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山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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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風才走了兩步,就發現大殿中間那兩排最舒適的寬椅,竟還有兩張是空著的,不知是給誰預留。

當下直接高聲招呼道:「師父,坐這兒!這裡有座。」

一時間,原本還在細聲交談的眾人都靜了下來,轉頭望向大殿正中說話的人。

各種探究、困惑、輕慢的復雜目光落到她身上,她本人好似渾然未覺,一手搭著椅背,嗓音洪亮地又叫了一聲:「師父,你怎麼不過來啊?」

在座都是長輩,傾風這旁若無人的模樣委實過於囂張,堂上一個穿著青黑色蟒袍的刀客聞言便皺了眉,嗬斥道:「小輩無禮,這不是你來的地方!趕緊下去!」

他的刀就斜倚在平頭案的邊上,說話時故意帶了些內力,想以此震懾傾風,讓她莫太無禮。

刀身隨他聲波發出一陣輕微震動,與桌案連連撞響,即將滑落時被他一手按住。可站在不遠處的傾風卻沒半點反應。

傾風甚至連道餘光都沒賞他,見陳冀不應,直接兩手各拎起一把椅子,朝陳冀所在的角落走了過去。

陳冀直接轉身撤出大殿的心都有了,無奈深諳傾風秉性,知道這廝定會故意追在他後麵,邊跑邊高呼:「師父,師父你要去哪裡?」然後將狀況鬧得更人盡皆知。

於是生生定住了步伐,麵色鐵青地等著傾風靠近。

原先與他師徒二人搭話的那個中年男人此刻悔不當初,深埋著頭想要離開,劃清與二人的界線,不料傾風也不放過他,將陳冀按下去後,轉頭就沖他道:「這位師叔請別走,這還有一把椅子,您也請坐。」

中年男人瞪大了眼,渾濁的雙目已極少變得那麼有神,立即擺手、搖頭、挪步,將抗拒之意寫滿全身,連眼睛都恨不得真能說出話,仰天長嘯一聲「不!」。

這椅子他不敢坐不敢坐。他寧願去坐那種灑滿了鐵釘的殘酷刑具,也不想坐這把紮了無數眼刀的寬椅。

他的屁股受不起。

陳冀又哪裡能獨自受罪?還沒等他退走,當下已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將人扯了回來。

中年男人差點驚叫出聲。

這小老哥拄著竹杖,走路一步三晃,看著一口氣都快沒了,怎麼力氣能那麼大!箍住他的那隻手堅硬如鐵爪,他擰了一下都沒掙開。

傾風抬手再作邀請,麵上禮貌端莊,嘴上不依不饒:「坐吧,師叔。不用客氣。師叔千裡迢迢趕來與會,哪能連把椅子都分不到?我方才提了,都不是什麼金銀珠寶打造的寶貝,若是連這都舍不得,豈不是叫先生臉上無光?我是小輩無所謂,站著即可,您老慢坐。」

中年男人嘴唇翕動,本就不善言辭,被那麼多道針錐似的眼神盯著,更是惶恐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舌頭打結了半天,才苦澀地冒出一句:「賢侄,我沒有得罪過你的地方,你別害我啊。」

傾風虛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笑說:「擔心什麼?與您無關,您坐著就好。」

陳冀見他實在不安,用竹杖碰了碰對方的腿,以一腔過來人的語氣安慰道:「習慣就好。」

中年男人:「??」

小老哥?你在說什麼?這又不是他徒弟,他有什麼好需要習慣的?!

