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烏紫蘇 BE(1 / 2)
那天晚上他打算去死一死。
琴斷了,追他債的人從嶺南追到了槐京,他東躲西藏,隻能在別人背後當著槍手混點飯吃。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恩師,以為他是欣賞他的才華,卻沒想到,隻是為了給他兒子進藝術殿堂鋪路。
他與他們決裂後,自然知道他們為了堵住自己的嘴,會用什麼樣的髒水潑上前——不對,他們應該不屑於這麼做,畢竟,追在自己身後等著他還債的人那麼多,他們隻要混進去幾個人,就能下死手把他打死了。
槐京城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跟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所以他決定自己去死一死。
槐京城的護城河在冬天冷的要命,他聽住在旁邊地下室的人說了,護城河是窮人死去的最好歸宿了,一入河流,深不見底,連浮屍都不會有,比凍死餓死在槐京城的城門下好多了。
放在從前,他是不會相信的,如今這樣的世道,還有人會餓死,還有人會凍死。
來了槐京之後,他才知道,槐京城的冬天那麼冷,槐京城弱肉強食地如此厲害。
他那天,就是在去護城河的路上,看到了烏紫蘇。
她瘦成一根竹竿,躺在雪裡,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忽然想起老人說過,凍死餓死的人,亡靈在地府,都會被別人瞧不起———連溫飽都解決不了地死去,實在是太沒有尊嚴了。
他動了惻隱之心,死一死的事情被他放到了一邊。
他把她帶回了家。
第二天,他依舊打算去死一死。
槐京莫名在冬日裡下了一陣大雨,他在半道上遇上住在他隔壁的的男人,著急地他怎麼還慢悠悠晃在路上,地下室都被雪水大雨淹了。
他插著袖子,想起自己那一堆不值錢的破爛無動於衷,唯獨想起那姑娘的時候眼皮一跳。
到底還是一條人命,他得回去看看。
等他循著地下室通道,擠開那些來來往往挑著還有沒有能用的東西的人群的時候,看到她孤立無援地蹲在一個高高的木桶上麵,手裡還緊緊地抱著他的那把琴,眼裡全是慌張。
她左顧右盼,每過去一個人,她都要伸長脖子確認一下,等到看清人臉的時候,失望又會在她的眼裡出現。
他站在人群裡,等到所有人都散開的時候,她發現了他,眼睛裡立刻閃起了星星,站起來,跟他十分熟絡的樣子,大聲揮著手喊他,「書哥!」她一激動,腳後跟偏了一點,木桶失去重心地就要往下倒,他連忙過去,不習慣地伸出一隻手扶住她,她卻笑意盈盈,「你再不回來我們家就要被大水沖走了!」她倒是自來熟,動不動就說「我們」「我們兩」、「我們家」……再後來,他再想死一死的時候,就會想起他出門前,她說,書哥,早點回來,今天她去菜市場遇到了一個不錯的魚販子,願意把死魚用很低的價格賣給他們,挺劃算的,那魚剛死,新鮮的很,是一樁可以日後長期合作的劃算交易。
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個瞎眼的手藝人,兩人合夥偷偷地抱著他的琴,搗鼓著那斷了的弦。
他那琴很特別,祖上傳下來的,尋常匠人哪能修好,她卻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他勸了了幾次後,隨她去做她的有心人去了,可沒想到真有一天,她神秘地邀請他進入他們那個狹窄的屋子,煞有其事地從賣祭祀品的鄰居那兒討要了幾根蠟燭,溫馨地打扮了一番,掀開蓋在中間琴上的一塊方布,邀功似地向他展現著修好的琴。
她笑眼彎彎,拍著手說,書哥你看,你的琴我修好。
我就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吧!他怔怔地站在那兒,見到他的東西,完好無損地恢復如初。
那是他能從嶺南帶出來的唯一東西了,即便是窮途末路的時候,他也未曾有想過賣了它。
她說,即便京劇再沒落,再沒人聽,她也是永遠的刀馬旦,他依舊是最懂京戲的胡琴師。
再後來,他那地下室裡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從外頭搬來一張床,入了夜,兩個人各睡各的,望著天花板,他半夜裡聽到她說,書哥,我好餓。
她說她想吃巧克力了。
太想吃了,錢花完了之後就沒舍得買,大半夜的,巧克力就在她的眼前飛來飛去的,腦子裡全是帶著西洋味的英文。
他勸她要戒一戒對西洋東西的盲目崇拜,他們學的都是古典的東西,要把老祖宗的奉為圭臬。
她說她知道,她就是太想吃了,她今天路過街口的那家西洋式設計的店的時候,還看到了有個女人把巧克力給了她的小泰迪……狗狗不能吃巧克力的,不如給我吃好了……她入夢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句。
她酣睡,寒冷的空氣裡傳來她平緩的呼吸。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他從簡易木床上坐起來,套了個外套。
帶了個黑色的帽子,風雪天潛入轉角那店鋪。
那店裡賣的東西,貴的離譜。
他見那巧克力被裝點在玻璃櫥窗裡,精致優雅。
櫃姐過來服務,稱他為一聲先生。
他嘴角浮現一抹古怪的笑容,像對這個稱呼的不齒。
他說「我隨便看看。
」櫃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眼神落在他那來了口的的「透氣」板鞋上,大牌店的良好培訓讓她的不齒沒入他不體麵的穿著裡,悄無聲息地最後變成了冷落和原理。
門鈴一響,漆麵英倫復古皮頭鞋進來,跟在一旁的是牛皮底的高跟,嬌聲連連,笑意盈盈。
