瓣橘子:「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自然些。我既然用你,就讓我看到兩年前的你!」

兩年前的顧惜朝?

顧惜朝暗自慘笑。

我與你之間,橫亙著一杯毒藥、一次背叛,明言不會再有的信任,和天翻地覆的關係。

你卻要叫這個跪著的我

站起來,在你麵前,做回兩年前的顧惜朝?

盛年啊,盛年。

顧惜朝這個人,已碎了膝蓋、斷了脊背,就為叫你再看他一眼,哪裡還站得起來?

盛年啊,盛年。

既然你喜歡。

為叫你更久地將顧惜朝這個人看進眼裡,他能將膝蓋碎在你腳前,從此嵌進地裡;那也能就著這跪著的姿態,在你眼前,演出站著的假象來!

顧惜朝閉了閉眼睛。

他總能演得很好。

當年在若相盛年麵前如是,今日在衣公子麵前,亦如是。

顧惜朝睜開眼睛。

他微微地舒展脊背。

自然而然地,演出從前與若相盛年對答的狀態。

顧惜朝道:「我想說的是,你什麼易容都沒做,隻借用了衣公子的身份,就大搖大擺來了汴梁?」

衣公子道:「借用?不。我就是衣公子。」

顧惜朝漸入佳境,他道:「你就是衣公子?可是衣公子出現的時間,比完顏盛年更早!」

顧惜朝:「…………!」

顧惜朝深吸一口氣,將他的驚訝、震撼、不敢置信,一並吸入腹中,他終於意識到一個可怕的、驚艷世人的真相:「先有衣公子,再有完顏盛年?」

衣公子頷首,嘆息道:「不容易。時隔兩年,又讓我感受到了和聰明人打交道的方便。」

仿佛他當匯帝的這兩年,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顧惜朝再道:「可就算你就是衣公子,你也不能除卻染發,什麼偽裝都不做就出現在汴梁!但凡這汴梁城中,有一張匯帝的畫像、有一個見過匯帝的人,你第二天就走不出這座城!」

「有趣,」衣公子伸出左手食指,抵在唇前,「惜朝,你是怎麼一眼認出我的?」

這是需要問的問題嗎?

這不是有眼睛就能認出來嗎?

顧惜朝道:「這是需要問的……」

顧惜朝止住。

雕塑般靜止。

他記憶中的盛年,長的是什麼樣子?

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

十八歲。

男性。

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

當顧惜朝的眼睛從衣公子身上移開時,顧惜朝悚然發現,他怎麼也想不出,當年所見的盛年的模樣!

想不出就是想不出。

人能在腦中勾勒美景、回想美人,想象一切「有」,唯獨不能想象「想不出」。

顧惜朝記得有這麼個人,記得盛年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記得一切的一切,唯獨不記得盛年當年的麵容。

若記憶中的人失去了臉,你再回想那記憶,像不像一個臆想的故事,一個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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