眾人皆側著身體朝角落張望,想看看那幾個敢在白澤殿上挑事的狂人是誰。

無奈陳冀坐的位置實在過於偏僻,中間恰好有兩根圓形長柱幫忙遮擋視線,隻有坐在中後排的一群修士可以看見。可親自離座去打探又不大體麵,更多人隻能悻悻收回目光,旁聽一點熱鬧。

刀客遭傾風漠視,見對方師長還不予管教,有些掛不住臉,月匈口憋著悶氣,猛一拍桌,怒罵道:「你是哪個地方來的小輩?你師父沒同你講過刑妖司的規矩嗎?」

堂間議論的聲音陡然變大,或輕蔑或勸解,千人千相諸般盡顯。

「縱是不曉得規矩,也不該連點禮貌都不懂。」

「嗬,跟規矩有何關係?她擺明了是故意的,字字句句點你頭上,你聽不出來嗎?」

「不知是哪位同僚?若是對場間席位有哪裡不滿,該自己出麵才是,將徒弟推出來挨罵做什麼?」

「確實是少了幾張椅子,怎麼現在還沒補上?山上沒有,叫幾個小輩趕緊去山下搬吧。」

傾風返身走回來,聽人責罵麵不改色,反笑道:「我不過是盡孝心,為何要挨罵?諸位前輩說的,我不大懂。」

刀客下巴上蓄了濃密的胡須,表情被遮住大半,看也是個不怎麼會吵架的人。見傾風站在人群之中連點情緒波動都沒有,已經沒了辦法,臉紅脖子粗地指著她罵了一句:「厚顏無恥!」

這門功力傾風確實是修到登峰造極的,她端端正正朝刀客行了一禮,謙卑道:「不敢班門弄斧。」

刀客:「你——」

陳冀怕她多生是非,乾咳一聲,警告喝道:「傾風!」

管事這才快步過來,壓低了聲音,不多嚴厲,可也不算和善,同傾風道:「這位姑娘,莫要在堂上鬧事。你先把椅子拿回來,我再派人去給你找。」

傾風聽著覺得可笑,斷然拒絕:「椅子我不可能還給你。我搬得起,我師父就坐得起。少幾把椅子,該是你的問題。偌大刑妖司,連這都解決不了?」

管事在刑妖司任職多年,隨侍白澤,見到他的都會給兩分薄麵,便是朝廷高官也不敢當麵奚落,何曾被人這樣咄咄緊逼?錯愕之餘,態度也冷硬起來,尖銳問了一句:「這座位排序自有講究,你師父坐得了嗎?」

傾風自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打從記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命不長久,今日生可能明日死,腦袋拎在手上轉著玩兒,活得便是一個隨性,連陳冀都教不了她什麼叫忍讓。

此刻心頭怒火高漲,眼神卻變得冰冷。

「你是覺得他不配?還是你覺得,今日沒有座位的人,都不配?」她說得不急不緩,前頭音調還被壓著,抬手豁然一指,清朗的聲音便顯出她的傲然,「不僅椅子坐得,他們桌上的東西,我都要。那果子,那茶水,給我師父敬上。」

椅子確實是因為疏忽,但那靈果卻是稀罕東西,所以連主桌邊上的位置都隻每人分了兩個。

傾風這猖狂的要求一出,管事也被氣笑了,聲音多有諷刺,指著大開的殿門示意說:「你想要,可以去下麵那個地方拿。別說是老夫欺負你,底下都是跟你同齡的人,桌上的東西全憑本事取。」

傾風深深看他一眼,唇角笑容譏誚,二話不說,利落轉身出門。

此舉又叫場內眾人驚了一下。

刀客跟到門口,見她大步流星地下了長階,怪道:「還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小丫頭?她師父誰啊?」

