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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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空食腐的烏鴉在盤旋。一場惡戰之後,樾軍戰士大多倒在泥地裡睡著了。以寡敵眾的一場戰役,己方傷亡還不到兩百人,大家的心裡先是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接著又轉為勝利的狂喜,很多人連說夢話都還在笑。

夜晚陰冷,又飄起小雨。浸飽了水分的鬆樹枝無法點火取暖。大家把楚軍逃竄後留下的帳篷、車輛等燒著,一堆一堆的火焰,把營地分成一個一個暖黃色的小圈。石夢泉擎著火把拿著食物,找了一大圈,才看到玉旒雲,正坐在營地盡頭的一塊大石頭上,怔怔地望著南方――也就是依闋關的方向。

他走到了跟前,一縱身跳上了巨石,將食物遞給玉旒雲:「將軍……」

玉旒雲卻沒有接,依然眼望前方。

石夢泉笑了笑,道:「怎麼,將軍是還在生我的氣麼?」

「沒有。」玉旒雲簡短地。

「如果沒有,將軍為什麼打了勝仗反而在這裡不吃不喝,愁眉不展?」石夢泉說著,忽然跪倒,「將軍,是卑職未經將軍的同意就向郢城求援,請將軍把卑職按軍法處置。」

「都說了我沒生氣了!」玉旒雲轉過身來,臉上分明有怒容,「你起來!」

石夢泉跪著不動。

玉旒雲一跺腳,跟著「嗖」地將那火把踢飛了出去,像是一道流星,劃破黑暗。「好吧。我的確是不喜歡那幾個半截入土的老家夥知道我這一仗打得如此辛苦,所以才堅持不肯求援。不過――你認識我多少年了?」

石夢泉一愕,頓首道:「回將軍的話,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玉旒雲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我這個人喜歡鑽牛角尖,認著一個目標一條路就其他什麼都不看了,連腳邊有石頭或者陷阱都不曉得――姐姐讓你在我身邊,不就是時刻幫我看清道路嗎?」

石夢泉怔了怔:「將軍,我……」

玉旒雲道:「我堅持不肯求援,無非是氣不過那幾個老家夥――哼,趙臨川有勇無謀,梁城我下令佯退,他非說我逃跑,還參了我一本;呂異,蠢材一個,我五渡冀水,他以為我把打仗當兒戲,到處和人說我不懂兵法;劉子飛貪婪凶殘,攻下郢城時,他非要縱兵三日,為了這事,我也和他鬧翻了臉――我追擊馘軍餘部,他們個個都巴不得我孤軍深入死在馘國。要我向他們求救,他們豈不乘機大做文章,說我不會帶兵,全是靠姐姐才當上將軍――還真不如戰死算了。」

「還有岑廣將軍和司徒蒙將軍嘛。」石夢泉道。

「岑老將軍倒是值得尊敬。」玉旒雲眼裡有冰冷的笑意,「至於司徒蒙,別的本事沒有,見風使舵,誰也比不上他。別看他每次都出來做和事老,他日不管誰遇上了麻煩,第一個在背後捅刀子的,一定是此人!」

石夢泉並不習慣以惡意揣度他人,不過那幾位老將軍看不得玉旒雲才一外放就連立奇功,的確經常說話詆毀。十五年的風雨相伴,他清楚,玉旒雲眼裡容不下沙子。要向趙臨川等人低頭,當真寧可戰死。

「敵人三萬精兵,後麵說不定還有援軍。」玉旒雲幽幽道,「我們隻一萬人,即使僥幸打贏了這一場,闖過去撞到他們的援軍,豈不是一點勝算也沒有?你就是這樣想的,才向郢城求援的吧?」

「將軍自己不也想到了麼?」石夢泉微微笑著。

「我現在冷靜下來,當然想得到了。」玉旒雲道,「所以,作為下屬,你不經我同意私自請求援軍,我的確應該辦了你。但是作為朋友,你一點兒都沒有錯。雖然趙臨川帶兵來時對我冷嘲熱諷,不過現在如果不是他繼續追擊去依闋關,我們豈能在這裡休息?隻怕還在行軍呢!」說到這裡,又是一跺腳:「咱倆是什麼關係你,你動不動就跪我――混蛋!」

