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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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凜冬,飄雪。

冷風肆意地吹。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郊區外的寂靜長道前。

裡麵坐著一位男人,穿著深黑色的長衣,月匈口前係著黑色的領帶。

上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頂層家族周家的二少爺周子川去世了。

今天是頭七,按照習俗,要辦喪。

周家是上京城最古老也是最權威的家族,掌控著這座繁華城市的最核心命脈。周家二少爺逝世,自然是要大辦。隻是二少生前已經和周家決裂,自立門戶,所以辦喪也是脫離周家本家的安排。

地點在上京城的郊外,遠離繁華的市區,零星燈火掛著。

挽聯飛飄,一朵朵白色的紙紮花圈,錯落在正門前,絡繹不絕的來客行色匆匆,踏著積雪進入那漆黑的門房。

勞斯萊斯的車燈滅了,前方的司機看了眼那不斷來往人的別墅,半晌,開口對著身後,說道。

「周先生,到了。」

「……」

周子珩是周子川的堂兄。

周子珩卻不著急下車,靜靜地坐在後車座之中。戴著皮手套的手指尖,拿著一張泛了黃的舊相片。

相片上,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借著道路旁垂落下來的燈光,初雪紛飛的影子在舊照上散落斑點。周子珩略過周子川的身影,手指輕輕一撫,勾勒著站在周子川旁邊那位女子的輪廓。

那是一位長相極為美麗的女子。

周子珩看了那舊相片很長很長時間,前方的司機不敢過多言語,看著不斷有人進入到周子川的別墅前去吊唁。勞斯萊斯內飾低調奢華,調用的香氛卻是清雅的茉莉花香。

茉莉花開,美好又恬靜。

周子珩終於閉了閉眼。

「啪嗒——」倉油打火機,燃燒出一抹鮮艷的明色。

霎那間,那張照片的一角就被點燃。

周子珩看著灼燒的舊相片,微微一笑,火光倒影在他漆黑的瞳眸中,相片背部那用淡藍色鋼筆細細寫上的【周子川之妻:阮茉】幾個字,明晃晃刺著他的雙眼。

「……」

「好久不見。」

「我的小茉莉。」

照片燒盡,灰飛煙滅,周子珩攏了一下長衣,擺正月匈口前的深黑色領帶。

推門下車。

……

*

阮茉坐在大廳的後堂裡。

隔了一層牆的前堂,就是她丈夫周子川的靈堂,外麵有周家的下人應付著,淩晨三點鍾就在忙裡忙外,終於有那麼點兒時間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也不是休息,周子川公司的秘書處突然來了緊急消息,說有份文件要加急送過來讓她過目。

阮茉對著麵前的鏡子,看了眼鏡子中因為哭而紅腫的眼睛。其實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這麼痛哭的,但好歹那也是周子川。

抽屜拉開,白玉雕花紋小瓶被輕輕拔開木塞。

藥的苦澀瞬間在舌尖的味蕾炸開,阮茉沒什麼表情地吃完藥,又合上了抽屜。

捂著月匈口,輕輕咳嗽了兩聲。

很快,身後傳來了咚咚敲門的輕響。

「夫人——」

「進。」

周子川的首席秘書,悄無聲音走了進來。

「夫人。」秘書恭恭敬敬,「這是最後一家合作方,撤資的文書。」

「實在是,對不起了。屬下無能!沒能保住公司的資金鏈!」

「……」

阮茉低了低頭。

文件用黑色塑膠封夾著。

快馬加鞭,從冬日冷風裡來,還散發著寒氣。

阮茉感覺心髒又是一陣不舒服。

但也沒辦法說什麼。

停頓了片刻,阮茉接過文書。

並沒有翻開,嘆息道,

「今天是子川的頭七。」

「就先不要,說這些事情了吧。」

「……」

「他會傷心的。」

「……」

屬下低著頭,「是。」

安靜了片刻,屬下正打算離去。這時窗外傳來一咚沉重的敲鍾聲,竹葉沙沙,阮茉抬了抬頭,忽然就聽到後堂的隔斷木門,又被人淺淺敲了敲。

「夫人,南城程家家主,程淮書到——」

上京城早些年分東南西北,四大家族。南城程家的地位如今僅次於東城周家,程家家主來吊喪,進門要敲鍾報,她這個做周家二少未亡人的,也定是要出去親自接待。

阮茉站起身,抬開桌麵上卷卷文紙,將那輕薄的撤資文書給壓到了最下方。屬下欠身,給她讓出了一條道。

前堂。

來吊唁的人很多。

看到阮茉出來,有人上前,做寬慰安撫著她。阮茉微微一笑,擺手說自己沒事。

又怎麼可能沒事呢?

