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諸葛的悔棋(2合1,2k文收加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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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無人知曉的謎團。

金風細雨樓的地牢中,狄飛驚替在場所有人道出了他們的疑問:「諸葛神侯到底在信上寫了什麼,叫衣公子那麼失態?」

「你們想要知道,為什麼不來問我?」明睿清遠的聲音遠遠揚入地牢,諸葛正我輕撫銀髯,踏步而來。

地牢內的四人,陡然一靜。

連蘇夢枕的咳嗽都靜了。

諸葛正我推開牢門,進了去,一掀衣擺,像個探望小輩的慈藹長者般,在蘇夢枕的床邊坐下。

蘇夢枕卻一點不覺得諸葛正我慈藹。

蘇夢枕的眼中,那兩點鬼火般的寒焰,從來沒這麼寒過。

寒得冷得怒得,仿佛有堅硬的厚冰填滿了整座牢房!

若說白愁飛對蘇夢枕做的,叫作背叛。

那眼前的老人,他金風細雨樓在朝中的盟友,一同為民請命、抵抗奸相、意圖驅除韃虜的諸葛神侯諸葛正我,對蘇夢枕而言,就是一百個一千個,想也想不到、想也想不明白的白愁飛!

蘇夢枕垂著眼睛,冰冷笑道:「我也想聽聽,諸葛先生給衣公子的信上,到底寫了什麼賣國求榮的東西?」

諸葛正我搖了搖頭,不以為忤地道:「那封信上,寫的是一首半詩,四十八個字。」

「一首半詩,四十八個字?」臨安飛衣樓上,趙旉問道,「沒有那兩首詩的內容嗎?」

秦疊明搖頭道:「抱歉了,這是諸葛神侯和衣公子的秘密,飛衣樓不賣。想要知道消息,隻有去問兩人,讓他們親口說出!」

因為一旦告訴你們是哪兩首詩,衣公子的真實身份,就藏不住了啊。

陽光下,花園裡,舞鶴邊。

衣公子將這信看了又看,滿心滿臉匪夷所思的「離譜」,且要看出花兒來。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2』

這兩首詩。

巧妙的組合,巧妙的順序。

還有巧妙的寫信人,和巧妙的收信人。

一封簡單的「青年才俊自薦信」。

——如果寫信的不是小北宋赤膽忠心的諸葛正我,收信的也不是真實身份為匯帝盛年的衣公子!

諸葛正我想對衣公子說的話,都在這四十八個字裡:

『衣公子,我已經知道你是匯帝。』

『我諸葛正我,自忖還沒老透,想趁著還有點年輕努力一把。就向你問問,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在你那兒謀個一官半職?』

是威脅,還是誠心自薦?

好故弄玄虛的一封信!

對此,衣公子的回信是:『神侯,癔症痊愈否?藥吃否?詐降者今夜死!』

——你若詐降,今夜便殺你;你若真投誠,便拿出誠意來!

諸葛正我收到衣公子的回信時,展信一看,輕撫銀髯,啞然一笑:「如我所料,衣公子果然不會信。看來,他這是對我下了最後的通關文牒哪!」

諸葛麵上雖然在笑,渾身的鬱色和踟躇卻揮之不去。

『就在上上輩子的四天後,衣公子施計用火藥圍殺我。萬幸有王小石的幫助,我才僥幸從中逃生……想不到衣公子動作的速度比我預料的更快,今晚之前就已條件齊備,可以取我性命!』

一旁的無情問了句:「世叔?」

衣公子和諸葛正我間的秘密傳信,連無情都不知道其中內容。

諸葛正我收起信紙,看了看門外黃昏,起身對無情道:「我去衣府一趟,今夜……

他頓了頓,嘆道:「今夜若沒回來,便是在衣府留宿了。」

說罷,便出門而去。

諸葛正我向衣公子獻上的誠意,是自願被封禁武功,留在衣府「作客」,並以當朝太傅、六五神侯和十八彎禦林軍總教頭的身份,暗中聽從衣公子的一應命令——

包括在朝會上,同蔡京等人沆瀣一氣,向大匯來使倒戈,說一聲「臣附議」!

