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2 / 2)
她食指拎著一個塑料袋子,裡麵盒子堆疊,凸出來的棱角咯眼。少女身上是白色校服,發絲折在肩頸,她心思看起來不在這裡,目光低垂落在沾著口香糖的瀝青路上,情緒淡的像看不清的水墨畫。
薑南珍的病又重了,醫生的話不斷在耳邊循環。路邊聲音吵鬧,此起彼伏,一股冒著熱氣的悶香味迎風飄來,小販的聲音費力叫喊,車鳴笛聲接著響起,薑執宜回神的抬頭,掃了眼變成一的數字,邁開步子。
醫院附近的物價比別處貴,薑執宜繞了點距離給薑南珍買好飯才回家,還要想想錢的事情。
薑執宜回到家給手機充上電才看到李絲菱給她發了很多消息,從昨晚送薑南珍去醫院之後她手機就關機了,從上往下滑一條條讀完,最後一條和之前隔了很久,是六點四十:【小宜,你明天來嗎。】
薑執宜臉色一變,敏銳的察覺到她語氣的不對:【她們欺負你了?】
李絲菱沒回。
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到家,薑執宜直接撥了電話。
嘟嘟幾聲後,就是冰冷的忙音,重重的砸在她心上。
她心跳忽然快起來,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念頭。
薑執宜想起她曾經也以為有人可以阻止這場暴力,或者是老師,或者是同學。
她們關係撕破的導火索是一場月考,慈好的位置恰好在薑執宜後麵,慈好本來就看薑執宜不順眼,但念著她成績還可以的份上,勉為其難的踢了踢她凳子:「身子讓開,答案給我。」
薑執宜沒回,慈好就在一直踹她凳子。
那時薑執宜最後兩個大題還沒做完,耐心不是很多,加上之前慈好也有過很多諷刺排擠的小動作,便直接喊了老師。監考老師過來把慈好訓了一番,還讓她去前麵做。
薑執宜以為這件事是結束,卻是一切的開始。
慈好有了光明正大討厭她的理由,可薑執宜從來沒想到她會動手到李絲菱身上。那天她找到李絲菱時天完全黑了,李絲菱臉上錯落著幾個巴掌印,衣服淩亂的倒在地上,哭得特別厲害。
薑執宜忍不住發顫:「這件事和李絲菱有什麼關係?」
慈好馬上反駁:「那我也沒打你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愛管閒事啊,要不你來替咯。」
李絲菱和薑執宜不一樣,她家庭和睦父母疼愛,但慈好依然不怕,隻要她不承認,這件事就隻能算普通摩擦:「有本事你就叫學校開除我。」
「沒本事還敢告老師的話——」她斂了笑容彈掉煙灰,從車上走下來:「咱們就看看誰能玩死誰。」
樹林裡的腳步窸窸窣窣,她們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看最不值錢的螻蟻。
「對了薑執宜,你不會不記得你爸還在給我家當司機吧?我記得他聽說你和我在一個班時,可是非常希望你能討好我呢。」
「你媽的病,不會還要找你爸借錢吧。」
每個字都是惡意,每個字都是威脅。
那時薑執宜才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反抗的機會的。
她的反抗,隻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和羞辱。
薑執宜猜到慈好會把昨天的不如意算到她頭上,但不確定怒火會不會蔓延到李絲菱身上。
她想起那次的小樹林,薑執宜飛快的跑出門,往好像晚一秒就會有什麼消失。天地間一片混沌,街道商鋪的亮光全部虛化,她耳邊隻有自己的喘息、心跳、還有李絲菱曾經濃重的哭音。
直到清脆的電鈴聲打破這個魔咒,一直快到尾聲她才聽見。
李絲菱的聲音出現在耳邊,聲音有些弱:「小宜,沒有,她們沒有打我,你不要擔心。」
「是我剛剛沒看到消息。」
薑執宜晃神,聽見李絲菱繼續說:「你今天怎麼沒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薑執宜抿唇,她的氣息還不穩,確認李絲菱是真的沒有問題之後,才慢慢卸下力氣嗯了聲:「我媽媽病了。」
「啊?」李絲菱知道薑執宜家裡比較困難,她脫口而出:「那你先好好照顧阿姨,學校裡的事情就」
李絲菱聲音忽然停止,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薑執宜垂著的眼眸一頓,跟著停止。
半響,她才問出:「學校裡又發生了什麼嗎。」
呼吸被拉的很慢很慢。
好像針戳破氣球的那種聲音,李絲菱聲音抖了下,覺得很對不起薑執宜的哽咽出聲,她支支吾吾了半響,薑執宜才聽見那些話的關鍵:「你的東西都被慈好拿走了。」
她不記得自己教室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你的書和筆記,她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要學習給借走了,但放學的時候我在廁所垃圾桶裡看見了你的東西。」
「她撕掉了。」
「還有桌子,都很都很亂,上麵。」似乎有點難處口,李絲菱繞了過去:「她不讓人給你收拾。我本來想放學的時候給你擦出來,但她們一直盯著我,我沒有辦法幫你。」
薑執宜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李絲菱換了口氣,艱難的說:「還有一件事是我最擔心的,小宜」
「你抽屜裡的校服」
「她知道是誰的了。」
霎時耳邊消音,那些話忽然被連在一起。
慈好之前想追周栩應也不是什麼秘密。
慈好這次丟臉丟大了。
她知道是誰的了。
最後,是很輕很輕的一句:「小宜,你明天乾脆也別來了吧。」
她們不會放過你的。
薑執宜眼毛攏住看不清的情緒,喉嚨裡的鐵鏽味讓她很不舒服,很想喝水。
她覺得好累,不想掙紮的停了下來,人行道上倚著水泥乾裂的電線杆,幾個好奇的視線打量過來。
瘦削的下巴抵著手臂,脖頸的脊骨凸得明顯。
風從耳邊刮過,頭發被吹亂在眼前,夜晚的星少,但很亮。
路很廣,川南也很大,可偏偏有一個人最出挑。
她抬臉。
乾淨的校服、筆挺的肩頸,書包隨意的搭在肩膀勾著,人微側著身,筋脈從虎口處盤旋往上,稍微凸浮,手腕黑帶銀表反射光芒。
商店麵前立著一個黑板牌,彩筆在上麵寫著:椰奶——15元/杯。
而少年半垂著眼,喉結微動,嗓音清冽。
「拿杯椰奶。」
薑執宜後知後覺的念出他的名字,周栩應。
他就站在那裡,不沾風也不染塵。
是最好的少年模樣。
秒針和風一起繞過。
周栩應買完東西朝她的方向走,目不斜視,似乎沒看到她一樣擦身而過。
和芸芸眾生裡的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陌路。
但薑執宜手指忽的拉住他的衣擺。
風直往裡灌,外套鼓起,校服敞著懷,周栩應終於垂眸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