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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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奏報被他身邊的小黃門從探馬那裡接過後呈遞上來的時候,漢宮已初入夜色,周遭的華庭燈火照亮了他那張已顯出幾分病態的麵容。

被小黃門的腳步聲驚動,他抬了抬眼簾,因耽於酒色的麵容上閃過了一絲倦怠,「何事?」

「陛下,左中郎將密報!」

劉宏清醒了過來。

尋常情況下軍情絕不需要用密報來描述。

在他的認知中,被他寄予厚望的左中郎將皇甫

嵩此時還在長社與黃巾叛賊作亂。

先前朱儁敗退的消息,讓他一改對黃巾的認知,既怒且驚,也正是因為這一敗,他著令皇甫嵩盡快出兵與朱儁會合,又以曹操為騎都尉領兵隨行,現在驟然聽到皇甫嵩傳回來的消息是密報而非是堂堂正正的捷報,當即就從榻上站了起來。

唯恐這軍情中是個慘烈的敗狀,他三兩步行到了那小黃門的跟前,一把從他的手中奪過了那軍報。

本就候在殿中隨侍的張讓一見靈帝這反應,當即先跪了下去。

往日他倒是不必如此緊張的。

劉宏甚至一度說出過「張常侍是我父」這等能讓他父親從墳墓裡跳出來的混賬話(*),但今時不同。

正在這個月,因黃巾作亂盛況空前,郎中張鈞上書請斬十常侍,聲稱正是因為他們禍亂朝綱,侵吞百姓財利的緣故才致使民怨沸騰,倘若將他們斬首示眾,向民請罪,必定能讓黃巾之亂不戰自平。

劉宏自然沒有采納這個主意,而是將張鈞的奏章甩在了張讓的臉上。

張讓深知劉宏還需留著他們對抗士族和外戚,的確不可能將他們用這個平民憤的理由誅殺,但他們也必須拿出讓劉宏滿意的表現來。

彼時他與趙忠領著其餘幾位常侍脫了帽子和靴子跪在劉宏麵前請罪,拿出了大筆家產資助軍費,這才將此事給糊弄了過去,仍舊留在原職聽命。

那件事是暫時揭過了不錯,可若是皇甫嵩的這封軍報裡依然是個戰敗的消息——

皇甫嵩和朱儁會遭到多重的懲罰姑且不論,他張讓卻是必定要頭身分家了。

他正盤算著,倘若將同為中常侍的封諝和徐奉二人與黃巾仍有勾結的消息匯報給劉宏,有沒有機會給自己贏得一條生路,就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麵前落了一道陰影。

劉宏站在了他的麵前。

他以手中看完後重新合攏的密報敲著手心,喜怒難辨地看著麵前的張讓,「張常侍不如一猜奏報為何?」

張讓的冷汗都要從後背沁出來了。

他哆嗦著聲線問道:「莫非皇甫將軍竟也為賊所敗?」

劉宏許久未有出聲,然而在張讓的恐懼幾乎達到頂峰的時候他卻忽然朗聲笑了出來,「怎對皇甫將軍如此沒有信心?」

「天佑我大漢!皇甫義真果真將門帥才名不虛傳,竟已連克兩州黃巾。」

他話畢便一腳踢在了張讓的肩頭,示意對方別這麼個癱軟在地的樣子。

張讓站起身來的時候,見劉宏又已經重新展開了那份奏書,像是在對其逐字逐句地欣賞過去,臉上的喜悅之色越發分明。

「好一個皇甫義真!也好一個喬公祖之孫!兗豫二州黃巾剿滅,我司州之門戶保全,朱公偉奇襲荊州,義真領兵北上冀州,這是朕數月來聽到的第一條好消息!」

這一連串的消息直接將張讓給砸蒙了過去。

不過即便還沒弄明白為何這解長社之圍直接變成了平定兗豫兩州,也沒明白這其中又跟喬公祖之孫有什麼關係,但他起碼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他的性命暫時無虞了。

