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相對(1 / 2)
很快有人搬了一張太師椅過來。宮人端上新沏好的碧螺春,騰騰浮著熱氣。
喻行舟躬身:「多謝陛下。」
說罷他便坐下,自然而然端起茶盞輕輕刮著茶沫。
他的坐姿端正且自若,絲毫沒有其他臣子在皇帝麵前的謹小慎微,連賜座都小心坐半邊屁股墩。
後麵兩個隨行大臣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一個是刑部尚書,一個是京城巡防參將,向皇帝行禮後就默默站在一邊,別說座椅,連茶都沒一口。
蕭青冥抿一口茶:「可是昨日刺殺一事有眉目了?」
秋朗收起佩劍,抱臂肅立於一旁,宛如一尊沉默且倨傲的守護雕像。
喻行舟見蕭青冥絲毫沒有讓秋朗回避、也沒有介紹的意思,便收回視線,朝身後擺了擺手。
刑部尚書常威武立刻上前一步:「回稟陛下,經查驗,昨日宮中兩個刺客使用的都是軍用武器,軍備庫稱半月前曾遭過賊,還放了一把火,所幸火勢很快撲滅,但弩與箭損失了幾件。」
「兩個刺客,一人混在禁軍中,另一人混在宮廷侍衛中,都是生麵孔,身上都沒有明顯線索,應當是豢養的死士……」
常威武雖然名叫威武,長相卻是麵白長須,十足的文人樣貌,唯有一把公鴨嗓中氣十足,聽著倒十分威武。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令皇帝滿意,蕭青冥皺了皺眉,常威武趕緊補充了一句:
「不過有兩處疑點,刺客使用的弩丨箭箭頭蹭被磨損過,可傷人但不會致命。」
「而遠程弓箭的箭頭無此跡象,兩人口中都含著見血封喉的毒藥,外麵包裹的蠟丸是太醫院獨有的。」
「至於在詔獄中刺殺攝政的獄卒,數年前就在詔獄供職,幾日前有人發現他似乎得了一大筆橫財,家眷都搬走了。」
調查結果更加撲朔迷離了。
蕭青冥原本猜測刺殺他的兩個刺客是由同一人指使,刺殺喻行舟的獄卒背後另有其人,照此看來,似乎還有第三人存在。
想釣出來,恐怕還得放長線。
常威武容貌不佳,常年在刑部任職,更沾染了一股陰晦氣息,向來不得皇帝喜愛,刺殺案也查得不清不楚,他內心更是忐忑不已。
「陛下,恕臣無能,此事恐怕……」
他偷眼瞄向皇帝,預想中的暴怒卻沒有到來
蕭青冥隨意點點頭:「朕知道了。既然朕和老師都無恙,懷王傷勢也沒有大礙,此事就暫且放下。」
「隻是日後需小心謹慎,軍備庫如此重要的地方,怎可防備鬆懈?相關看守一並法辦。」
常威武沒想到皇帝竟然變得這般好說話,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喻行舟卻不甚滿意地挑起眉頭:「陛下,莫非打算這樣就輕輕放過?」
蕭青冥抬眼:「老師的意思是?」
喻行舟用一種溫和的語調緩緩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蕭青冥沒有說話。
喻行舟微微傾身,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弒君乃滅九族的大罪。所有涉案人等,都應該抓起來嚴加刑訊。」
「既然刺客混在禁軍和宮廷侍衛中,那掌管禦前侍衛和禁軍的統領霍臨必然撇不開乾係,理應即刻下獄,言行拷問。」
蕭青冥可不覺得這位老師是真心替他的安全著想。
他記得遊戲記錄裡,那禁軍統領霍臨被劃分到了喻行舟陣營,棋子已廢,轉臉就要把人下獄拷問?
果不其然,喻行舟接著道:「霍臨縱然不死,也不能再任禁軍統領,陛下宮中宮人和侍衛也應該換上一輪了。」
換人?換誰的人?
