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瓷瓶周身光滑圓潤,底部畫著一個「e」字形符號。
林青青難以名狀,她硬是從這道啥也不是的鬼畫符上看出了門道。
「子?」少年目光灼灼:「我不紮針,以後都不紮。
」林青青哄孩子一樣輕輕點頭:「好。
」皇宮也沒人敢給方子衿紮針,苛待和虐待是兩個不同層次的東西,真有人私下對方子衿用刑,那是真不用活了。
「是『子』。
」少年輕聲回答。
他敏銳察覺到林青青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欲望,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張口道:「我回答了三個問題,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要你送我回家。
」林青青這次沒有立刻回應,摩挲著手中的瓷瓶。
方子衿心髒收緊,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感覺林青青攥著的不是瓷瓶,而是他的骨頭,她在一點一點捏碎他的骨頭。
真的好疼好疼。
少年眼中血絲漸增。
「或許……」林青青撐著長劍站起身,居高臨下凝視他抬起的眸子,「你該陪朕出去走走,看清楚這裡究竟是何處。
」方子衿手指冰涼。
林青青拒絕他無可厚非,沈娘機關算盡把他抓來,不會輕易放他走。
他拳頭握緊了又鬆開,最終再次握緊,低低應了一聲。
林青青帶人走出密室。
影首跟在方子衿身後,注視他一舉一動,提防他突然發瘋加害林青青。
候在外麵的楊安很不安,腳尖緊貼著密室入口,翹首以盼,看到密室裡的人出來,眼睛瞬間一亮。
「主子!」「主子您怎麼跑這陰森森的地洞裡去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若非陛下紆尊降貴過來,沒人給您開地洞的門怎麼辦?」楊安不懂密室機關,為方子衿闖入這裡的機關而心驚不已,東宮機關可是能殺死人的。
他心疼地伸出手去攙扶。
方子衿躲得有些吃力,前麵和左右都有人,身後是合上的密道。
電光火石間,他抽走鹿盧劍的劍鞘,抵住楊安的月匈膛,強行阻斷他往前走的步子。
「站住。
」林青青反手握住劍柄,偏頭看著自己再次「走光」的長劍,微微抬起的手勢輕輕放下。
影首出鞘的刀刷地一聲縮回刀鞘。
楊安關切地看了看方子衿,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青青。
被林青青一瞥,緊張地壓低視線,盯著地麵:「陛下,求您看看主子的手,主子快要被凍壞了。
」放在以前,楊安絕不會在陛下麵前討嫌,但主子實在不能繼續挨凍下去。
配殿內沒有禦寒的被子,還缺衣缺炭,下雪之後天氣會迅速轉寒,他們會凍死在這裡。
他賤命一條,死了不可惜,主子不能啊,主子命貴,哪能這樣糟踐呢。
方子衿的手生出明顯的凍瘡,左手小指腫成紫芋,垂在身側,無法彎曲。
他本人沒意識到,聽聞楊安的話,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眼,然後環顧配殿,鴉羽似的睫羽在冷風中微微顫動。
方子衿穿著一襲單薄黑衣,月要帶緊貼月要腹,纖細得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林青青索性解開剛披上的氅衣,扔過去。
「被雪弄髒了,朕不要了。
」溫暖的披風落在身上,方子衿茫然地轉過頭。
淡藍氅衣柔軟厚實,白毛拂過鼻尖,浸透著暖融的氣息,呼吸間有雪一樣淡淡的冷香。
幽篁山上受折磨的半個月,他身上的皮囊被紮得血肉淋漓,露著寒風的地方陣陣作痛。
這一刻仿佛被衣氅擋住了皮上的漏洞,沒那麼痛了。
林青青:「給朕換一件新的來。
」眉骨有刀印的影二捧著新的氅衣,遞給林青青身後的影首。
林青青擋開影首要為她係緞帶的手,自己動手係上,對楊安說道:「你們搬去昭陽殿吧。
」楊安不知道昭陽殿是什麼樣的地方,害怕昭陽殿是另一座陰間宮殿。
總歸有一死,他咬了咬牙根,顫著嗓子道:「陛下……」楊安話未說完,被少年插入的聲音中斷:「你叫他陛下?」方子衿清楚這個稱呼代表的意義,盯著林青青,不太自然地緊了緊眉。
大人們不玩這種過家家,亂叫陛下是會按造反罪論處的。
「你到底是誰?這裡究竟是何處?」楊安驚恐地睜大眼睛。
主子被陛下冷落曠日,所以瘋……瘋了?陛下看到主子變得這般瘋癲,一定更看不上主子,這可如何是好?林青青沒有像楊安想的那樣對方子衿露出嫌惡的表情。
相反,她神情毫不在意,語氣不冷不熱:「這裡是宣國皇宮,你覺得朕是誰?」方子衿盯著林青青走神,他本就長得冷峻,思考時眼尾會變得狹長,顯得難以接近。
他長這般大,隻聽過一人自稱朕。
那人是宣國之主,雪鬢霜鬟,不惡而嚴,有虎狼之威,和眼前這位哥哥無法相論。
方子衿不是沒見過宣國皇帝,他記得皇帝是個胡子灰白的爺爺。
「爺爺,你返老還童了嗎?」他嘴上說著稚子之言,眼睛卻在觀察配殿的所有細微之處,發現這裡果真不是幽篁山,目光鎖定被風吹開的窗,故作好奇地跨步過去。
「咳咳!」楊安劇烈咳嗽起來,眼淚不由自主流了出來。
完了完了完了,主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大逆不道、犯上作亂、大不敬在一天之內乾完了。
察覺方子衿的意圖,林青青似笑非笑地彎起眸子,外麵漫天大雪,雪影映入她的瞳孔。
「朕不喜歡說重復的話,你是一個讓朕重復三遍的人才。
」林青青放輕聲音,似一陣輕喃:「皇宮守衛森嚴,你跑不掉。
」少年盯著林青青,漆黑的虹膜上壓著一層暗火,身手矯捷地穿過窗玖,像獵豹一般,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