張讓小心地出了一口氣,又在劉宏旋即將目光轉向他的時候心頭一跳,重新恭順地站好。

「皇甫將軍實在是太小心了一點,已進入冀州地界後才讓人將這個消息送出來,足足讓朕知道這個好消息晚了半月有餘,難道這宮闈內院之中,還會有人將這消息泄露給黃巾不成?」

劉宏這話到底是無意還是有心,張讓一時半刻之間也無從判斷出來。

他又已聽到劉宏繼續問道:「張常侍覺得朕該當如何嘉獎這位左中郎將?」

張讓又想跪下了。

這並不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

皇甫嵩此人的確不屬於士人行列,也不是此前因黨錮之禍與他們結怨的黨人,但他素來與官宦有矛盾,就連請求解除黨禁的奏書也是他上的。

現在對方到底立下了多少功勞,即便張讓隻從劉宏的寥寥數語中聽來,也不由覺得心驚。

可值此宮中常侍才被搜刮走了一波錢財保命的當口,他卻顯然沒有這個給對方上眼藥抹黑的機會。

但要讓他說出皇甫義真必須重賞,又怎麼都說不出口。

「奴婢覺得……此事全看陛下心意。」

劉宏擺了擺手,「罷了,左中郎將若是能夠取下張角,將其梟首示眾,屆時兩功同賞便是,倒是另一個人……」

「你此前可曾聽過喬公祖之孫喬琰此人?」

劉宏的問題成功再一次將張讓給問倒了。

別說喬琰了,就說喬公祖喬玄此人也已經對他而言算是銷聲匿跡已久了。

五年前喬玄因病從太尉任上免職,改任太中大夫。

雖名頭還是大夫,實際上已是朝中的閒職了,純屬就是給老太尉養病多個供給俸銀理由的。

張讓搜遍了腦袋也沒找出對喬琰這個名字的印象,隻能回道:「奴婢記得喬公之子就任任城相,喬公的孫兒想來應在兗州,其餘的奴婢便當真不知了。」

「此子倒當真是個人物,你且看看。」那張先前險些被張讓以為是奪命信函的密報被甩到了他的麵前。

張讓連忙將其翻開看了起來,卻又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夢中。

不然他為何會看到十歲稚童平兩州黃巾這樣離譜的字樣,但這筆跡他有些印象,正是曹操的。

曹操執筆,皇甫嵩授意,又說有波才人頭為證,想來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寫出什麼與事實不符的東西。

他好不容易從這密報之中緩過神來,就發現劉宏正目光銳利地看著他,像是非要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張讓囁嚅道:「既是神童之才,自然該當擢拔為官,早日為陛下分憂解難。」

「蠢貨!」他話還沒說完就得了劉宏這麼個評價,但他分明見到在給出這個答案的時候,劉宏對他的表現甚是滿意。

「你沒見奏表中言及,喬琰父母均在黃巾逆賊為禍中罹難,大漢祖宗舊例,父母亡,在職官員也得守孝三年,豈能如你所說讓這孩子入朝為官。」

劉宏話是這樣說的不錯,但他心中卻未嘗沒有早早將那少年英才栽培起來的意思。

喬琰出身於世家是不錯,但她已無父母,喬玄又重病在身,正是讓他以施加恩典之法傾力培養,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絕佳人選。

越是在這種時候,他越是需要有這樣的人才送到他的手裡。

若非皇甫嵩在信中提及喬琰與他一道趕赴冀州,同見黃巾末路,隻怕他還真想將這孩子召來京城見上一見。

張讓這會兒這思慮不周的表現讓他找回了點聰明人的自信,劉宏負手在玉堂殿(*)內來回踱步了片刻,說道:「不過不可封官,卻未必不能封侯。」

他語氣篤定,讓張讓聽出這誠然是一個他經由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結論。

以劉宏這位陛下歷來的作風,他也不會允許別人對他的這個想法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

張讓連忙掛出了一臉阿諛之相,「陛下所言極是,何況此子平黃巾是為父母家國,有忠孝之節,將來必能事君至孝至忠,該當有一個列侯之位以彰陛下恩德。」

「隻是不知——陛下想將其封在哪處?」

劉宏的目光落在殿中的燭火上,似有一瞬的閃爍,「先不急,朕明日想見一見喬公祖。」

張讓險些脫口而出,這信中分明提及請陛下切勿告知喬公其子身亡的消息,但看劉宏這表現,也不

像是忘記了此事的樣子。

作為一個目前來說最合適的定位是個好心辦壞事的「蠢人」的存在,張讓覺得他就當權沒看到好了。

劉宏說的見一見喬公祖,本應當是將人召見來,但自從開春之後的氣候變化,早已讓這位老臣病重到不得起身的地步了。

他琢磨著總不能讓人死在路上,最後還是自己領著衛隊輕車簡從地出了宮。

劉宏是個很摳門的皇帝,這種摳門特指他利用宦官收攏財富又將其中的刺頭斬殺,從士族手中竭盡所能地盤剝錢財等等表現,所以這探望重病老臣是不必指望他帶什麼賞賜嘉獎的禮物的。

不過在他看到喬玄居所的四壁清貧,鮮有裝飾後,又不由正了正麵色,對這位老臣多了幾分尊敬之意。

他此番前來並未提前知會任何人,喬玄在京中的宅邸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可見對方的確是個不慕錢財的君子。

再一想到——孝桓帝在位時,鮮卑、南匈奴與高句麗一同來犯,在邊境劫掠,若非彼時的三公與大將軍共同舉薦喬玄為度遼將軍,喬公祖到任後更是休兵養士,而後雷霆出擊,隻怕到皇位傳到他任上的時候,這邊關還未必能如今日一般平靜。