來賓看著阮茉慘白如紙的臉,沒什麼血色的唇,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麼,但終是欲言又止。

接待完程公子,白布下的香火掐滅了七八分,快要燃不起來了。阮茉走了過去,看著香火對麵周子川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正在微笑著透過玻璃層,隔著另一個世界看著她。

到底還是有點兒想他。

阮茉眼角又濕潤了一點兒,泛出來的淚水,沿著腮頰就滾落了下來,燈火燭影,她與周子川的笑容對視,身後敞開了的前堂大門,冷風忽地下子吹散。

大雪肆意地飛。

忽然,報信銅鍾再一次被敲擊,沉重的鍾聲,在這大雪繚繞的灰蒙蒙天空下,穿透了刺骨的寒冷,直擊入吊唁堂所有的縫隙中。

敲鍾人報:「東城周家家主——周先生到!」

「……」

「……」

「……」

那一瞬間,大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世界仿佛被切斷了片路,時間靜止,每一個動作都定格在了原處,那一秒鍾,被拉向無限深淵看不見的盡頭。

在上京城,這個經濟政治都是最核心的地方。

能被稱作「先生」的人。

隻有那麼一個。

他的權力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畏懼他的手腕,都隻能恭恭敬敬稱呼他一聲「周先生」。

阮茉擦著眼淚的手,停留在臉頰。

她的時間,仿佛比別人的靜止的更要徹底。

過了很久很久,阮茉終於放下了手。

敲鍾聲在空曠的庭院回盪,因為太寂靜了,掉了根針都能聽到的聲音。

顯得鍾聲就十分入耳。

一圈一圈,盪著紅燭跳躍。

盪著每一個人的心弦。

周子珩來了。

阮茉平了一下呼吸。

然後,緩緩轉身。

她穿著是亞麻布白色喪服,前襟繁長,直垂木地板麵。隨著腳步的轉動,喪服邊緣也摩擦著地板,發出沙沙的細音。

鍾聲逐漸落去。

她抬起頭,眼尾還掛著為周子川哭下的淚水。

目光就這麼,與站在風雪交雜之中的那個男人,對上了。

霎那間,很多很多記憶,都從眼底,翻湧溢了出來。

「……」

周圍靜悄悄,大家都在注視著這兩個人。周子川的靈堂還在身後,相片掛著,燒成一個小方盒的骨灰,靜靜躺在白色的幕布後方。

門口的花圈,垂著的挽聯在四處飄。

阮茉很快便回過神,擠出一個微笑。

好歹,對麵那個人,他也是周子川的哥哥。

還是要好生招待。

阮茉又擦了一下臉頰,走了過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順著她的腳步,看著她一點一點走向周子珩。

停穩,白鞋收入衣擺之下。

風吹入,燈火跳躍。

雪落在周子珩肩膀上的呢子絨布上,已經化成了一攤水。周子珩平靜地看著站立在他麵前的阮茉,目光溫柔,又平淡。

一如很多年前。

「周先生。」阮茉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波瀾,溫油還未墜入一滴水花,平靜到仿佛麵前周子珩,真的就隻是一個普通的來吊唁之人。

「請。」

「……」

空氣好像寒了一下,一閃而過。

那一刻,周子珩似乎在透過阮茉的雙眼,在往裡麵看著什麼。但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有下人過來為他接過雨傘,周子珩什麼都沒說,隨著下人的指引。

去了吊唁的方向。

周圍的時間終於又恢復了流動,人們又開始交流了起來。阮茉轉過去身,平靜地去處理著後續的事情。周子珩落座後,就跟程公子坐在一起,他手裡拿著溫熱的茶盞,細細品著香茶,與程家公子隨意聊天。

仿佛剛剛那目光交錯時爆發出來的電掣雷鳴,完全不曾存在過。

可人群卻沒辦法完全冷靜了,從周子珩到達葬禮現場那一刻起,或多或少的人,都在開始頻頻注視著這位周家的當家人,也有看向阮茉的。大家用手掩著嘴唇,悄聲交談。

畢竟當年的事情,實在是太勁爆了。

「那可是周先生啊,阮小姐怎麼會那樣做……」

「當時訂婚請柬都飛遍了整個上京城,都見識到了周先生對阮小姐那場世紀大求婚。」

「可後來——為什麼阮小姐卻會和周先生的弟弟周子川……」

「噓——別說!還想不想要命了!」

「……」

這些話稀碎,但零零散散還是傳入了在忙事的阮茉耳朵中。阮茉充耳不聞,她必須得打起精神來,這一天還是要她支撐下去。

休息間,她喝了口水。

有一縷發絲沒有紮穩,從額前垂落入眼前。

阮茉抬起手,想要將那絲長發別回耳朵後,右手五指並攏,無名指上那枚銀色的鑽戒,在青絲間,閃爍著光。

空氣似乎又冷凝了些。

她全程都沒有去看周子珩的方向。

那些人,總會有人伺候好他們。

周子珩坐在梨花木椅子中,有一搭沒一搭和程公子說著話。

忽然,就低下頭去,抽出手機。

在屏幕短信框中,點了幾個字。

……

*

上午場辦完,中午歇息。阮茉淺淺吃了點兒飯,吃不太下去。約扌莫過了一半的歇息時間,她正坐在後堂的桌子前,對著周子川公司的資金鏈破碎那一紙文書,揉著額頭發愁。

公司真的快要完了。

公司完了,她和周子川這四年來的努力,就全部付之東流。

她是必須要保住周子川的產業,必須要保住,除去這些年來周子川為了保護她而拚盡全力的那份恩,還有就是……

那份絕對不能公布於世的秘密!

