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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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然趕到醫院的時候, 正是傍晚。

夕陽的餘輝穿過嫩綠的葉子細細碎碎地灑進病房, 屋子裡一片金燦。

躺在病床上的蔣老爺子, 緊閉著眼睛, 臉色慘白, 全身插滿長長短短的管子。縱然現代醫學昌明發達,仍然追不回他瀕危的性命。

段然覺得自己的心酸脹得厲害,他俯身看他, 將手按住他露在被子外麵的手臂上,突然有些哽咽。

他記憶裡的蔣老爺子分明還是那個正值壯年, 意氣風發的當家人, 穿著整潔素淨的中山裝,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 手中夾著一支煙從樓上信步走下來,行事穩健, 不苟言笑。

那時他們何曾有一日會想到, 死亡麵前,人可以卑微渺小到不堪一擊。

「蔣叔」段然望著他布滿紋路的臉,輕聲說道,「我來了。」

他握住了蔣老爺的手, 像是有所感應, 老爺子的眼皮輕輕一動, 極其艱難地,慢慢睜開了眼睛,給了他迅速卻哀傷的一瞥。

「段然啊。」他說著, 眼睛緩緩轉向窗外,喃喃問道,「什麼時間了?」

「六點了。」

蔣老爺極輕地嘆了一聲:「這幾天,睡得越來越久了。」

段然說:「您好好休息,過一段時間病就會好起來。」

蔣老爺搖搖頭,雖然身邊的人都這麼安慰他,但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人活到了這一天,不想再自欺欺人。他頓了下,問段然:「知道為什麼叫你過來麼?」

段然說:「想我了唄。」

老爺子艱難地一笑:「是想你了。」隨後他又動了下嘴唇,想說什麼,但不知是沒力氣開口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最後,輕輕嘆了口氣。

「段然,今年二十九歲了吧?」

段然說:「蔣叔,您忘了,已經過了年了,我三十了。」

「哦,對對。」蔣老爺勉強地笑笑,渾濁的目光裡忽然有一絲清明閃過,若有若無的說,「荀慧來到我身邊的時候,你隻有四歲,真快啊,轉眼二十六年了……你長大了,我卻老了。」

段然聽見「荀慧」兩個字,心髒驟然一縮,跟被什麼東西紮了一刀似的。

蔣老爺仰躺著,定定地望著屋頂,眼神平靜而慎重:「……你的母親,是個美麗又聰明的女人,腦子靈活,做事勤勤懇懇,很少出錯,也很盡心地照顧我,我很信任她。」

段然一聲沒吭,眼睛緊緊盯著蔣老爺半天沒動靜,隻是握著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蔣老爺的目光又轉向他,表情嚴謹,壓低了聲音:「她在我身邊十年,我一直不知道她還有個兒子,她瞞得很好。直到那年,她患了重病,治了很久都治不好,臨走之前,才把在農村結婚生子的事情告訴我,她托我找到你,好好照顧你……」

段然不知說什麼,他沉默著,無聲無息地聽著這些剜心的話。二十六年了,他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了,甚至記不起她的樣子。在蔣老爺心裡,她是個美麗又值得信任的女人,但她不是個好母親,她將他丟在老家十年,十年間不聞不問,直到快死了,才想起來有他這麼一個兒子,才想要盡一個母親未盡過的責任,殘酷,諷刺。

蔣老爺說完,感覺到段然握著他的手開始顫抖,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低頭拍了拍衣服上的褶。

他的表情雖盡力保持著平靜,一言不發,但臉色已經煞白。

或許是被段然這種明明震撼卻故作若無其事的表情刺痛了,蔣老爺一陣鼻酸,仰躺著不動,蒼老的手覆在眼睛上,隻覺得眼中脹痛,眼睛裡閃起了水光。

他真的老了,不僅身體承受不了病痛,連內心都變得如一張薄紙,脆弱不堪。

緩了緩,他的聲音更低了:「段然,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女人,沒有學歷,沒有見識,更沒有任何的依靠,一個人來到l城這樣陌生又人心復雜的城市打拚,不容易。你別恨她,其實這些年,她一直很惦記你。」

段然很快冷靜下來,聲音平靜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是她的選擇,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應該知道要為這選擇承擔後果,生活裡到處都是這樣的人,沒人例外。而我——」段然冷淡道,「我走到今天,好的,壞的,都是命之所在,運之所在,我不記恨任何人。」

病房裡安靜了下來。

太陽已經快下山,雲層裡泛著暖暖的光暈,樹葉在光暈下抖動,微風透過半敞的窗子輕輕吹拂著窗前的紗簾。

蔣老爺再次伸出手來,遞向了段然,他的手青筋凸起,蒼老而粗糙。

「不管怎麼說,你母親托我照顧你,我卻對你很嚴厲,讓你受不少委屈——」

「我讓她失望了。」

「是我對不起她……」

說完最後這一句話,老人潸然淚下。

段然的眼睛很黑,亮得剔透:「不,您對我很好。」

段然悄悄走出病房,走廊裡,蔣暮正等在那。

她走上前問段然:「爸跟你說了什麼?」

段然冷淡道:「沒說什麼。」

蔣暮眯眼望著他,話鋒一轉:「你現在跟曲孝然住在一起了?」

段然沉默不答。過了會兒,說:「是。」

蔣暮冷笑一聲:「很好,看來你想通了。」

段然冷淡地看了蔣暮一眼:「蔣姐,你想說什麼?」

她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眼神透著古怪。

正是三月,春寒料峭。有陽光的時候還有些暖意,太陽一落,走廊裡陰冷陰冷的。

段然覺得沒話說了,抬腳往外走。

「為什麼是曲孝然?」蔣暮的聲音在背後冷冷傳來,「為什麼不是我,僅僅是因為我比你大麼?」

蔣暮這個人,理智冷靜,不會大喜大悲,也很少動怒,而現在,此刻,明顯地激動起來。

段然說:「不是。」

「那為什麼?」

這個問題,佩妍也問過。

那時他沒回答,因為覺得沒必要解釋,對於他跟孝然來說,她們都是局外人,無所謂得到她們的認同,也無所謂她們的理解。

段然沒回頭。平靜而篤定的說道:「我一直覺得,我跟孝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這一生都不會有交集。後來我發現,我跟她有一個共同點。」

「是什麼?」

「我跟孝然,都是喜歡孤獨又待人冷漠的人,我們都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段然頓了頓,淡淡笑道,「除了彼此。」

這句話,讓蔣暮感到呼吸困難,仿佛用盡所有力氣都無法招架。她極力冷靜下來,又聽見段然繼續說,「所以這輩子,我對她,不會改變。」

段然說完,他要走了,最後說了一句:「蔣姐,再見吧,其實,不見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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