石夢泉這才站了起來。

玉旒雲瞥了他一眼:「怎麼,莫非現在你是在生我的氣了?」

「我……」石夢泉怔了一下,知道玉旒雲指的是處決俘虜的事――當時楚軍第三陣騎兵倉皇撤退,玉旒雲恐怕他們會搬救兵來,又或者附近還埋伏其他的楚軍。樾軍已經是強弩之末,無法再戰。為了威懾敵人,玉旒雲下令將六百餘名俘虜全部就地處決。石夢泉當時是反對的,而且就在處決完俘虜之後,趙臨川也帶著樾軍援兵趕到了。這一場血腥完全沒有必要。「將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道,「卑職那時候反對得也……太婦人之仁了。」

「是麼?」玉旒雲揚起眉毛,「你是婦人之仁呢,還是因為之前瞞著我向郢城求救,所以算準了救兵會在那時候到來,所以用不著殺俘虜?你小子,是不是梁城和冀水都沒給你建功的機會,這次特特來算計我一下,好讓人知道你比我更會帶兵?」

「卑職……」石夢泉方要辯解,卻看玉旒雲咬著嘴唇在笑,才反應過來這是玩笑話,把後麵的道歉之語咽了回去。

「好啦。」玉旒雲拍拍他的肩膀,「這次凱旋回京,你也應該升任將軍了――連趙臨川、呂異這些飯桶都能做將軍,你怎麼不能?」

凱旋,石夢泉看著那信心十足的臉:玉旒雲從不言敗,這是個性使然。雖然在有些人看來是狂妄自大,但是他覺得,這也正是玉旒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原因。就好像這一次,如果不是玉旒雲鼓舞士氣又和士兵們並肩作戰,怎麼可能擊敗耿近仁的三萬大軍?

他看了看玉旒雲,胳膊上有傷口,隻是隨便包紮了一下,汙血和泥水已經將那布條染成了黑褐色。「將軍,你的傷要重新處理一下吧?」

玉旒雲低頭看了看,滿不在乎:「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弄傷的,也沒覺得疼――你非提起來,不就是要我覺得疼麼?」

石夢泉搖搖頭:其實玉旒雲有很孩子氣的一麵,隻是不肯在外人麵前顯露罷了。「哎,你臉上也割破了――」他伸手一指。

玉旒雲扌莫了扌莫:「小傷而已――有人被箭射穿了腦袋呢,這算什麼――」看石夢泉那樣關切地盯著自己,年輕的將軍「撲哧」一笑:「怎麼,你不是也想像姐姐一樣,說什麼『弄傷了臉不好』之類的?石夢泉啊石夢泉,你是我的副手,不是我的奶媽!」

石夢泉不回嘴,由著玉旒雲玩笑,待笑夠了,才把這孩子氣的將軍硬推坐下,動手解胳膊上骯髒的布條,又從水囊裡倒清水出來洗驗傷口――大概是因為包紮得太久了,凝固的汙血和泥漿把布條和傷口粘在一處,好半天也解不下來。最後玉旒雲都不耐煩了,自己伸手一扯,硬是將布條拽掉了,而傷口的鮮血也湧了出來。卻也不喊疼,隻是輕輕咬了咬嘴唇,道:「這不是快很多?你那樣小心翼翼,當我是紙糊的麼?這點小傷死不了人。」

石夢泉可不理會這小孩子似的的逞能,揀自己衣服上一塊乾淨的布撕了下來,小心地包紮。他想起初次見麵,自己隨著母親去投奔在慶王府做侍女的姑媽。拜見慶王妃玉朝霧時,見到了這個依偎在王妃身邊的玉旒雲。是那樣的俊秀,又是那樣的瘦弱,比雪還要白的臉上,一雙黑勝點漆的眸子,似乎有許多想說又說不出的話語。這雙眼睛立刻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目光。那時,他就已經暗暗發誓要一輩子守護這個人。到今天,十五年過去,玉旒雲受過多少次傷,他就有多少次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

看到那因為疼痛而緊皺的眉頭,以及臉上故意裝出的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隻有更加心疼:「天亮之後我們可以啟程回郢城,要讓軍醫好好看一看。」