阮茉在桌子前坐了很久,桌台上的玻璃蠟燭將燭蠟燒盡出一圈一圈的堆積,窗外的雪鬆倏然墜落下一大團雪,阮茉感覺心髒有點兒不舒服,伸手就去拉抽屜把環。

手指剛碰到環,忽然,身後的門被人敲了敲。

「夫人——」

似乎有些焦急,

「小少爺——不見了!」

阮茉一驚。

拉抽屜的手又給推了回去,她提起喪服的衣襯,拖著瘦弱的身子,就要出去找。

周斯慕,她唯一的兒子。

也是這麼些年來,東躲西藏的日子裡,另一個支撐著她走下去的動力。

外麵的雪依舊很大,阮茉就這麼伶仃單薄地走了出去,漆黑一片的周家公館,雪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發絲間。跟隨前來的下人想要為夫人撐把傘,畢竟周二少活著的時候,叮囑過很多遍,阮小姐的身子太虛弱了。

可找了一圈,都沒有瞧見周斯慕的小身影。

周家的下人們實在是擔心夫人的身體,幾個人勸著,讓阮茉先回去吧。

天太冷,別凍壞了夫人的身子。

小少爺可能隻是調皮,走岔了地方,一定會找到的。

阮茉回到了大堂內。

她走的是側門,因為側門可以不用見到那麼多的人,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凍了一會兒,身子都是冷的。自打周子川去世後,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走刀刃。

也不知道還能,繼續這麼,撐下去撐多久。

阮茉轉過走廊,往後堂去,外麵的光逐漸往後退,走廊裡隻飄盪著零星幾盞黃燭燈的倒影。

心髒一陣絞痛,疲憊席湧。阮茉用手稍作扶歇,想要喘口氣。

忽然——一股濃烈的殺氣,瞬間撲麵而來。

扶著牆壁的手指,驟然緊繃。

「……」

她十分熟悉這股殺氣,因為從十五歲那年開始,就時常陪伴她的左右。

隻不過那些年,這抹殺氣從未降臨到她的頭上過,總是那個人抱著她,看著他甩手飛刀,揮斥方遒。

而俯首,對她的,卻隻有最疼愛的溫柔。

阮茉大腦一片空白,雪花在她的披肩上化開。

直至那一聲稚嫩的童聲,將她從意識空缺中,給拉了回來——

「媽媽!」

……

抬起頭那一瞬間,就看到了周子珩,男人就站在後堂的木門處,落著身影,肩膀上也還凝著飄雪,胳膊彎間,小小的孩童緊緊用手纏著那人的脖頸。

周子珩平靜地望著阮茉。

甚至因為抱著孩子的緣故,他的眼尾化開很溫柔的神情,雙手小心齊上,小心翼翼托著周斯慕。

走廊盡頭窗外的冷風,隔了一道牆前堂掛著的「奠」簾,雪落下在屋外,更遠處的竹林從沙沙的刀葉發著碎音。

阮茉一下子,就僵持在了原地。

那間隔著不到三米遠的距離,其實是長達四年的光陰。

下人們也都驚呆了,這些年他們跟著周二少以及阮小姐東躲西藏,當然明白他們究竟在躲誰。

這些年來,他們躲啊藏啊,二少爺死死護住阮小姐,竭盡全力不讓她暴露在眾人視線中。

躲的人——正是眼前這位周先生。

周子珩!

孩童無知,不明白為何在那霎那間,麵前媽媽的眼睛裡似乎流淌出那麼濃重的悲傷,他看了眼正抱著他剛剛還陪他開心牽著他的手回來的叔叔,叔叔也在微笑。

可笑容,也和媽媽一樣。

說不清道不明。

下人們不敢出聲,還是阮茉回神的快,她整理了一下情緒,那抹空曠的哀傷瞬間被壓了下去。

她伸出手,表情淡淡的,哭紅了的眼睛,擠出一抹溫柔地微笑。

拍拍掌心,對周斯慕說道,

「慕慕,來。」

「到媽媽這裡。」

「……」

掛在周子珩身上的周斯慕掙紮著,就要從周子珩身上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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