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亂雲碎玉,凍石堆寒,銀花如蓋,上下一白。
建康已多年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
推開門,刺目的雪光令侍女微微眯起了眼,冷清的庭前,瓊霜壓寒枝,而一夜過去,地上的積雪已積了半尺厚,踩進去,想必都能沒過鞋襪。
侍女遲疑著道:「奴婢去讓人掃條路出來……」
桑湄淡笑一聲:「北炎的軍隊都打到了王城腳下了,這種時候,還講究這些做什麼?」
她裹了裹鬥篷,兀自跨過門檻,步入漫天的風雪之中。侍女一愣,連忙撐著傘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中行走,很快鞋襪便濕透了。侍女忍不住嘀咕:「平日裡不見得想起公主幾分好來,這種時候,陛下倒是想起公主來了!」她的腳被雪水浸透,連裙擺都變得濕重,不由嘶了一聲。
「忍一忍罷,秋穗。」桑湄低聲道。
秋穗垂眼應了一聲,舉著胳膊,將傘麵壓得更低了一些。
今日的皇宮,分明亮堂得晃眼,卻死寂得像黑夜。
越往宮城中央走,越能看到長長的宮道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腳印,黏膩的積雪混著泥土,逐漸化出一汪汪骯髒的褐色積水來。
也不知是趁著夜色跑掉了多少宮人。秋穗在心裡暗想。
好不容易抵達大殿,秋穗收了傘,退到廊下。桑湄抬頭望了一眼殿頂,白雪覆琉璃,鬼斧天工,流光溢彩,刺得她雙目泛酸。她輕輕抖了抖鬥篷上小顆小顆的雪水,邁入大殿。
大殿裡烏壓壓,靜悄悄。她的身影一出現,便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父皇。」她略一行禮。
「清鸞,你怎麼才來?」南鄔國君匆匆掃了她一眼,見她鬥篷隻有單層,與周圍其他兄弟姐妹的錦衣貂裘一比,立刻顯出她的單薄羸弱來,不由麵色一訕。
「兒臣的披香殿離得遠,平日不常來這兒,算錯了時間,加上天寒雪厚,因此遲了,父皇恕罪。」桑湄淡淡地說。
聽出了她話裡的怨懟,南鄔國君一時有些發愣。
在他的印象裡,他的這名女兒,似乎不是這樣帶刺的性子。但畢竟許久未見,他看著她蒼白的臉龐,也有些心軟後悔。
說到底,她也是一國明珠。
誰人不知,南鄔國清鸞公主,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清麗似天上皎月,高潔如傲雪青竹。
她也曾是整個南鄔皇室的臉麵。
——對外,至今也是。
南鄔國君仔細地打量著她。縱使穿著冬裝,她也比印象中清減了些,一件鴉青色的披風,更襯得她膚色如雪如玉。分明粉黛未施,那微尖的下巴,淺淡的菱唇,烏黑的瞳仁,甚至是還沾著雪粒的睫毛,無一不彰示著她是個出挑的美人。
真是可惜了……
「父皇,不知今日召兒臣等前來,所為何事?」
桑湄的問題打斷了國君的思緒。
她這話其實是白問,在場的諸位後妃、皇子公主,誰不知道今天是為了什麼?
國君長嘆一聲。
「昨夜亥時接到軍報,北炎的軍隊,已抵達建康城外。」說出這句話後,他的背影仿佛一下子佝僂了下去。其實他還正值壯年,可多年酒色早已掏空身體,近來的重壓,更是讓他雙鬢快速斑白,眼下一片青黑。
那些嬌養在深宮的後妃們紛紛驚呼起來,連同成年了的皇子公主都開始無措地竊竊私語。
桑湄心裡覺得好笑。
這群人裝得倒挺像那麼回事,可是這消息連偏居一隅的她都知道了,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鐵騎撞響城門,是何等的震耳欲聾,那數十萬大軍的呼喝,直破夜穹席卷皇宮,令多少人夜不能寐,爭相出逃。
他們不逃,隻不過是無法逃罷了。這一代南鄔皇室,國君沉湎酒色,昏庸無為,而這些皇子,又哪個不是紙醉金迷、縱情聲色之輩?搶民女的搶民女,養小倌的養小倌,更有甚者,還有當街縱馬傷人的愛好,建康城的老百姓在街上見了他們的車駕,哪個不敢退避三舍?
若是逃命路上被百姓認出,要麼趁著時局危亂被當場亂拳打死,搶劫一空,要麼被抓住扭送至北炎軍隊邀賞,受盡屈辱,還不如躲在宮中,賭這最後一把。
至於後妃及公主,不過是些弱質女流,光憑自身,更難在亂世中立足,還不如一大家子報團取暖,好歹有個照應。
太子急切道:「父皇,如今兵臨城下,您可得拿個主意!那領軍的可是寧王奚曠,要不是有這殺神開路,他爹也坐不上北炎的龍椅!當初他奚家犯上作亂,對舊主可是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