「知道啦。」玉旒雲道,「等天亮聽到趙臨川的消息再說。」

黎明時分沒有聽到趙臨川的消息,到中午也沒有。玉旒雲的臉色開始越來越陰沉,連石夢泉也有了不好的預感。趙臨川有五萬人馬,即便真是對付像依闋這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用闖的,用撞的,硬打也打下來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見報捷,顯然是出了變故。

「看來我們一定要去看一看。」玉旒雲道。因命令重傷的士兵留下休息,輕傷的士兵負責防守,自己隻帶了還行動自如的三千多人,套了楚軍前日趕散的軍馬,向依闋關進發。

石夢泉很是擔心:「如果真的有變故,我們隻有三千人,不會太冒險了麼?」

「如果真的有強敵把趙臨川的五萬人都殺光了,我把剩下的傷病都帶上,還不一樣是送死?」玉旒雲冷冷的,又像自言自語:「楚國的鼠輩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大軍行進,走到快一半的時候,終於看到有傳信兵踏著爛泥策馬而來。玉旒雲命令部隊稍停,那傳信兵就滾下了馬,道:「將軍,依闋關拿下了!」

「拿下了?」玉旒雲看這傳信兵模樣狼狽,「出了什麼事?你們怎麼――」

「我軍陣亡過半。」那傳信兵道,「連趙將軍也……也陣亡。」

「什麼?」玉旒雲一驚,不由提高了聲音,眼中也射出了冷光,那傳信兵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爛泥裡,「趙臨川死了?」雖然對這個隻曉得蠻乾的老將沒什麼好印象,但是他帶了五萬人追擊楚國區區幾千人到依闋關,卻弄了個傷亡過半,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莫非依闋關有大量敵軍?但若然如此,又是怎麼最終把依闋拿下來的?

石夢泉見小兵被嚇壞了,就出言撫慰道:「你不用驚慌,照實說,玉將軍不會怪罪你的。」

「是……」那傳信兵打著哆嗦,「趙將軍率領我們來到依闋關,楚軍龜縮在城裡不出來。我們攻了一夜,也沒有攻進去。不過天亮後沒多久,城上了防守突然減弱了很多。我們以為是敵人支持不下去了,就打算登城,誰知道城樓上忽然來了個書生。」

「書生?」玉旒雲皺眉。

「也不是書生。」傳信兵道,「應該是楚軍中書記官之類的文官。看起來很窮酸的樣子,卻大搖大擺地在城上同我們喊話。」

竟有這種事?樾軍士兵聽著都覺得萬分奇怪,唯獨玉旒雲若有所思,仿佛想起了往事。「他喊什麼話?」

「他……那書生先念了幾句詩,然後就問趙將軍有沒有雅興跟他一起到城樓上邊飲酒邊做幾首邊塞詩,什麼『無端迷魂驚落雁』的……」傳信兵說道。

擺空城計嚇人?石夢泉立刻就想到戲台上常有的故事:趙臨川不至於上這個當吧?

傳信兵接著說下去:「開始大家都有點拿不準,停止了攻擊。那書生就在城樓上哈哈大笑,說風涼話,道:『怎麼,難道你們不敢麼?難道你們怕我在城裡有埋伏?』我們也怕了,就想看趙將軍怎麼定奪。」傳信兵頓了頓,讓自己的喘息稍稍平復下來,才道:「趙將軍想了想,就道:『老子不信你城裡真能有伏兵。你們這些楚人就會玩這花樣――空城計,隻能騙岑廣而已。老子這就上來跟你飲酒――不過老子不會作詩,隻會殺人。』那書生聽了,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笑得更開心了,道:『哈哈,將軍說錯了。不是楚國人都愛擺空城計,是我程亦風喜歡擺空城計。十五年前在涼城和三、五歌姬尋歡作樂就把貴國平北大將軍嚇得不敢攻城的,就是區區不才在下。今天我又到城上來風花雪月了,將軍覺得我這一次手裡有兵沒有?』」

兵不厭詐,石夢泉聽到這番話不覺心中駭異,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原來對方還是個頗有來頭的人物。不過,程亦風這個名字,卻十分陌生啊!他看了一眼玉旒雲,見後者神情古怪,驚中仿佛帶喜,難以捉扌莫――朝夕相伴十五年,還很少有看不透對方想法的時候。