此為大漢純臣,國之棟梁……

倒也無怪會有一個這樣的孫兒。

但可惜人到末年生死不由己,昔日頗有勇武之風的喬將軍喬太尉,現在已是個病糊塗了的老人。

劉宏停駐在他的病榻跟前的時候,這形容枯槁的老人廢了老大的功夫才將精神頭集中起來了一瞬,翻身便要下榻來行禮,劉宏連忙著人將他給攔了回去。

這一番動靜讓喬玄嗆咳了許久,在平復下咳喘後他方開口道:「老臣何德何能,竟能勞動陛下大駕寒舍。」

「聽聞喬公病篤,朕於心不忍前來一見。」

這是劉宏給出的回答。

他倒還真沒說出那些個不該說的話,以至於這副前來問候病中老臣的樣子看起來還有那麼點賢明君主的樣子。

喬玄並不知道劉宏抱有目的而來,隻當自己多年間因這位天子做出賣官鬻爵之事而負氣請辭,或許並非是個明智之舉。

隻是他那些個早想用來規勸的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一整猛烈的咳喘。

這種命不久矣的直覺並非是第一次出現。

他往日剛強性烈,直諫無礙,但他如今壽數不永,倘若撒手人寰,他那資質平庸的兒子是否會被眼前這位帝王算賬,就著實是個未知數了。

喬玄思及此,又將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給吞了回去。

也正是在這收放之間,他忽聽劉宏說道:「生死天命,人世無常,昔日太尉托病辭官,是否是真病,時至今日也不便多問,隻念及喬公為官,當得起上下謐寧,八方和同八字,倘故去後朕必心中有憾,不知喬公還有何話托付於朕?」

劉宏說這話的時候垂著眼眸。

或許除了此刻正對他這目光的喬玄外,也沒有人能看見他在說這話時候的情緒。

而喬玄仰頭間也隻見一片逆光,讓劉宏的麵容顯得有些模糊。

可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錯覺,在這尚可以稱之為年輕的帝王身上,他卻看出了些許垂暮死氣。

不過這倒並不影響他以沙啞的嗓音回道:「臣知陛下已有獨掌朝政之能,於海內事務自有評判,也非我這數年不在衙署之人該當指手畫腳的,倒是有一事想請求陛下準允,不知可否。」

「喬公但說無妨。」

喬玄平息了一口氣後說道:「臣死後本該以棺槨載屍,送還梁國睢陽,但魂歸故裡倒不如得見大漢康寧。」

他話音出口仿佛竭盡了全身的氣力,但這並不算太響亮的聲音卻有若驚雷一般,在這此時這陋室之中響起

,「臣任度遼將軍三年,匈奴鮮卑不敢犯我大漢疆土,臣若身故,請葬於邊關,必以魂靈為大漢祈福,請陛下準允。」

這實在是個讓人為之震悚的答案。

於是自喬玄這太中大夫府回宮後,張讓眼見劉宏獨坐了許久。

但在他再次得到傳召踏入玉堂殿的時候,卻見劉宏的臉上那點為之動容的表情又已經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了平日裡慣常所見的樣子。

張讓留意到在劉宏的麵前擺著一張地圖,而在他的手中一上一下地拋擲著一枚印章。

「朕知道喬公這絕命之言想說的絕不是這一句。」聽到張讓的腳步聲,知道多了個聽眾,劉宏自嘲一笑後開口說道。

絕命之言四字倒也沒錯。

喬玄在說出那句懇求後便像是將自己剩餘的精力也隨著那話給一並燒去了,以太醫署之能,也不過是再給他續命以一月,或許至多能撐到他那孫兒協助皇甫嵩除賊後還京而已。

「但也無妨,喬公在任時有不避忌於推舉仇敵之坦盪,死前想以自身聲名為子孫謀求一個後福,也並非是什麼該被詬病之事。」

張讓知道自己現在不必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因為劉宏在心中已經有了權衡和定論。

「何況喬公沒選擇來個病中勸諫,讓朕不得不從,也免於朕在後世史冊中多上一筆不堪記載,又何妨給他個嘉獎。」

「葬於邊關,葬於邊關……」

劉宏的目光在雍涼幽並四州的大幅輿圖上掠過,最後定在了其中一處。

下一刻他便將手中的印章丟了出去。

這四方的印章幾乎沒有在地上滾動兩下就已經定在了原地。

「張常侍,替朕瞧瞧這是什麼位置。」

他這麼一說,張讓忙不迭地湊了上來,正見這印章壓在了並州,他揭開了印章回道:

「回陛下,此乃樂平。」

「那麼,樂平鄉侯如何?」劉宏語氣淡淡地問道。

張讓好懸沒控製住自己,幾要倒抽一口冷氣。

這樂平鄉侯(*)之名自然不是給喬玄的。

這分明是給那十歲孩童定下的封賞!

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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