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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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久違地夢到了我的母親。

夢中,她餵我愛吃的荔枝,撫著我小時的長發道:「鳳冠霞帔,十裡紅妝,姒之今後若要嫁人,定當如此風光,成親之日,誰揭下了姒之的紅蓋頭,誰就是你的夫君。」

我已然快忘了她說這話的表情,卻依舊記得那日的荔枝有多甜。

青灰的瓦簷滴著水,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遠方的山際翻起柔和的肚魚白,初升的陽光像紗霧一般,洋洋灑灑地照下來,在我身上的紅綢上流動。

我被窗邊的日光晃花了眼,下意識看了一下柒所在的位置,發現那裡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我這才如夢初醒。

昨夜的記憶如潮海湧來,陰詭的燭火重疊著初升的太陽,讓我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倒是一雙如枯井般死寂的眼睛還深刻地殘留在我的腦海裡。

我不禁揺了揺頭,拍了拍自己的臉。

本隻是累著了想小眯一會,沒想到這一眯就睡到了天亮,我暗惱自己的鬆懈,趕忙低頭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行頭,卻發現一點東西都沒丟。

我鬆了口氣,對柒的印象也從殺人不眨眼的怪人變成了不會趁人之危的好人。

左右找不到他後,很快,我就帶著行囊獨自從廟裡走了出來。

站在石階上,我看見寺外的梅枝探進了牆沿。

天亮雨停的神佛之地,濾去了重重的潮意,變得清亮眩目起來。

婆娑的光影透過綠林映上黃牆,日光照耀在柒夜裡所在的石像腳下,而閉著眼的神像在鳥鳴中靜默,任由厚厚的青苔爬上了斑駁的眼角和掌心。

我猜柒早在天亮前就悄聲離開了。

他的出現就像一場來自夏夜的幻覺,我原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但人與人之間的際遇有時是種奇怪的緣分。

我再次見到柒時,他出現在了難民堆裡。

這座小島上築起的國家就像海上的浮萍,閉塞又落後,孤立無援又不堪一擊。

在一朝亡了國後,島上立馬出現了大批的流民,僅僅一夜,各個城門和碼頭港口之間連通的陸路就都被人影堵得水泄不通。

政治倒台,經濟崩塌,在來自四麵八方的支援沒有到達前,出口和進口的物資糧食都十分緊缺,就算是想要離開小島的交通工具也早就沒有了。

一時間,人心惶惶,飢餓與恐慌在這座封建閉塞的小島上爆發,所有人好像都變成了囚牢裡的困獸。

生存變成了人類的第一需要。

水還好,畢竟前些天下過雨,走一段路常常就能遇上一條河,但食物的匱乏很快就讓人性與道德變得盪然無存。

一開始每條路上還能看到三三兩兩逃亡的馬車,但都在流民的圍堵和瘋搶中消聲匿跡。

在生存麵前,沒有秩序的混亂就像沸騰的水,失去了道德的人半隻腳踏進羅生門裡,燒殺搶掠變成了底下那把火上澆油的火,燒得民生煎熬、橫屍遍野。

那些不絕如縷的哭求和哀嚎化作了擠在熱鍋上的螞蟻,密密麻麻地遍布每一個存在人跡的地方。

我是早在被擄上山前就混跡在人堆中體驗過難民的可怕之處的,所以那天從山裡出來後,我就找了條小溪洗臉,然後挖起一塊濕泥往臉上抹得髒兮兮的,還在路上將身上那襲惹眼又精貴的喜服毫不猶豫地換下,扒了一個死人的爛衣衫穿上。

這關頭,錢不是最重要的,與其帶著那些沉重漂亮的衣著首飾上路,還不如多藏幾塊餅或幾袋酒囊,至少,要先確保自己能活著走出這座島。

我是個沒什麼武力值的女孩子,又是一個人,走不了山路這樣的荒山僻野,無奈之下也隻能混在難民中跟著一起飄。

一路上,我盡量走在後頭點,努力藏好自己僅有的食物,還時刻攥著袖中防身的匕首。

身邊的人爭相乞討,不管對方有沒有食物或看上去落魄與否,都會撲上去哀求嚎哭一番,恨不得自己的可憐能從對方身上換來一點吃的。

我看過麵黃肌瘦的妙齡女子抱著繈褓裡的孩子一起餓死的,也看過餓得顴骨凹陷的年輕男人將老人拋屍野外的。

在飢餓麵前,他們的嗅覺就像野獸般敏銳,力求從每一個人身上捕捉那一絲可能性,我還見過有些人發了瘋,得了癔症,身邊人的一點動靜都會被猜疑成藏有食物的掩飾,於是蠻不講理的爭搶和掠奪每天都在上映,路上到處都是餓死或被踩死打死的屍骨。