「繼續說!」玉旒雲命令。

「是。」傳信兵道,「當時大家都想,沒有人敢把空城計擺兩次的,應該城裡是真的有伏兵了。但是趙將軍卻以為敵人一定是虛張聲勢。這樣對峙了一會兒,程亦風就在城樓上打嗬欠,說:『怎麼樣?商量好了沒?究竟城中是隻有我一個人呢,還是埋伏著精兵?不如你們自己進來看一看就知道了。』他說完,依闋關的城門竟然真的打開了。」

「敢這樣,那還不是空城計?」樾軍隊伍裡有人忍不住插嘴。

「趙將軍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傳信兵道,「所以就真的走進依闋關去,城裡空空如也,當真是一個人也不見。他一邊回頭來罵程亦風,一邊命令部下們都進入堡壘裡。依闋關不大,大概隻容下我們一半人。當好幾隊人馬都走進城時,我們外麵的人發現,不知何時,城樓上的程亦風不見了。正以為他是詭計被識穿,所以躲起來了呢,忽然依闋關的大門又關了起來。我們知道事情有變,才上前想推門,就聽到裡麵慘叫之聲。接著,火光沖天……」

「夠了!」玉旒雲不需要再聽後麵的事,一揚鞭子,疾馳向前。石夢泉也趕緊催馬跟上。三千人馬以最快的速度在泥濘的穀地奔馳,兩個時辰之後,來到了依闋關下。

依闋關聞名天下,傳說上古時青帝和白帝兩部落交戰,共在大青河兩岸修築了一十二座堡壘,千百年來,其他的堡壘都倒塌了,有的被重建數次,有的則連遺跡也不可尋。唯獨依闋關屹立不倒。因為與其說這座雄關是依山勢而建,不如說是在山石上雕鑿出來的。城牆的大體和落雁穀兩側相連,城樓則是用整塊的白石砌成。馘國建立之後,加固依闋關,南北兩邊的城門都換成了巨大的白石,外頭還用青銅嵌上尖釘,除非從城裡啟動機關,否則誰也別想打開,更別想撞壞。依闋關已經成了大青河上的神話。

然而現在佇立在玉旒雲和樾軍麵前的依闋關已經完全看不到傳說中那青白相間的美麗,到處是漆黑的煙熏痕跡,樾軍的屍體遍布城裡城外,空氣中彌散著肉身燒焦的惡臭。

趙臨川的部下多是在攻打鐋國的戰役中就認識玉旒雲了,雖然知道趙臨川很看不順眼這個初出茅廬的親貴子弟,然而玉旒雲用兵如神,石夢泉視戰友為手足,大家有目共睹。這時,他們的主將已死,他們就好像失了牧人的羊群,茫然若失,見到了玉旒雲就不由自主地圍了上來:「玉將軍……」

玉旒雲飛身下馬,並來不及招呼那些士兵,就大步朝依闋關裡走去。石夢泉雖緊跟其後,但還是稍停了停,拍拍當先一個士兵的肩膀,道:「不要這麼愁眉苦臉的,始終是打了勝仗。你們這樣子,趙將軍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追著玉旒雲來到依闋關內,踏著燒焦的屍體爬上城樓。倚南麵城樓向大青河望去:楚國的兵船早已到了對岸,黃濁的河水滾滾東去,仿佛是說,一切要發生的,人力無法阻擋。

玉旒雲狠狠地一拳捶在箭垛上。

「其實,」石夢泉想說兩句緩和氣氛的話,「我們西征的目的是消滅馘國,不是已經圓滿完成任務了麼?楚國那批不過是想趁火打劫的強盜,現在落荒而逃了,將軍何必勞神?將來有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呢。」

「我不要將來!」玉旒雲突兀地打斷,又在那箭垛上擂了一拳,連指節出血都不在乎,「十五年――十五年來我是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麼?我第一次和楚國的鼠輩們交鋒,竟然就弄得如此狼狽。可惡!」

石夢泉默默地。玉旒雲這十五年來廢寢忘食地讀書、習武,放著舒舒服服的禦前一品侍衛不做,非要外放出來帶兵打仗,無論受了什麼傷都一聲不吭,還要默默忍受趙臨川、呂異等老將的冷嘲熱諷……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滅亡楚國。

