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討還公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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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公平!

左四喊出最後一個音節時甚至破了音,尖銳的吼聲在人群上空傳出去老遠,哪怕不用喇叭和傳話,台下四周的士兵們也聽得一清一楚。

這個詞匯,從未在底層士兵們的人生中出現過,陌生得叫人心酸,像是洪水開了閘,無數士兵們騰起心有戚戚的震動。

「我們百長聽說是哪個將領的姻親,平日裡叫我們這些人給他當苦力不說,有一次他瞧上了一個小兵的媳婦,竟然要搶,那位小兵誓死不從,結果得罪了對方,被狠狠打了一頓趕出禁軍,傷得床都下不了,媳婦還是被糟蹋了,告狀也無門,誰理會我們這些武夫呢,唉……」

「前幾月好不容易發了餉銀,本來也沒多少,上頭幾個軍官就叫我們給他們買酒買肉,還要跟他們一塊賭錢助興,沒一會就輸了精光,還被破欠了一堆賭債,家裡窮的都快過不下去了……」

「昨天我們長官私下暗示,誰要報名參加比武,就要送禮給他,我們同舍的張大寶本來是大家都看好的,可惜沒什麼錢買禮物,就佘了一串臘腸送去,還被狠狠奚落了一通,名也沒報上……」

「唉,我們這些大頭兵被上頭的欺負慣了也就罷了,指揮使不已經是了不起的大官了嗎?難道還會被人欺負?」

「這年頭,大魚吃小魚,他們平日裡不就吃我們這些小魚小蝦嗎?總會被更大的吃的……」

……

開闊的校場上,遠處穿著黑灰色軍服的士兵們,如同一片洶湧的、灰色的海,攢動的人頭破波浪起伏。

左四深深呼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雙手不斷握拳又鬆開,勉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抬頭看向台階上的青年皇帝。

明黃的龍袍衣擺繡著飛舞的巨龍,是周圍黑灰色交織的人潮中,唯一一抹明亮的顏色。

蕭青冥負手佇立在台階上,始終用一種平靜且篤定的眼神,耐心地等待著左四。

他不過靜靜站在那裡,一股堅定而強大的氣場,自然而然於他眼中沉澱,沿著四周悄然蔓延,山嶽般沉穩,深海般莫測。

左四迎上這樣的無聲的鼓舞,頓時仿佛找到了依靠,整個人漸漸安定下來,那些作威作福十多年的都統們,似也沒那麼令人恐懼了。

左四勇敢地回瞪了徐都統一眼,再次朝著皇帝恭敬下拜:「回稟陛下,末將乃是四營徐都統座下指揮使,姓左,諢號左四。」

「末將在多年前曾經是武舉人出身,後來機緣巧合,因護衛徐都統斷了一指,便跟隨徐都統身邊,有將近一十載。」

「這些年表麵風光,實則被其驅使如同狗彘,不僅是末將,包括末將的家人都是徐都統的雜役,不僅要伺候他,還要替他四處撈錢孝敬。」

一旁被親兵扶著的徐都統臉都氣白了,顧不得皇帝在,指著左四的鼻子破口大罵:「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可帶你不薄,你這個見利忘義的白眼狼!」

左四冷笑一聲,不理會他,越說越順,將這些年的老上司的貪婪跋扈和自己的忍氣吞聲,倒豆子一般盡數道來:

「他在外麵借職務便利開設賭莊和錢莊,拿下麵的禁軍士兵給他充當打手,禁軍如同他家開的一樣。」

「每每發下餉銀,他自己先克扣一半不說,剩下的層層盤剝完,發到士兵手裡不過堪堪果腹,這些還不夠,他甚至還要叫下麵的指揮使、軍官們去他的賭莊玩樂,輸了就在他的錢莊借貸。」