飢餓與死亡就像一頭沒有形狀的怪物,大口大口吞噬著人類的理智與人性,人吃人的慘狀正以另一種形式上演。

我將這些看在眼裡,每天隻敢在所有人都入睡了才偷偷撕一點餅出來吃,即便這樣,我也時常夢見他們化作餓狼撲上來將我連同食物一起拆骨入腹。

短短幾日,我就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隻膽戰心驚的兔子,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我瑟瑟發抖。

這樣的轉折發生在一個大太陽的中午。

也不知道從哪傳來的消息,說是離我們所在的位置最近的海港幾天後會來一艘異國的船,還會接濟一定數量的難民離開這座島。

有時候,黑暗中透出的一點光比黑暗本身還來得可怕。

在得知那個消息後,原本已經餓得走不動隻能就地等死的人們突然如同發瘋似的,開始爭先恐後往那個海港的方向湧。

但是要想去到那裡,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於是,生存的食物再次成為了人們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東西。

那時正好有一輛馬車出現,鐵製的車軸在草木坡上曬得滾燙的黃土路上顛簸,發出哢噠哢噠沉重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說那是某個貪官的馬車,就此,一大群人像不要命似的,撲上去螳臂擋車。

有幾個在前的被鐵製的車輪重重地碾於車下,後麵的人則是掄出刀想要殺了拉車的馬,至於周圍剩下的就撲上去哄搶劫掠。

一時間,草木坡上是一陣人聲鼎沸的群魔亂舞。

但是,他們沒有搶到什麼,因為馬車裡很快出現了好幾個手拿大刀的殺手護衛,車廂裡也傳出了一陣帶著冷笑的命令:「給我殺光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

言畢,他們麵無表情,用手中的大刀將那些撲上去的難民一一砍倒。

一時間,血流成河,尖叫與怒吼混在夏日的腥風中飄盪。

今年的夏天本就炎酷。

晴天時,太陽當空,比往年還大上一輪,火熱的日光透過林立的樹影炙烤大地,鳥類難聽的嘶鳴響徹長空,那些細長的草葉尖也蜷縮般打著卷,顯出枯敗的頹勢。

炎炎夏日,長氣進短氣出,我聽著刀刃砍在肉塊上的悶響,感覺所有人的聲音都被那熱烈的溫度燙得失了真。

但即便如此,依舊有人爭先恐後撲上去,那場防衛般的屠殺並沒有因為死亡而停止。

我在這場殘酷的洪流中上搖下擺,掙脫不得,還不小心被人撞倒在地。

那些搖曳的人影像一張透不了光的密網,層層疊疊地蓋下來,但我隻能拚命抱頭蜷起自己的身子,不想被亂步踩死。

恍神間,掀起的沙塵迷了我的眼,還被我咽進了嘴裡,我嚼著那般乾燥沉重的濁氣,覺得咽進肺裡的空氣都變得扭曲起來。

柒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如同撥如見日般,陰翳的一角被打破,就在我以為自己會被踩死時,我聽到了什麼東西重重倒地的聲音,一時間,屬於所有人的怒吼、嘶喊通通戛然而止。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暫停的按扭,所有人的動作都被定格在這一瞬間。

在那片死寂中,我忍不住睜開一隻眼睛向上看,就見陽光從上邊白晃晃地灑下來,而有顆脫離了身體的頭顱正隨著噴灑的血液一起,像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輕輕地劃過了我的眼簾。

緊接著,咚的一聲。

那顆頭顱落在了地上,滾到了我的手邊。

我呆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仰麵朝天,立著的影子像太陽下無聲懺悔的蠟像,其中,那個紫衫黑衣的少年戴著兜帽,手中拿著出鞘的長刀,其逆著光的身影立在馬背上,虛虛地落入了所有人的眼裡。

在他的腳下,一具殺手的無頭屍體倒在了黃土地上。

事態發生得太過突然了,那幾個殺手護衛儼然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一個同伴會突然被砍掉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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