諸葛正我的訴說到此告一段落。

「咳、咳咳、咳咳咳……」地牢內,床榻上,蘇夢枕邊咳嗽,身體上的鎖鏈跟著一塊震動。

蘇夢枕嘆道:「今日這牢房,真是太熱鬧,客人接二連三地來。諸葛先生,你的來意又是什麼?」

諸葛正我道:「我來勸你。」

蘇夢枕道:「你也勸我?」

諸葛正我道:「不錯,我來勸你效忠匯帝!」

蘇夢枕沉默良久,道:「在此之前,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諸葛正我道:「你問。」

蘇夢枕道:「諸葛先生,你投效匯帝的原因是什麼?我在這地牢內一個人待了這麼久,思來想去,始終想不明白,汴梁朝廷上下,誰都有可能主動向匯帝投誠,但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會是你!匯帝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藥?你到底為什麼肯投匯?」

狄飛驚跟著道:「這個問題,我也不明白。」

顧惜朝道:「諸葛先生,我也想聽聽你的理由。」

白愁飛也投來感興趣的眼神。

諸葛正我環視一圈,嘆道:「我的理由,很離奇,很神異,就算我說出來,你們也未必會信。」

顧惜朝道:「但你一天不說,朝中同僚就一天不會信任你。」

狄飛驚道:「又或者,諸葛先生的投誠,果然另有他意,是一筆遠謀?」

「不錯!我倒也想聽聽,諸葛卿投誠的理由!」一道雙掌相擊之聲,宏而沉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隨而來的還有新浴之後的澡豆香氣。

絳底金龍黑雲紋帝袍的帝王緩步而來,銀灰半濕的長發鋪了滿背。

「陛下。」除床榻上的蘇夢枕外,眾人紛紛行禮。

侍從跟在帝王身後,鋪了地毯,抬了一張貴妃榻,在牢房外的走道上放下。

加了小桌,小桌上放了剛泡好的熱茶、橘子、糖麻薯,以及其他糕點若乾。

盛年斜倚在貴妃榻上,拿起一枚橘子,一對狹長的丹鳳眼寡淡望去,問諸葛正我道:「諸葛卿,我是真的很好奇,我到底哪裡露了餡,叫你能查到我的真實身份?」

他將手一遞,期待道:「諸葛卿,請講罷。」

完全不容拒絕的命令。

諸葛正我愣怔了一會兒,無奈地、悵然地長嘆道:「回陛下,你的偽裝很好、很完美,我完全沒察覺衣公子是匯帝所扮。我之所以能點破你的身份,那是因為——」

諸葛正我陷入回憶,道出天方夜譚的一語:「這一世,已經是我的第三世!」

盛年剝橘子的手一停:「……什麼?!」

諸葛正我仰天看去,牢房灰黑的天花板漸漸融化,融成雪白的牆壁,上麵貼著缺胳膊斷腿的標語: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

『大匯建立第二年年末,吞並小北宋,隨後任命小北宋人士顧惜朝為左相、狄飛驚為秉燭衛掌衛使,命秉燭衛以殺人償命為準繩,整頓汴梁武林,罪大惡極者砍頭,情有可緣者酌情按罪服役……』

神侯府中,諸葛正我按住太陽穴。

自從那日三合樓觀戰,腦中出現了一次離奇的記憶片段後,越來越多出自己手的、缺胳膊斷腿的筆記,頻頻在諸葛正我眼前閃現。

像是被忘卻的久遠記憶,因著那一回衣

公子的語言刺激,打開了塵封的大門。

零零碎碎,斷斷續續,一閃而過地叫人抓不住。

卻也越來越頻繁,有幾次,甚至叫諸葛正我混淆記憶與現實。

終於在這一天。

諸葛正我在水榭中與人手談時,看著那縱橫交錯的黑白棋盤,諸葛正我陷入一瞬萬年的情狀。

在眨眼間重歷所有記憶,記起了全部。

記起了:『如今的我,已經是第三世。』

「嘖嘖,諸葛啊諸葛,那個諸葛正我可是個開歷史倒車、注定被時代拋下的老頑固啊。小北宋被大匯吞並後,他帶著小北宋遺臣投奔南宋宋哀宗趙旉;南宋被大匯吞並後,又帶著兩宋遺臣一路流亡。那個諸葛正我晚年一心想要復國,結果被親信出賣給大匯朝廷……」那大學同學在他耳邊嘀咕。

而諸葛正我的第一世,也正是這位同學口中的,那個「開歷史倒車、注定被時代拋下的老頑固」!