「簽字畫押後,他們的就有了把柄在徐都統手裡,就算不願,也不得不事事聽從對方。」

「他有爵位在身,又有宗室姻親做靠山,根本沒人敢把他如何,這麼多年,他夥同其他勛貴都統,拉幫結派,將禁軍視作禁臠,誰敢稍微忤逆,便會遭到報復。」

「禁軍上下,大部分將士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名義上,黎昌將軍是禁軍統領,但黎昌將軍任職尚短,隻負責操練和戰術,其他那些陰溝裡的醃臢事,黎將軍根本無暇去顧及。」

「靠著這些手段,他籠絡了一大批同夥,把持禁軍將領的升遷,調任,還有糧食和軍餉,此次燕然大軍圍城之前,禁軍空額就已經非常嚴重。其中還有許多靠著關係和塞錢,進來充數的老弱。」

「徐都統不但善於籠絡人心,還將吃空餉喝兵血得來的利潤,上下疏通打點關係,這麼多年,從來沒人敢揭發他!」

「你血口噴人!你竟敢在陛下麵前誣告上官?你有什麼證據!」

徐都統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他渾身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他周圍擁簇著他的其他都統和軍官們,臉上的神色一個比一個忐忑不安,隻是勉強色厲內荏地破口大罵著。

蕭青冥把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淡淡笑了笑,玩味地盯著左四:「朕竟不知,禁軍中還有此等一手遮天的人物。既然從來無人敢揭發,為何你今日就有勇氣當眾揭發了呢?」

「你要知道,誣告上官的罪名,可是非常嚴重的。若是民間,不管是否是事實,都要滾一遍釘耙。」

左四恨聲道:「末將所言句句屬實,軍中無數士兵可以作證,就是滾釘耙我也認了!」

「這些年迫於無奈,末將也曾助紂為虐,當了他的鷹犬,陛下若要治罪,末將無話可說。末將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深知在軍中討生活的不易,他這些年的壓迫和苛待,我都忍了。」

「末將曾考過武舉人,自問一身武藝在禁軍中也算出類拔萃,可一十年來,蠅營狗苟,被上官當做雜役使喚,從無出頭之日。」

「好不容易等到陛下開恩,末將不過想抓住這個機會,可那徐都統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使陰險手段,想要廢掉我。」

「若非秋副統領出手救我一命,大概現在末將已經是個殘廢之人了,軍中的殘廢,同死人有什麼區別?一十年來我自問兢兢業業從不怠惰,卻要換得如今下場,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左四拜倒在地,重重磕頭,激動大喊。

「我等禁軍大多都是窮苦出身,把腦袋別在褲月要帶上當兵,無非為了吃口飽飯。軍中多有不平,大家夥能忍都忍了。」

「我們怕的不是一時的不公,而是,即便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尊嚴掃地,卻永遠都看不到半點希望!」

看台上眾臣皆盡沉默不語,黎昌再也無法安坐,神色感嘆且愧疚,起身向皇帝告罪:「陛下……」

他剛一開口就被蕭青冥抬手打斷。

「舅舅,你也有諸多難處,朕都明白,無需多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樣的風氣,不是你一個將軍,或者幾個大臣有心就能改變的。」

他垂眼看著伏跪在地的左四:「你還有何要求嗎?」

左四仰起頭,大聲道:「末將雖得優勝,但並不為晉升,隻懇求陛下懲治徐都統,還禁軍一個公平!」

左四一番懇切肺腑的言辭,早已在禁軍中瘋傳,徐都統多年來把持禁軍,作威作福,誰不知道?

大夥還要在禁軍討生活,敢怒不敢言罷了。

有了一個指揮使開頭,更有聲威日隆的皇帝陛下親自坐鎮,很快,就有第一個,第三個敢於直言的禁軍站出來告發。

他們有的露出被責打得血肉模糊的皮肉,有的拿出了被強迫畫押的借條和房契地契的抵押書,各個情緒激動,每說一件惡事就有更多人響應。

告發的人越來越多,場麵幾乎成了一麵倒的聲討大會,連比武都忘記了。

廣場上沸騰的人聲越來越嘈雜,最後不知誰在人群裡大喊了一聲「要公平」,千萬底層士兵的心聲在這一刻匯聚成山呼海嘯般的吼聲,氣浪幾乎要把營地掀翻。

「我們要公平!」

「懲治徐都統!」

「陛下替我們做主!」

人群開始不自覺地朝著皇帝所在的看台擠過去,那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著,緩慢而堅定得壓過來。