蕭青冥支著側臉,靜靜看著他:「依老師所言,已有合適人選了?」
喻行舟示意身側一個月要身如水桶的壯漢上前:「這位是京城巡防參將魏山,行事嚴謹,忠心耿耿,這一年來京城治安向好,離不開魏參將終日辛勞。」
壯漢甕聲甕氣半跪行禮:「下官魏山,見過陛下。」
蕭青冥注視他半晌:「朕記得,原來的巡防參將似乎不是你……」
壯漢魏山慢吞吞撩起眼皮:「前巡防參將名叫魏海,是下官的兄長,去年陛下過壽,兄長奉命督辦運送京城賀壽的花石綱,為趕工期,險些累死半途,一病不起至今下不了床。」
「攝政見下官在巡防營乾活賣力,便提拔下官暫代。」
好極,又一口黑鍋背上身。
花石綱這玩意,歷朝歷代可都是出了名的勞民傷財。
秋朗譏誚掃來一眼。
蕭青冥一時無語,眯眼瞥向喻行舟,真不愧是他的好老師,找個跟他有怨的來保護他。
深怕自己一舉一動不在掌控之中。
不過這個魏山性格確實憨直,竟然敢當麵把舊怨告訴自己,若非有這層瓜葛,倒也算個合適的人選。
蕭青冥沒有馬上答應或拒絕,隻道:「此事事關重大,還是明日早朝再行商議。」
喻行舟端茶,輕輕吹了吹熱氣,白霧後一雙眼睛黑沉如墨。
放在以前,皇帝從來不敢明著拒絕他的任何要求,隻要他態度稍微強硬一點,必定就妥協了。
「那麼,童順的黨羽,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呢?」
蕭青冥想起給他下軟骨散的探花和那幾個太監侍衛,不過幾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童順口口聲聲稱奉太後懿旨,現在童順已死,說不定能從探花口中挖到一點線索。
「此等小事,就不勞老師操心了。」
喻行舟始終凝視著他,突然道:「陛下,莫非是舍不得那探花郎?」
蕭青冥一頓,有些詫異,又垂眼笑一聲:「唔,畢竟服侍朕多時……」
「陛下。」喻行舟溫和的聲音倏然轉冷,「本以為經過此番刺殺,陛下能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如此不分輕重。」
「……老師想如何?」
喻行舟放下茶盞,慢聲道:「童順企圖毒害陛下,他的一眾黨羽皆應以謀逆論處,全部處死,其族人流放,以儆效尤。」
蕭青冥慢慢擰起眉頭,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幼年一樁往事。
那年他和喻行舟二人一道去獵場打獵,偶遇一頭匍匐在草叢的野狼。
野狼即將撲上來時,被蕭青冥一箭射中。
他還欲再補一箭,卻被喻行舟阻止,對方說,那是一隻懷孕的母狼。
失了獵物的小皇子十分不悅。
喻行舟不知從哪兒摘了一顆鬆果過來,親手剝了一捧鬆子餵給他吃。
手指都剝紅了,費了老大的勁才哄好。
蕭青冥很難將那時一顆一顆溫柔餵他吃鬆子的喻行舟,和這個輕描淡寫說著「全部處死、族人流放」的攝政,當成同一個人。
最終,喻行舟依舊沒有得到如願的答復,一言不發帶著刑部尚書和參將離開了禦書房。
與刑部尚書及巡防參將分別後,喻行舟走到宮門外,路邊靜靜停著一輛印有喻家紋飾的馬車。
馬車旁筆直立著一個灰衣將領,顯然已經等待許久。
正是逼宮那天從淩濤手中奪下天子劍的校尉張束止。
喻行舟看他一眼:「上車說話。」
馬車內空間寬敞,坐下兩個大男人也不嫌擠。
張束止雙手有些緊張地攏在膝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喻行舟吩咐車夫駕車,隨手翻開一本奏折——各部奏折向來都會先送到他這裡過目批閱,才會給昏君,昏君總會原封不動派人送回。
他隨口問:「看你的樣子,是有事想問本官?問吧。」
張束止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
「攝政大人,您之前不是說,隻要我們武人聯合文臣一道進宮向陛下施壓,陛下一定會放人,可是您並沒有說,真的有刺客要刺殺陛下!」
喻行舟啪的合上奏折,似笑非笑道:「張校尉莫非以為本官想謀害陛下?」
張束止連忙搖頭:「多虧攝政大人一直以來支持雍州軍,否則邊關早就被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