這是長久的冬夜裡唯一出現有購買力的客戶。
服務員沖著往哪兒過了去。
他找準時機,從那櫥櫃裡,把那一小盒巧克力,扌莫走了。
那精巧的包裝最後落在他的兜裡。
精品店的防盜配置良好,他隻不過邁過門檻兩步,那門內就警鈴大作,魁梧的保安拿著電棍,就像解除項圈的惡狗,瘋狂地趕了過來。
他瘦骨嶙峋跑不過,挨了幾棍子,死死抱著手裡的東西,咬著牙說,打都被打了,他們沒有道理在把他手裡的東西拿走。
保安收起電棍,說美味精致的甜點被這種喪家之犬碰了,要回來也是無用了,還不如狠狠打他一頓解氣。
棍棍發出悶聲,魁梧的安保試試手感,開了電擊模式,一按開關,地上的人就跟蟲子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截斷了碾成泥,看起來痛苦極了。
這種人的手不知道沾染過多少骯髒的東西,最好能電壞一隻,看他往後還敢不敢偷東西了。
魁梧的大漢聚在那兒,笑的下頜下的贅肉顫動,隻是無論他們再怎麼加大電流,那躺在雪地裡的人都一動不動,沒了啥興致後,啐了一口,便快快走了。
年輕的學徒這才跑上來,看到師父走了,不解地問道,「怎麼走了,東西不要了嗎?」「小子,你不知道吧,咱們櫥窗裡那些個展品,都是次品,隻展示不售賣的,也就沒見識的小子,才會拿那些東西。
」年輕人往後看看,那瘦弱的少年,一動不動,陷在雪地裡,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他猶豫地站在原地。
「同情這種人乾嘛。
」「槐京城等級分明,咱們做的也是服侍人的活,這種,自然是比咱們還低一等的人,或者,都不能叫做是人吧。
」等到街頭上的燈都滅完了,外頭真的小偷小扌莫開始出沒了,欽書才從那雪地裡出來。
第二天,烏紫蘇醒來的時候,桌子放著的,是她在櫥窗裡看到的,包著紫色綢帶的精美巧克力。
濃鬱的香氣縈繞在隻有一道眩光的潮濕屋子裡。
她問他,他從哪裡來的他沒告訴她實話,把袖子往下遮掩,蓋住身上的傷痕。
他就是這麼無恥、下作、骯髒的如地溝裡的泥蟲,連帶回的禮物,都做不到純潔乾淨,奉獻真心。
若是她知道了後,手中的美味會變成嫌棄和厭惡,也不會對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再秉承美好的幻想,甚至對他這樣骯髒的人也會避之不及。
隻是等她舌尖觸碰的咖色的西洋糖果後,臉上浮現笑容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就,不想去死一死了。
他才發現,她長得很好看。
他開始聽她的故事,了解她的過去,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把地下室的小家具搬出來曬太陽,他也會興致高昂地拉上一曲《戰金山》,引得周圍一圈老人家點頭微笑,直呼現在的小年輕也不簡單。
裡頭也不乏有熱情的,留著聯係方式介紹著他們去劇團跑團。
兩人惴惴不安地去麵試,唯恐劇團不肯留用,卻沒有想到最後,兩人都被留了下來。
本以為故事能在這裡走向HE的結局。
他隻要足夠努力,就能與過去劃清界限,就能褪去青澀成為一個能夠為她遮風避雨的成年男人。
事實證明,他成了後台琴師裡不可或缺的存在。
琴技精湛,合作過的角都尊敬地叫他一聲老師,說他是難得的能研究曲譜和演員嗓音條件而調整的琴師。
憑他那一手技藝,中大劇院也上得去,開班教學也不為過。
她也慢慢長開,眉眼長得越來越招人,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開始學會探究那些給她叫好的客人眼裡的欲望,開始學會跟人周旋,不再像從前一樣,會天真到被人哄騙後還仍由他們倒打一耙。
戲班子老板重視她,她台上颯爽,台下柔媚,經常開始單獨接一些活,當主角去外麵演出。
他雖未能常伴左右,卻也為她高興。
地下室變成了小庭院,布滿灰塵的雜貨堆變成了整齊的的新家具。
他原以為生活會這樣越來越好,直到有一天,烏紫蘇被單獨留下來外出演出,他向往常一樣與她道了別,卻在回廊的牆角下聽到戲班子班長和另外一個男人的談話。
「還好有你,我差點就認不出來,這一晃長的更美了,實不相瞞,幾年前我就想上她,當初要不是我家夫人,我早得手了。
如今多虧了有老兄你,才讓我又重新又遇美人了,不過可惜了,她應該被人開過苞了。
」「哎、現在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呢。
你隻管進去,我把人都支開了,她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了,溫順的很,嘖嘖,你得記住今天兄弟我的好,別忘了你的承諾。
」「知道了,還會少你的不成嗎」兩人一頓合計說著那讓人惡心的話,另一個人就要推開門。
欽書直接破門而入,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對著那幾年前欺負過烏紫蘇的二貨就是一拳,打得他頓時鼻血四流,隻能捂住鼻子在那喊天喊地的。
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叫不醒,背起她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徑直出了大門。
他一路回到他們的小庭院,把她安置到床上後,連夜就想離開那戲班子,卻想起來他的琴還在戲班子裡。
他隻得回頭去取,去到琴後卻不想剛好迎麵撞上來追出來的那行人。
那捂著鼻子還留著鼻血的戲班子老板,惡狠狠地指著被他們摁在地上的欽書,「給我打,給我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