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中(1 / 2)
柴紹自東宮歸家時,李瑛正靠在廊下探出身子餵著池中的赤鱗魚,若有所思的樣子。
「阿瑛,我回來了。」柴紹走進主院,解下身上披著的大氅掛進屋內。
「今天拖得太久,我實在是餓了。」
「那便用飯吧,膳房那邊都熱著呢。」李瑛將最後一點魚食抖在水裡,拍拍手也走進屋裡。
兩人都是武將世家出身,府中不講那麼多規矩。用飯時也並不安排人在身邊伺候,倒方便交談事情。
李瑛沒吃幾口就擱下筷子,柴紹也停箸關切問道:「怎麼不吃了?今日的飯食有哪裡不合心意嗎?」
她搖搖頭,斟酌道:「今日…晉陽那邊來信了。」
「父親嗎?」柴紹微微皺眉,神色有些擔憂,「如今中原叛軍紛起,聽聞晉陽那處有名匪首,江湖人稱『歷山飛』,號稱有部眾十萬。雖多有誇大,但父親任安撫使,少不得要同他交手。」
李瑛頷首,「正是如此。晉陽北部有突厥掣肘,南部有歷山飛不時活動,實在不能令一方百姓安居。父親說他同二哥不日便出兵追擊叛軍部眾,隨後再與突厥人談。」
「如此甚好,父親早年任右驍衛將軍時,便能以兩千輕騎正麵迎擊突厥兵,為吾輩之楷模。」柴紹提起這些舊事,雙眼閃亮頗有神往之色。
既然是從晉陽來的家書,應當不會隻說公事用兵,他又問道,「阿昭身子如今怎麼樣了?家中可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她今日看著一直心事重重,此時終於覺得有些暖,淡笑著說:「說是一切都好。這丫頭不愛念書,下棋倒還一直鑽研著,信裡叫我幫她尋一本稀罕棋譜。」
「這棋譜可有名字來歷?我亦有同僚精於此道,可以幫小妹多多留意。」
兩人說了會兒棋譜的事,柴紹把作者名姓記下,又聽李瑛道:「你我成婚如今也近一年了,對彼此為人德行都有了解,向來也沒有拌嘴過。
今日你我交心聊聊,如何?」
他明白這是要說些要緊事,且多半與今日李家來信有關,柔和笑道:「那是自然,娘子但說無妨。」
杯盞裡的茶已然冷了,浸得有些苦。李瑛將殘餘的一口飲下,問道:「你也說了如今叛軍紛起,自然不是盛世應當有的境況。然而先帝時天下義倉已滿,生民當無飢饉,究竟是何緣故?」
柴紹在東宮也待了數年,早已不是毛頭小子,此時隻得苦笑道:「義倉充盈是不假,然而州府各自藏私,當初從百姓手中征了來,如今卻不肯輕易還回去了。」
這些李瑛自然也想得到,又問:「聖上今夏便遊幸江南,是否知道這些事,又預備何時回京呢?」
「陛下如今仍在江都,連東宮殿下也不曉得何時回京。」柴紹無奈搖頭。
「你也知曉聖人的性子,如今在江南又建了不少行宮別院,更不知要停留多久了。」
天色徹底暗下來。李瑛起身將燈燭點起,暖融融的光覆在他們麵上,將那莫名忐忑的心緒驅散了些許。
一室光亮更襯得院內漆黑,今夜似乎沒有月光。池水如一潭墨硯,白日裡活泛的赤鱗魚如今也蟄伏起來。
見她在窗邊駐足久久不語,柴紹疑惑道:「娘子在看什麼?」
李瑛回身又走到桌邊,「我看池中的赤鱗魚,雖不具靈智,但也不蠢笨。平日裡蟄伏休憩,一旦有食吃,便動作快得很。」
柴紹知曉她意有所指,還未細思話中含義,首先湧上心頭的竟是歉疚之意。
他知道李瑛的誌向從不在這四方後宅,但成婚後卻無可避免使她困守於此,竟落得整日無聊賞魚的境地。
侍女小廝一早便叫李瑛支開了,此時這主院中隻有他們兩人。她凝視著他的雙眼,那雙眼總是溫和的,散落著星子般細碎的光茫。
她終於問出了今夜真正想問的那個問題。
「如今這一朝天子,可是你真心願意侍奉的?」
柴紹的神情並不十分吃驚,或許他也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緩緩道,「聖上確有恢弘之誌,西伐吐穀渾、東征高句麗、疏浚運河勾通南北,俱是功在千秋之業。
然而欲在一朝一代完成,於當世生民……實為災禍。」
這已經是大逆不道之言,李瑛沒再追問下去,轉而又道:「你在東宮宿衛日久。依你所見,太子可有仁君之相。」
「殿下為人謙和,聽得進臣下諫言,頗有雅量。」柴紹對這位主子倒不吝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