一人跟著道:「沒見過什麼市麵,去受點教訓也好。」

「哪個鄉下來的姑娘?怎麼帶到這殿上來?」

「老子也是鄉下的,陳冀也是鄉下的,說來先生不定也是哪個幽僻靈山上出世的,在這兒念叨著鄉下你什麼意思?」

先前那人不吭聲了。

眼見旁觀的人都差點吵鬧起來,糾紛的中心人物反倒坐得安穩,中年男人看不過去,推著陳冀的手臂焦急道:「你……你怎麼還不過去攔著?」

陳冀疲憊地按著額頭,擺擺手道:「管她呢,隨她去吧,別在大殿裡給我鬧就行。」

中年男人局促不安,拍著手心道:「那幫娃娃下手沒個輕重,你徒弟那麼瘦小,不怕被打出毛病?」

陳冀說:「那我徒弟有輕重。」

中年男人拿他簡直沒有辦法,心急火燎,乾脆自己跑到門口親眼看著。

·

傾風快步過來,不出意料,第一眼就認出坐在人群正中的林別敘。實在是那人的排場大得與眾不同。

廣場上的弟子們起先還沒注意到她,等她站定在林別敘麵前,附近的人才放低了說話的聲音,好奇地分出心神打量。

林別敘手裡搖著把紙扇,笑得暢懷疏朗:「又見麵了。」

傾風覺得他這笑容莫名礙眼,沒有回應,指了指他桌上的果盤。

後排的青年見這動作,當下接了一句:「這東西——」怎麼可能送給你?

豈料林別敘同意了,做了個隨意的手勢,而傾風也沒等他回應的意思,第一時間上手連盤端走。

看見這一幕的人紛紛怔住。

更奇妙的是,傾風不僅沒抓緊時間跑路,還順著方向轉到了袁明桌前。

這兩枚果子袁明從來是不自己吃的,大多是找個機會轉手賣了。

誰動他的銀子便是要他的命,這麼多年在他這裡吃到苦頭的弟子不計其數,是以到後來,眾人都默契地送他一席,爭也懶得爭。

先前那青年就著沒說完的半句話飛速轉了口風,想提醒這個不要命的姑娘:「師妹你別動——」小心挨揍!

袁明猶豫片刻,做了個能叫他們銘記終生的動作。他拿起一個,剩了一個在桌上,意味明顯。

現場頓時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快停了。

結果傾風垂眸掃了一眼,覺得他窮得可憐,沒有去拿。繞過了他,走到季酌泉桌前。

季酌泉方才正在看她,直直與她對上了視線。二人都不知對方在想什麼,等傾風將果子抄走一個的時候,季酌泉還麵無表情地坐著。

這下,眾人何止是震驚,該說是驚駭了。

這得是什麼人物啊?!

刑妖司的三尊大佛都對她禮讓七分?

哪怕是換成紀懷故來,季酌泉方才都該打斷他的手!

另外兩套桌椅,有一個還是空的,最後一個則坐著披頭散發的柳望鬆。

傾風各從盤裡取了一個。

柳望鬆自然不想給,隻是前麵三人都沒阻攔,他一時扌莫不準傾風的來歷,怕隻有自己胡亂出頭,最後鬧出問題,於是頻頻觀察前麵三人的神色。

等他回過神來,傾風已經帶著盛滿的果盆回去了。

方才傾風走到他桌前時,目光飛快從他臉上掠過,一眼都嫌多。此時走到一半,又回頭朝他看了過來,還是一種審視的目光,表情裡有他讀不出的微妙,最後甚至蹙了蹙眉頭。

柳望鬆茫然。什麼意思啊?

他下意識抬手扌莫了扌莫臉,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形象。

不說鳳表龍姿,怎麼也是儀表堂堂。

等傾風走到石階的一半,現場眾人才炸開了鍋,互相打聽:

「她是誰啊?」

「我從沒在刑妖司見過此人!」

「剛才為何不打呀?」

「看起來不怎麼厲害,身上也沒帶武器,這得是什麼大妖遺澤?」

柳望鬆被人推攘著肩膀追問,滿腦子空白地回了句:「我不知道啊!我不認識她!」

後麵的青年頓時嘔血:「你不認識,就這麼讓她把果子拿走了?!」

一群師兄弟順勢開始挑唆,讓他趕緊搶回來:「對啊,柳望鬆你怎麼不動手啊?」

「這不似你性格、你豈能讓人平白壓你一頭?縱是你寬厚,你柳家威名也不容褻瀆吧?」

「你方才那麼狼狽才贏了座位,怎能輕易拱手讓人?那師妹氣焰太盛,目中無人,你趕緊教訓她一頓,把果子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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