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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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我不是第一名。」宗澤笑道,「第一名那位仁兄,我見他朝西麵跑了,還沒來得及與他相識。他似不是第一次應試,對於會被人包圍之事早有預料。」

「我知道誰是第一名……」謝盛忽而出聲道,「馬涓馬巨濟,他是閬中人,與我也算是老鄉。昨日考完後,我們於川蜀會館見了一麵,我知道他的號舍是丙字號排四號舍。」

他話音剛落,這僻靜小巷內又轉來兩人,一看便知是提前交卷的考生,被追著躲進了這裡。眾人麵麵相覷,隨即哈哈大笑,互相見禮。

這剛來的兩人,一人名叫朱紱(fu,古代印章上係著的絲繩),字聖與。是著作佐郎朱伯虎的侄兒,秀州華亭縣(今上海)人。

另一人名喚張堅庭,字才叔。廣安軍(今四川廣安)人。

韓嘉彥暗道好個秀蜀,真是出人才。馬涓、張堅庭、謝盛都是蜀中人,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當今文壇領袖東坡居士便是蜀中人,知舉官範百祿亦是蜀中人,近些年,蜀中確實是人才輩出。

宗澤是浙東烏傷人(今浙江義烏),與朱紱一起,算是江浙的代表。今年的知舉官中,顧臨顧子敦是會稽人。

相比之下,自己這個汴京人可顯得有些孤零零了。

五位才子互相認識後,也並不討論試題,各自分道回歸住處。韓嘉彥送了謝盛一程,怕他暈倒在半途之中。謝盛又是千恩萬謝,連連道:

「師茂大恩,吾難還矣。」

當日夜裡,韓忠彥仍舊未露麵,但照例給練蕉院送來了進補的吃食,不過還多附了一件頑物。是一把未開鋒的小匕首,嵌著紅珠翠玉,很是精致。

「無鋒、藏鋒……哼……」韓嘉彥冷笑一聲,將匕首丟進了書案旁的畫缸中。

正月廿三,考試第三日,試論。今次的論題是「皇極之道」,出自《尚書·周書·洪範》:皇極:是建其有極。斂時人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汝極。錫汝保極: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德, 惟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酞有為守,汝則念之。不協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

她頓覺驚愕,暗道出試題的範百祿膽子真大,竟然直接切中了黨爭要害,讓舉子來寫論。若是文章分寸沒有把握好,恐怕就直接黜落了。

隨即她忽而反應過來,這不該是範百祿的意思,難道是……官家?

按照慣例,官家一般不會過問省試出題,但範百祿是官家的筵經師,幾乎日日與官家接觸,官家興許通過範百祿,影響到了省試論題。否則以如今太皇太後與舊黨把持朝政的局麵,老於官場、且本身就是舊黨立場的範百祿,不敢也不會出這樣的試題。

她無聲一笑,思忖片刻,已有文章在月匈中。這一日她並未搶先交卷,而是仔細斟酌了幾番,寫了篇相對中規中矩的論交了。她隻需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出錯,就沒問題。

不過她也並未僵等至酉時,約莫未時出了考場。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剛一出來,正好撞見道路對麵的尚書省官衙門闕下,她的兄長韓忠彥正長身鶴立。紫錦公服外罩著黑裘領大氅,手中捧著暖手的手爐。頭上的方頂硬烏紗官帽,兩側的襆腳平直伸出,儀態威正。有車駕正在候他,但他並未上車,一直遙望著貢院門口。

瞧見韓嘉彥出來,他無聲凝望了他片刻,才轉身上了車駕離去。

韓嘉彥眯了眯眼,心下再度起疑。他這是專程候她出來,隻是單純出於關心,還是在監督她是否行舉跳脫,過於招搖?

這日夜間,韓忠彥未歸,練蕉院內也靜悄悄,一夜未有人前來打攪。

正月廿四,考試第四日。今日是詩賦進士科的最後一場試,內容為子、史。子部分為儒家、兵家、法家、農家、醫家、天文算法、術數、藝術、譜錄、雜家、類說、小說家、釋家、道家十四類。史部分為正史、編年、紀事本末、別史、雜史、詔令奏議、傳記、史鈔、載記、時令、地理、職官、政書、目錄、史評十五類。

這一項考試範圍極廣極雜,題目也相對多,測的就是考生的學識淵博程度。

這項考試對於韓嘉彥來說,實在沒什麼難度。以她遍覽萬籍堂和極強的記憶力的幫助下,輕輕鬆鬆便拿下了這場考試。

至此,省試進士科所有考試目類已然結束,接下來還會繼續進行一些工算、製科、武舉等考試,至二月初考試才會全部結束。

然後便是漫長的閱卷時間。考生們大約需要等十日左右的時間,至二月中旬,省試才能定等放榜。放榜之後,至二月末三月初,才會舉行最後的殿試。

韓嘉彥出貢院時,就遇見了一眾剛剛結識的舉子,他們正專程等她:

「師茂兄,可找著你了。今日考完,定要好好慶祝一番。」說話的是朱紱,他比韓嘉彥還小一歲,年輕英俊,滿麵紅光,看上去非常興奮。

「聖與這是打算怎麼慶祝?」韓嘉彥問道。

「那自然是要有美人作陪啦,我等正打算去白礬樓,師茂兄意下如何?」

「啊……某就不去……」

「誒,師茂兄可別急著拒絕。白礬樓那位絕色美人,師茂此前是否見過?」張堅庭笑著打斷她,問道。

「你說的是……李師師?」韓嘉彥遲疑著問。

「正是!」

十五年前,李師師以十三歲的年紀在汴京聲名鵲起,彼時已然八十五歲高齡的著名詞人張先張子野專門為她作詞牌《師師令》: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裡。

此後,她先後與晏幾道、周邦彥、秦觀等詞人來往密切,多有詞曲唱和。如今這位師師姑娘二十有八,正是風韻醇美之時。

「某自幼在外,也並未踏足汴京的風月場,家中管教甚嚴……」韓嘉彥還當再拒絕,就再度被朱紱打斷:

「走罷!某知道師茂兄潔身自好,咱們隻是去吃個酒罷了。」

他上來抓住她手腕,十分熱情。韓嘉彥一時抵觸,差點翻掌將他推出去,好歹是咬牙攥拳忍住。

「近來師師姑娘唱了一曲新詞《減字木蘭花》,好聽得緊。這是秦少遊新詞,趁著大比這幾日師師姑娘回白礬樓,師茂兄可得去聽聽,不能錯過。」張堅庭又勸。

韓嘉彥踟躕,見謝盛、宗澤亦在他們之中,並不打算離去的模樣,心下無語。

文人雅士、官宦士子出入秦樓楚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她一時之間又找不到什麼借口拒絕,若是態度過於生硬,反倒會惹人懷疑。她想了想,還是先順了這幫人的意思,屆時再找機會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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