汴梁啊汴梁。

風起雲湧,從未平靜。

也正因為這明麵上的浪潮,掩蓋了衣公子入汴後,步步指向小北宋心髒的動作。

當小北宋因為一個那麼可笑的理由,被大匯陡然吞並時,諸葛正我剛從衣公子布下的殺局中,險死還生。

一場國家與國家之間,兵不血刃的勝利。

這一擊來得太突兀、太迅速,是連亡國之人都感受不到亡國實感的,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直到大匯秉燭衛接管小北宋武林,匯帝對著這塊新納入的土地大刀闊斧地改革,新的規則和新的安寧在菜市口人頭滾滾的血泊中奠基,普通老百姓才感覺到自己換了國家,頭頂上也真的,換了位大老爺。

而當這些變化,在前小北宋的土地上發生時,諸葛正我剛帶著一批零星殘臣,在大匯軍隊的追殺下,叩響了南宋賢德太子趙旉的宮門。

那一夜的深,那一夜的露。

亡國之奴,喪家之犬。

這是年逾古稀的諸葛正我,經歷的第一次家國劇變。

後來,經過多方的信息重盤,諸葛正我及其餘人,終於同趙旉確定,小北宋被大匯吞並的全過程,都徘徊著衣公子這個所謂「生意人」的影子。

但是,如今的汴梁之地,大匯朝廷的勢力籠罩下,風吹不透水潑不進,信息封鎖得太厲害,南宋的探子屢屢折戟。

那半年中,事情究竟是如何發生?衣公子到底具體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其中到底是何過程?還有……衣公子聲稱飛衣商行不為任何朝廷效力,但他本人,和大匯又到底是何關係?

迷霧重重。

可笑可嘆的是,想要了解這一切,最好的辦法,竟是自己掏錢,到臨安的飛衣樓,去買他們老板衣公子的情報!

直到,衣公子也搬到了臨安。

直到,不到五年,南宋也被大匯日漸侵蝕,幾乎兵不血刃地吞並!

這是年近八十的諸葛正我,經歷的第二次家國劇變。

「驅逐韃虜,復我大宋!漢人的國土,怎能被蠻夷占據!」

諸葛正我與一批誌同道合的兩宋遺臣,擁立和宋哀宗趙旉長得一模一樣的平南王世子為帝,在大匯鐵臣軍的追殺下,開始漫長的流亡。

然而,比流亡更漫長的,是痛。

喪子之痛。

接連而至的喪子之痛!

流亡的第一年,鐵手與大匯鐵臣軍將領白愁飛戰鬥,死。

流亡的第三年,追命掉入匯軍設下的陷阱,雙腿被截。

身邊發誓復國的同伴,這些年叛的叛,死的死,人也越來越零星。

流亡的第五年。

諸葛正我力戰匯軍一至臻兩登峰,等回到營地時,卻沒看見無

情,隻看見半張空盪盪的染血輪椅!

「諸葛先生,大匯朝廷根本是拿我們當誘餌,清理這一路以來的反匯軍!」

「無情呢?」

「是啊諸葛先生,匯廷卑鄙,不僅拿我等的性命磨練軍隊,還拿您這個至臻境,磨煉匯廷自己的登峰境高手!」

「無情呢?」

「諸葛先生,這一路來,每隔幾天都有至臻境帶著登峰境來找你,登峰動手,至臻掠陣,這樣下去,您怕是要被匯廷耗死!」

「冷血、追命!我問無情呢?無情不是負責貼身保護平南王世子?」諸葛正我顯然隱隱預料到什麼,連一聲虛名的「聖上」都不再喊。

「諸葛先生,冷血還沒撤回來,追命剛剛大腿痛得昏過去了。至於無情……」

一陣死寂。

「嗬?諸葛,你道無情怎麼了?他保護平南王世子動武過多,脫力了,跟不上隊伍……於是我等擁護的這個『皇帝』,這個平南王世子,就以『無情坐輪椅目標太顯眼』為理由,混亂之中把他拋下了!這輪椅,還是我跟他們匯合後,又轉回去,在屍體叢中找著的!」

耳邊忽而悲風呼號。蒼茫若血。

諸葛正我忽而麵色慘白,口嘔鮮血!

「諸葛,別問了。我要走了。匯人如何,宋人又如何?大宋早滅亡了!早在當年靖康之恥,就已經滅亡了!就算如今漢蠻混居,走到大匯的街上去,哪一個百姓臉上的笑,不比當年有宋時多?

「諸葛,我累了。除了咱們這幫遺宋忠臣,誰還懷念當年有宋呢?而今天、今天!哈!我寧可去當匯廷的走狗,也不要留在這裡,再做什麼宋人舊夢!」

他甩手離開。

諸葛正我沒有攔他。

而也在當夜。

復**的機密被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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