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所有人齊心協力,燒火的燒火,送水的送水。天氣實在太冷,水很快就變涼了,必須加快動作洗衣,或者將水燒得滾燙一些才能保證有溫水。
如此一來,忙著燒火與抬水的人,就來不及完成洗衣的差使。
韓婆子雖沒阻攔,卻麵無表情在周圍來回巡邏,不時提醒她們:「就是到了夜裡,也得洗完才許回屋。」
白日出太陽時尚好些,天黑得早,到了夜裡,熱水潑出去就能成冰。在這種氣溫下洗衣衫,簡直能要人命。
趙寰見狀,與洗衣的人小聲商議道:「我們洗快些,將她們的活一並乾了。若是完不成,她們會被懲罰不說,我們下次也沒了熱水。」
金人的衣衫又臭又重,提起來都費勁。她們看向放在那裡的滿滿幾盆衣衫,有幾人答應了,有幾人卻咬著唇沒吭聲,麵露憂色。
高宗趙構的大女兒趙佛佑今年剛十歲,瘦弱不堪,提起衣衫都費勁,弱弱說道:「隻洗我們這一盆就難,隻怕來不及。」
趙寰未多加解釋,簡單說道:「你們看我的。」說完,她拿起皂角在衣衫上胡亂一抹,提起來放在搓衣板上,用搗衣杵一陣亂捶。
烏黑的水順著搓衣板流出,將衣衫扔進水中,晃盪幾下就取出來擰水。
「好了。」趙寰說道。
大家愣愣看著她的動作,很快就有人跟著效仿。趙佛佑眼裡溢出了笑意,說道:「這樣子快,我們能幫助她們。」
趙寰呼出口氣,微笑著說好。見趙佛佑做得吃力,幫她搭了把手。
趙佛佑朝趙寰笑,小聲說道:「有勞姑母。」
趙寰見到她蒼白稚嫩的麵孔,心酸別開了頭,說道:「神佑呢,她沒事的話,就去找三十三娘玩耍吧。」
趙神佑亦是趙構的女兒,與趙金鈴一樣大。趙佛佑麻木地道:「神佑生病了,起不了身。若是能熬過去,我就讓她去找三十三姑母。」
趙寰說不出的難受,問道:「去找過韋娘娘了嗎?」
趙佛佑說道:「去找過了,娘娘沒見我們,給了碗薑湯,讓我回去給她喝了驅寒。」
韋賢妃身為祖母,在金人身下輾轉求生,沒臉見親孫女,臉麵比孫女的命還要重。
怪不得,她回到南宋之後,能狠心除掉柔福帝姬。
眼前許多事,她都無能為力,隻能盡人事聽天命。趙寰沒再多說,手下加快了些,先幫趙佛佑洗衣衫。
金人乃是遊牧民族出身,大都寒冷,他們喜好喝酒吃肉,身上膻氣重。哪怕是權貴,也髒得很,衣衫洗出來水的顏色,簡直不忍猝視。
用冰水認真清洗出來的衣衫,還不如用溫水隨便糊弄一下洗出來的乾淨。
趙寰當然不是在教她們如何糊弄差事,而是在無意識培養她們的反抗精神,以及彼此之間的互助團結。
在互相幫助之下,很快就將衣衫洗好,拿到燒了炕的屋子裡熏乾。
屋裡的晾衣繩上掛滿了衣衫,大家忙著將先前洗好的衣衫收起來,用裝了炭的銅壺熨燙平整。
韓婆子正在屋子裡來回走動,高聲道:「你們且小心些,當心弄壞了衣衫,你們可賠不起!」
趙寰不動聲色打量著屋子,提起銅壺熨鬥仔細瞧。銅製的圓形熨鬥,下麵裝炭。為了防止燙手,上下分開,在上麵一層留有圓形口插短木柄,做工設計皆精妙絕倫。
高宗趙構原配妻子刑秉懿提著熱炭走過來,用鑷子夾了炭放進去,壓低聲音道:「二十一娘,你可幫我個忙?」
趙寰看了韓婆子一眼,她與手底下的兩個婆子,拿著冊子在核對數目,未曾注意到她們,忙低聲問道:「什麼事?」
刑氏神色緊張,低低道:「我月事兩個月都沒來了。醫官每月要來給我們號脈,但沒給我號,我估扌莫著自己有了身孕。」
趙寰怔楞了下,問道:「若是有了孩子,你打算如何做?」
刑氏久久沒有做聲。
趙寰站在她左邊,在餘光之中,看到她緊緊抿起的嘴角,纖細脖頸上突起的青筋。
水灑在衣衫上,滾燙的熨鬥緩緩挪過,水滋啦作響。屋子裡的聲音此起彼伏,好似在油鍋裡煎魚。
她們一樣,是油鍋裡的魚,活生生煎熬,除了死亡,看不到盡頭與前路。
趙寰穩了穩情緒,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小聲道:「你晚上到我屋子來說。」
刑氏舒了口氣,應了聲。
衣衫熨燙清點完畢之後,韓婆子昂著頭,抬手隨意點著名,「你,你,你」一連點了好幾個,趙寰不著痕跡上前,她也被點了進去。
韓婆子命令道:「抱著衣衫跟我來,謹記著規矩,在大宋你們是貴人,在金國宮內,你們就是個玩意兒!」
被點了名的人,托著衣衫跟在韓婆子身後往外走去。趙瑚兒也被點中了,她緊閉著嘴一言不發,看上去忐忑不安。
趙寰沒心情關心這些,她垂著頭,眼神卻不住朝四下張望,打探著周圍的情形。
與浣衣院的草屋泥牆差不了多少,大都的金國皇宮,寒酸且不倫不類。
宮殿毫無建築式樣可言,蓋了瓦的屋舍兩旁,連著低矮的氈帳。
在不遠處的東南角,用籬笆牆圈起來的地方,有修了一半的屋宇,從牆裡傳出呲拉的刨木花聲音。還有靠最西邊處,隱隱響起管弦絲樂,清越婉轉。
地上的積雪掃了一些,露出黑土路,送上麵結了一層冰,踩上去哢嚓作響。
走在前麵的韓婆子停下了腳步,轉身過來,趙寰趕緊垂下眼皮,收回了視線。
韓婆子沉聲訓話:「記得了,見了皇後不許東張西望,不許說話。否則,將你們的眼珠挖出來,舌頭割掉!」
眾人低垂著頭,一聲不敢吭。韓婆子掃了一圈,轉身走到西屋氈房前,躬身說了句什麼。
很快,氈房門簾掀開,走出來一個神態倨傲的婦人。韓婆子躬身見禮,婦人板著臉,朝她們看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生硬地道:「進來吧。」
韓婆子點頭哈月要應了,轉身朝她們招手:「送進去!」
大家排隊進屋,將衣衫放下後再出來。到了趙寰,一進屋,熱浪夾雜著說不出的腥膻味沖得人直欲作嘔。
氈墊內鋪著厚厚的地氈,頭上垂著累累綠鬆石等珠寶,不苟言笑的完顏晟皇後唐括氏,端坐在鋪著虎皮的矮塌上。
走在趙寰前麵的人,將衣衫遞給先前的老婦人之後,跪在在氈墊上行禮。趙寰學著她那樣跪了下去,起身退後,到了門邊方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