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直視的美9(1 / 2)
怪物陳述的新理論引發了遲陌關於囚籠的新思考,他仍在沉吟時,下頜上那股炙熱的、沾著顏料的粘稠溫度卻忽地撤開:
「所以你先去洗一洗,再跟我出門。」
眠如此說完,戀戀不舍地將自己目光從那美景上挪開,改而回到窗邊,凝視西南方上空愈加扭曲的那股黑霧,長長睫毛下,眼瞳裡的碎金色愈發明顯,似盛入一抔日光。
此時,身後響起了緩慢腳步聲、畫板放下的動作聲,過了會兒,浴室又有水龍頭擰動後花灑簌簌灑在地上的水聲……
眼看著雲水遺跡上空聚集的情緒惡意愈發濃重,又有怪物被釋放出來,但他的注意力卻被浴室裡的動靜牽扯——
「咣啷、怦……」
應該是遲陌不小心碰倒了那些空的沐浴露瓶,撿起來之後磕磕碰碰地擺好。
「當!」
花灑和水管碰在一起,當是那小瞎子放花灑時判斷錯了方向與高度。
「咚!唔……」
從那窸窣水聲裡聽見對方不知碰撞到哪裡的悶哼聲之後,沐浴在閣樓日光下、如瑰麗寶石般的漂亮怪物自己都沒發現,他已不知不覺偏著腦袋去捕捉這閣樓主人的一舉一動,根本沒心思去看天際湧動惡意似滔天洪水。
他聽到紀伯倫滾動履帶,盡職盡責地敲響浴室的玻璃門,禮貌詢問:「遲少爺,請問需要幫忙嗎?」
「嗯?」被水霧模糊的清雅聲音從裡麵傳出,「好,紀伯倫,你進來幫我將這些東西調整到原本的位置。」
從前這閣樓裡隻有遲陌一個人住,他心中自有對這空間的獨特記憶,每樣東西擺在什麼位置,哪塊地板翹了邊,書架上每本書具體放在哪裡,青年一概門清,可自從眠來到之後,固定在他心中的畫麵就被弄亂了。
尤其是浴室。
怪物每次從外麵回來,總是會摻著各種味道直接進入浴室……以至於遲陌在這方無法攜帶拐杖的熟悉空間裡,猶如闖入陌生地盤,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吃虧。
此刻他伸長手臂,在淋浴頭旁邊的洗漱台上找洗麵奶,指尖在台麵上逡巡一圈也沒扌莫到印象中的輪廓。
「哢」一聲輕響,浴室門被擰開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青年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在滿室溫熱水霧迫不及待逃向室外時,轉頭道:「先幫我找一下洗麵奶。」
話音落下,遲陌等了一會兒,既沒聽見自己的機器人管家應答的聲音,更沒聽到它履帶行進的動靜,抿了抿唇,那雙平日裡都被薄紗遮擋的眼眸此刻直直往門口方向『看』去:
「……紀伯倫?」
下一秒,洗麵奶的瓶子忽然被塞進了他的手心裡。
浴室裡水汽太重,往日失去視覺、其餘感官靈敏的人此刻也難辨附近情況,隻能疑惑地往掌心擠洗麵奶,同時自言自語道:「是發音模塊出問題了嗎?」
-
閣樓角落。
老舊的智能機器人被一團黑色混亂線條團團裹住,履帶在半空轉了很久,隻有一隻掉落在外麵的電子紅眼茫然而困惑地胡亂掃描,連「受到攻擊」的警告聲都無法發出。
直到先前鳩占鵲巢進入浴室的那道身影攜著水汽從裡麵走出,漫不經心地收回那些惡意絲線,覷了眼掉回地上的機器人,又一言不發地回到窗邊。
先前籠罩在西南方上空的黑色霧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但眠對此很清楚,這意味著從遺跡裡逃脫的怪物們……已經分散到了人類社會的各處。
眠原本隻是靜靜看著,不打算理會這些變化,可一道很淺很淺的黑色霧氣忽而在樓下花園裡徘徊,在看清楚它的痕跡之後,怪物不假思索地抬手撐著窗台,自閣樓一躍而下——
如瀑黑發在空中舞過流暢弧度。
……
「大人。」
七品居小區外。
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眠看見那團循著自己氣息而來的黑霧,黑金色眼眸定定看了會兒,「是你。」
他記得這個家夥。
在他還沒被部落封印之前,這個人就走上了與他命運相似的道路,隻不過當時力量並不及他,既然也被封印在雲水遺跡裡,下場估計也沒比他好。
思緒簡單轉了一圈,麵龐漂亮到雌雄莫辨的怪物美人略微動了動唇,以為自己會問出關於當年部落毀滅的具體故事,可話出口,卻成了另一句:
「找我什麼事?」
那團似飛蚊群,在半空中飄散如雲的黑霧始終盤桓在比眠視線更低的位置,聲音理智,話語內容卻是截然相反的狂熱:「您力量強大,我們既然已經掙脫了封印,自然應該在您的帶領下,完成一些當年未能做到的事——」
「消滅人類、又或者是將這世界改造成我們想要的模樣,隻要您下達命令,我定會為您清除前方所有敵人。」
無聊。
眠想到這些天前赴後繼如螻蟻般向他撲來的人類,雖然偶爾會有惹怒他、讓他迷惑到親自打開這些人的腦袋看看在想什麼的行為,但總的來說,碾死一隻螞蟻和碾死一大群,於他而言都沒有什麼樂趣。
他的仇敵,早在數千年前就湮滅在歷史的塵埃裡,除了雲水那座封印他的墳塚,沒能在人類文明史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是他這樣承載著極致恨意的怪物,活過了漫長時光。
消滅螻蟻、改造螞蟻王國……聽起來還沒有把遲陌騙出門有意思。
當這個名字跳出來的時候,對旁人情緒極度敏感的怪物敏銳察覺到自己最近好像也不大對勁。
——他對遲陌的關注度,好像遠遠超過了觀察心儀獵物的程度。
無聊的時候想要帶他出去曬太陽、聽見他磕碰受傷的動靜第一時間去到浴室、莫名其妙將跟同類聯係的地方選在這距離四號樓最遠的位置……
甚至是現在。
方才看見的那副出浴圖仍盤桓在他腦海裡,畫麵主角用那雙特殊的、隻比眼白深一些的淺淡眼瞳朝他望來時,喉結附近沒洗淨的紅、雪白肌膚上沾染的東一團、西一團的泡沫……
所有的色彩清清楚楚、一分不差地烙印在他記憶裡。
當初靠近分明是想主動勾引、達到汙染對方目的的怪物,如今麵色沉了下來,神色復雜地發現,自己似乎成了被勾引的那一個。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