玉旒雲憎恨楚國。這一點石夢泉十分清楚。不過個中原因,他卻一直都不明白。隻記得十五年前的有一天,玉旒雲拿著一把劍在花園裡瘋狂地劈砍。他想要去阻止,卻又被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所震懾。他隻有愕然地看著。待力氣用盡了,玉旒雲才拄著劍喘息,然後一字一字地道:「我要滅了楚國!我一定要滅了楚國!」那單薄的身影看來如此孤立無依。當隱藏著太多秘密與負累的黑眼睛看向了自己,年僅九歲的石夢泉不假思索地跪了下來,說:「我幫你。」從此,一起流汗、流血,直到今日。

不是不好奇。隻是,直覺告訴他,玉旒雲不想別人提出這個問題。而他自己也覺得什麼原因根本就無所謂――那是玉旒雲的目標,隻有達成了,才能結束多年的煎熬。

河麵上的涼風吹來,玉旒雲盛怒的頭腦漸漸冷靜:「我不是發你的脾氣。」

石夢泉聳聳肩:「無論是做下屬還是做朋友,都是要給你發脾氣的嘛。」

「你這話說的!」玉旒雲忍不住笑了,「你要是有脾氣也可以朝我發啊,不過――」側頭打量著對麵這張溫和淡定的臉:「不過,你怎麼好像都沒脾氣呢?」

石夢泉也笑笑:「我怎麼沒有脾氣?如果將軍再這樣拿自己的拳頭出氣,我隻好發一下脾氣,抓你去見軍醫了。」

「小意思,小意思!」玉旒雲擺擺手,「既然整個馘國都占領下來了,大軍就要回西京。見姐姐之前你還怕我不把這些傷都醫好了?」

「將軍自己知道就好。」石夢泉道,「隻怕你一動起怒來就把這些都拋到了九霄雲外。軍醫就算是神仙,治療的速度也趕不上將軍受傷的速度。那樣,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皇後娘娘的。」

「所以才要你提醒我呀。」玉旒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卻沒有把這輕鬆的關於凱旋的話題繼續下去。不自覺的,那漆黑而冰冷的眸子又轉向了大青河和對麵的楚國:「程亦風……哼,有意思,不知什麼時候會再次在戰場上相逢?」

此時身在大青河彼岸的程亦風當然聽不到敵將這句意味深長的話。雖然是帶著幸存的六千三百名騎兵、景康帝以及原依闋關的馘軍成功逃命回到祖國,但是他曉得,他畢竟是從耿近仁的進攻計劃中私自撤退出來的,不管繼續按照耿近仁的打法會不會全軍覆沒,臨陣脫逃之罪始終是甩不掉的了。加上他十五年前那「越權禍國」的紀錄,他這次還不知道要被怎麼處置呢。反正他也厭倦了這宦海沉浮的生活,索性引咎辭職,告老還鄉!

因此他甚至沒有到大堰關內拜見各位將軍們,就把一封辭呈托給了景康帝:「請陛下體諒,下官這是為了保命。如果不這樣,說不定被當逃兵問罪了呢。」

景康帝感激他救命之恩,道:「朕雖然是亡國之君,但畢竟還是天子。一定在幾位將軍麵前替程大人美言。相信解釋清楚當時的情況,幾位將軍也會諒解的。」

「多承陛下擔待。」程亦風拱了拱手,「下官就此別過。」

「程大人這樣……」景康帝想說「身無分文」,但沒有出口,隻直接問:「打算到哪裡去?」

程亦風卻不在乎人家說他身無長物:「哦,下官當年因為『越權禍國』在這前麵不遠的安德縣做過縣令,還有朋友住在那裡,就去投奔他。」說時,再次拱了拱手,算是「後會有期」,便沿著官道朝東南方走去。

其實他沒有把故事說全:他在安德做縣令共是八年時間。這八年裡,開頭很是鬱悶,不是旱就是澇,飢民成群,流寇四起,他管也管不來,幾次想掛冠而去;後來慢慢整頓法紀,興修水利,與民同樂,也做得有滋有味起來。正打算安心在這小城終老的時候,他官員考績時的一篇關於治理地方財政的策論被當時的戶部尚書看中。程亦風因重被起用,官復六品,做了國子監司業。不久,又升任戶部員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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