負責護衛的宮廷侍衛們瞬間頭皮發麻,不斷用橫起的長槍攔在身前,勉強阻隔著這些過於激動的禁軍。

看台上下的文臣武將臉色都變了,尤其是一眾文臣們,哪裡見過如此恐怖的場麵,就算是燕然大軍圍城時,雖來勢洶洶,好歹也有一座百年不墜的堅固城池保護他們。

哪像現在,周圍連一塊磚都沒有,隻有一座光禿禿的看台,那些奮力維持秩序的侍衛們,仿佛隨時都會淹沒在群情洶湧的人潮中一樣,不能給他們一點安全感。

禮部尚書崔禮的臉色有些發白:「我就說不能讓這些沒規矩的武夫得勢,萬一他們沖上來,可怎麼收場……」

戶部尚書錢雲生肥墩墩的屁股下仿佛長了釘子,坐立難安:「陛下怎能如此妄為,難道還想清和宮門前發生的事再上演一次嗎?」

他的抱怨被不遠處的張束止和淩濤等人聽見,兩人皺了皺眉,也不敢反駁。

後者黝黑的麵容有些尷尬:「怎麼辦?要不把陛下勸回來吧。」

張束止夠著脖子張望一會,嘆口氣道:「陛下可不是輕易聽勸的人,再等等看情況吧。」

此刻,方才還垂死掙紮,一口咬定是誣告的徐都統,已經徹底慌了神。

他無助倉皇地左右四顧,無數雙憎恨的眼神,從四麵八方射到他身上,如果這些視線可以化為利箭,恐怕他早已被射穿了無數個窟窿。

那些老資格的勛貴軍官們,都惶恐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們平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過。

哪怕之前秋朗要清查名冊空額,他們也總覺得會有朝廷的大人物出麵,為他們兜底。事實上,陛下也確實在此事上拿他們沒有辦法。

就在昨天,徐都統都還自信滿滿,覺得此局是他們勝陛下一籌,哪怕貴為九五之尊,也不能強行處置他們。

哪裡料到今天,皇帝居然利用左四這些不得誌的指揮使,還有那些下賤又無知的泥腿子們,當眾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平日裡那些唯唯諾諾,被他們一個眼神就嚇得不敢動的士兵們,像是突然長出了膽子。

在他們的包圍下,徐都統簡直覺得自己危如累卵,隨時都可能被這些泥腿子撲上來撕碎。

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在這種時候救他們,連看台上那些高高在上的朝中重臣們,都對這樣的態勢感到害怕。

那些達官貴人們更是視他們如棄子,哪裡敢在這種時候跳出來給他們出頭?

前一天,還是他們依仗自己的都統身份,鼓動底層士兵們向皇帝發難,挾人多勢眾之威,要求處置秋朗。

誰能想到才過一天,皇帝就輕鬆讓雙方的角色互換了。

今天被萬眾唾棄的,轉眼就成了他們自己。

徐都統等人被四周震天的喊殺聲徹底嚇傻,僅剩的求生**,促使他們連滾帶爬地爬到台階下,趴倒在皇帝的腳邊,聲淚俱下地哭訴:

「陛下,救救我……我知錯了!」

他一邊哭著求饒一邊磕頭:「陛下,末將家一脈單傳,求求您看在末將先祖曾是從龍之臣的份上,留我一條賤命吧!」

他剛要伸手去拽皇帝的衣角,書盛一個激靈,上去就是一腳,將他的手猛地踹開,生怕對方情緒失控暴起傷人。

「陛下豈是你這等敗類能碰觸的?」

徐統領本就受傷不輕,這下更是氣都差點喘不上,他鼻涕眼淚流了一地,絞盡腦汁地想保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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