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二更】（2 / 2）
而正因為芥子空間是修士的一切，一旦摧毀，修士自己也會瞬間暴斃，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天璿長老冒著驚人的風險，賭贏了她對人間的不了解。
她掙紮著發出沙啞的聲音：這麼恨半妖……你怎麼不，殺了自己！「我會的……我會殺了自己，」天璿長老眼裡閃著攝人狂熱的光，「一個人兩個人的犧牲，怎能和淩霄宗相提並論？我為淩霄宗的一切付出了三百五十七年，但即便是我，在天下第一劍宗裡，也隻是一粒塵埃！我絕不允許鴻昀的愚蠢，毀了上千年淩霄宗的積累和口碑！」辦慶已經聽不過氣來了，耳朵裡準滿了嚼喝聲。
她白皙的眉心逐漸顯出極盡艷紅的魔紋，如一朵風中綻放的鳳羽花，隨著她的掙紮一明一暗，愈發醒目，漂亮得驚心動魄。
天璿長老抬起手，放鬆了鎖鏈，又重新吊起她的手臂，縛住她白四肢，很狠捏住她的下巴：等我殺死所有畸變的弟子，殺死妖族餘孽，殺死你，和你背後的同黨，我自然會去死！我會辭去長者席位，清清白白地，死在遠離淩霄宗的地方！絕不沾染它半分汙穢！蘇厭劇烈地咳嗽起來，用力咬向他的手，但她的牙齒碰觸不到他的身體，他卻能輕而易舉地拿捏她的頭顱。
簡直……欺人太甚！！蘇厭怒極，唇上沾了一絲鮮血，淩亂的發絲後明眸如刀：我沒有什麼同黨，也沒有做過你說的事情！鴻昀昝由自取，而你愚蠢不堪！」「嘴硬到這個地步，你還是第一個。
」天璿長老將骨笛放在嘴邊，」其他弟子說你也吃了半妖妖丹，那我姑且看看，你會被影響多少。
」悠揚的笛聲響起。
笛聲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後下達的，絕對聽從的指令。
蘇厭惡狠狠瞪著他，凶得像是一旦掙脫束縛，就要將他撕成碎片！天璿長老眼裡露出一絲疑惑，更用力地吹響骨笛。
「沒用的！」蘇厭用力沖著他的臉嚇了一口，「你根本不配用它！」天璿長老緩緩放下笛子，猶疑不定喃喃道：「吃了半妖內丹，但沒有一絲一毫的畸變……這不可能，不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有多高的修為，都不可能……」他沖上來扼住蘇厭的咽喉，須發盡張：說！你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你可以維持內丹的純淨！你不說！我就自己把你的內丹剖出來看！！！蘇厭在他粗糲的掌間掙紮，嗆出了眼尾的淚水。
他鬆開手，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木匣，木匣裡赫然是十幾枚圓如翡翠的半妖內丹！！「我要親眼看看你是怎麼做到的……」天璿長老近乎瘋魔了，他用力地捏開蘇厭的嘴，將還粘著血的半妖內丹一顆一顆塞進去，「咽下去！然後淨化給我看！絕不可能……但如果有可能……」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是不該殺那些弟子。
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是不用去死了。
蘇厭艱難地咽下半妖內丹，舔了舔唇角，冷笑道：「你盡可以全部給我！」內丹裡的修為飛快地在她身體裡融化，遊走在四肢百骸，彌補了她之前法力的虧空，雖然不能療傷，卻幾乎讓她回到了法力巔峰狀態。
天璿長老完全被震住了。
他支配整個芥子空間，也能感知蘇厭身體的狀態。
……她根本沒有運氣修煉，沒有煉化吸收，半妖內丹進入她身體的一瞬間，就像墨汁滴入水裡，被完完全全化為她用。
十幾顆內丹，除了讓她修為更進一步，根本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沒改變！！普通修士一旦開始侵蝕他人內丹，就會沾染魔氣，最終嗜血濫殺失去理智，走火入魔。
但是眼前的紅衣女孩，外表人畜無害，內裡卻有著頂級的稟賦。
她的靈骨從一開始就是最深沉的黑暗，所以無法再沾染半點黑暗。
她可以殺盡天下人，百無禁忌，也可以吃下最邪氣的內丹，百利無害。
她不會變得瘋魔，隻會變得……更強，永無止境。
——正所謂，天生惡種。
「給我逼出她的本體。
」天璿長老後退了半步，沙啞道。
無窮無盡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來，像是身處於深海之底。
在成百上千斤的壓力下，她的發絲都沉重不堪，全身的骨骼發出細細密密碎裂的聲響，忍不住「哇」的一聲吐出血來。
渾身上下如羊脂白玉的皮膚紛紛綻出細小白傷口，發鬢、鼻梁、腕骨和腳踝，逐漸生出細細密密的暗紅色鱗片，——扣緊，發出幽暗的光澤，破爛的裙擺下探出天矯的長尾。
原本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逐漸彌上一層淺淺的金色，仿佛鑾金旋轉出精美的花紋，細豎的瞳孔似貓似虎，猙獰而美麗，詭異而威嚴。
隻是區區幾個呼吸間，白皙的少女蛻變成身覆鱗甲的垂首龍類，每一根線條都仿佛從畫中躍出，是極盡筆墨也無法描繪的妖異之美。
哪怕是在絕對安全的地方，都忍不住讓人屏住呼吸，脊骨生寒。
血煞魔龍……天璿長老瞳孔顫動，竟然是血煞魔龍！傳說中隻要一出現便如魔神降世，憑借天賦血祭不死不滅，不分年齡和修為，隻憑血統就是魔界無冕之王的種族。
三百年前正派集結三千金丹期以上修士圍剿血煞魔龍，結果全軍覆沒，屍骨無存。
但世上最後一隻血煞魔龍，已經被清虛仙君封印在無間深淵裡了。
那她是個什麼東西？血煞魔龍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年幼的龍崽？！而且還道遙在外，無法無天！天璿長老抬起的手都在顫抖，他從虛空中抓出一把刀，抓住蘇厭的胳膊，狠狠地割開。
蘇厭遲鈍地在痛楚中睜開眼，看到被割開的手腕流出的血，甚至不覺得痛。
因為她渾身都在劇痛，重壓裂開的細小紋路密布她的每一根骨頭，隻有受到重傷或是性命危機的時候才會變回本體，而變回本體以後她的法力又以驚人的速度消耗。
「隻要有你的血……說不定我也可以變回人……」天城長老貪婪地將她流出的血聚集在虛空中，然而他剛伸出手指觸碰，指尖就被血劇烈的腐蝕。
她的血五毒俱全，而且，何止是無法吞咽，連碰都碰不得。
眼見著希望破滅，天跋長老近乎瘋狂了，他很狠用刀尖剝下蘇厭的鱗片，一片又一片，鱗肉紛飛，他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都是有用的……再不濟以毒攻毒，血不行就用鱗片，鱗片不行就用你的眼睛！等我把你肢解了，就用你的內丹去贖罪，淩霄宗還能重整旗鼓！殺死最後一條血煞魔龍，這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劍宗！！」蘇厭緩緩睜開眼。
她已經看不太清楚了，劇烈的體力消耗，一次又一次被抽空的法力，脖頸上青黑色的勒痕和室息，大量的失血和渾身無數的傷口，痛得她仿佛處於一種混沌之中，但感官卻格外敏銳。
她恨死了……恨死了任人擺布的感覺！她眼看著自己的龍鱗一片又一片被剝下，痛得人渾身都在發抖。
但她不想叫，不想示弱，狠狠哎著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吹笛人下令……殺死所有人，你被笛聲影響，卻還以為是自己的想法……」刀尖順著她的手臂自下而上，逆鱗狠狠一刮！蘇厭悶哼了一聲，被血水眯了眼睛，迷離的瞳孔映出天璿長老瘋魔的眼神：「一開始……」一開始確實是被笛聲影響，才開始抑製不住殺死所有畸變弟子的殺伐之心。
後來笛聲斷了，他也沒有停下來。
因為他隻是被笛聲催化，而不是被笛聲控製。
……本來就是個瘋子。
天城長老扯下她的乾坤袋，倒出裡麵所有的東西，無數金色飛螢紛紛擾擾，環繞在芥子空間黑色的虛空前，像是美輪美奐的金色螢火。
他搶走了她脖子上的骨哨，搶走了她的金戒，搶走了她……準備給風停淵的傳音石。
好像在人間的日子裡，總是和他息息相關。
然而他這次卻不在。
沒有人能救她。
整個芥子空間突然狠狠震顫！地動山搖，仿佛一隻巨手在外部沖擊芥子空間，天璿長老站立不穩，往前一撲，竟然噴出一口鮮血。
深黑的芥子空間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痕！蘇厭抬頭去看，滿是血汙的眯起眼，仿佛看見了一縷從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來的光，那光是真實的，是從現實的淩霄宗山上照進來的光！「不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找到『引子』……」天璿長老一閃身，消失在了芥子空間裡。
蘇厭失去對時間流動的感知，似乎他離開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
天璿長老再出現時，竟然渾身是血，慘叫著向後逃竄，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盡恐怖的事情，魂飛魄散，神誌盡失般往後退去，嘴裡叫著：你不是他，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淩霄宗！啊—————一聲長長的，淒厲的慘叫。
蘇厭用力睜眼去看，可眼前依舊是染血的模糊一片。
她身子一輕，身上的鎖鏈紛紛鬆開，落入一個霜雪般的懷抱裡。
蘇厭扌莫索著抓住身邊的衣料，渾然不知自己身處何處，隻是莫名覺得一股，不該有，也從未有過的安心像溫暖的海潮緩緩襲來。
她臉上暗紅的鱗片緩緩褪去，露出柔軟白皙的皮膚，長長的沾滿血的睫毛，低垂而茫然的清澈疃孔，像是無辜受傷的小獸。
她說：「風停淵，是你嗎？」男人頓了頓，片刻是響起的是熟悉而好聽，讓人鼻尖微微一酸的低沉噪音。
「嗯，是我。
」⑩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