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第 143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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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除非下殺手,否則還能把端木平如何?辣仙姑看看嚴八姐:大家對付端木平的初衷,就是為他報仇。若此時罷手,嚴八姐應該是最不甘心的一個吧?不過,嚴八姐隻癡癡呆呆地望著地麵,難辨悲喜。

「惡狗是分好多種!」管不著道,「敢咬爺爺我的,就是最該殺的——我不管你們怎麼想,我反正和端木平鉚上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等我傷好了,再慢慢找他算賬。」

猴老三和大嘴四心裡也是這樣的想法。白羽音更擔心自己是端木平醜態的重要證人,遲早要被其對付,暗想,回到王府就找鐵師傅來,命令他把端木平殺了。

大家再繼續留在芙蓉廟也沒什麼意思。就悶悶不樂地返回涼城去。一路上個人想著個人的心思,邱震霆時不時拿路邊的草木出氣,猴老三和大嘴四扶著管不著,三人湊在一處嘀嘀咕咕地咒罵。嚴八姐落在隊伍的最後。他的心中如同江河翻湧——到今天為止,他可算是一敗塗地、一無是處。他從沒有覺得自己糾纏的是江湖恩怨,他要揭穿端木平,其目的也是想要武林人士團結一致,抗擊外地,保衛國家。不過,聽公孫天成這麼說,自己的目光何其短淺。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到的是義師的腐敗,以致玉旈雲從楚國揚長而過,看到哲霖舌燦蓮花,騙得眾人為其所用,他於是滿心想要鏟除哲霖。之後,他為端木平所害,就滿心想要揭穿端木平,還武林一個清清白白的俠義之道。他卻不曾停下來眺望遠方——那虎視眈眈的樾寇,流離失所的百姓——江湖之外還有多少事?他卻被江湖蒙了眼!他想到程亦風——程亦風所看到的,就是這些天下大事。甚至符雅所想到的,也是這些大事。他何其慚愧!

今後的路卻要如何走?

忽然感到又人在他肩頭一拍。不及回頭,背心已被人抓住,整個人被提了起來,拉進樹林中去。他待要喝斥,卻聽來人在他耳邊輕輕道:「小子,別吵,我有話問你。」正是鐵師傅的聲音。

鐵師傅抓著他棲身於一株大樹之上,看邱震霆一行毫無察覺地走遠了,才拉著嚴八姐跳下樹,笑道:「小子,你怎麼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難道對今天的事不滿意?」

嚴八姐心緒煩亂,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垂頭道:「前輩解圍之恩,嚴八姐沒齒難忘。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報答?你要怎樣報答?」鐵師傅笑道,「你要和我一起去重建神鷲門嗎?」看嚴八姐滿麵驚愕,他又擺手笑道:「算了吧。你的武功如此差勁,我要重建神鷲門,還不如收個資質好一些的徒兒,過了三五年再一同去打天下——你真的是闋前輩的傳人?」

「晚輩隻是機緣巧合得闋前輩指點了幾招。」嚴八姐回答,「絕不敢妄稱神鷲門的傳人。」

「不錯,」鐵師傅道,「你這樣子要是做了神鷲門的傳人,隻怕列位祖師都要氣得從地下跳出來。況且,你武功差勁不算,人還這樣迂腐——我雖和闋前輩素未謀麵,但聽說他狂傲不羈,再怎麼機緣巧合,也不該和你這樣一個木頭一樣的年輕人扯上關係,還指點你武功。」

「此事說來話長。」嚴八姐道,「在下和闋前輩也可算是不打不相識。不過具體經過……」

「你不必告訴我。」鐵師傅道,「我聽說那幾個西瑤人無論怎麼問你,你都不肯說。想來你是為了要保護闋前輩的安全。江湖人心險惡,沒什麼可信之人。你不必因為我幫了你一回就覺得欠我的人情,好像隱瞞了我便十分對不住我似的。我對闋前輩的下落毫無興趣……」他這樣說著,忽然又笑了起來:「江湖上的事情這麼多,全都是小人們自己鬧出來的。闋前輩隱居秦山,落得耳根清靜。我在康王府做奴才,也逍遙自在。偏偏有你這種看不穿的人,要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要是人人都看不慣惡人當道就跑去隱居,惡人豈不是更加橫行無忌?」嚴八姐這樣說著,想起公孫天成的話,心中又一陣慚愧,垂頭道,「可惜我沒有那本領……」

「沒有本事卻還要強出頭,你這人再多幾條命也活不久。」鐵師傅道,「先機緣巧合讓闋前輩救了你,如今我再幫你一回,不過江湖上陰險狡詐的家夥多得數也數不清,你終有一天……」他說到這裡,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上下打量了嚴八姐一陣,笑道:「翦重華大俠的事跡我隻是略有耳聞。那些所謂的武林正道越是罵得他厲害,我就越是覺得這個人可敬可佩。翦大俠他就是個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大英雄。聽說他也是個正直得幾乎迂腐的人,最後竟然為了大義,舍棄了自己的生命。他是闋前輩這一生唯一的朋友。一個是當時武林正道的領袖,一個是人人懼怕的大魔頭,這兩人竟然能成為生死之交……你的武功比起翦大俠來,顯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過,你這迂腐勁兒,隻怕和他有幾分相似,也許闋前輩就因此看你順了眼,指點你幾招武功。」

「闋前輩和翦重華是故交?」嚴八姐愣了愣,那麼闋遙山隱居之處的那座墳裡麵埋葬的是翦重華?他說要去西瑤尋找故人之女,是翦重華的女兒?

鐵師傅笑道:「翦重華為人正直,並不像如今這些武林匹夫終日將正邪不兩立掛在嘴邊。聽說他並沒有門戶之見,所以才和闋前輩這個大魔頭甚至西瑤祭司成了好友。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被老匹夫們逼死。翠湖山莊當年也是武林上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從此消失江湖。不過,沒想到他當年在西瑤收過幾個弟子——那個滑稽的西瑤護衛蒼翼,就是翦重華的傳人了。我不知他學翦重華的功夫學到幾成,不過,對我們神鷲門的武功卻十分熟悉。此人雖然荒唐又難纏,但心腸卻不壞。聽他說,闋前輩當年曾經將一些神鷲門秘笈托付翦重華保管,翦重華囑咐弟子不得偷學,結果他的弟子們果真一絲不苟地遵循其命令。饒是蒼翼心癢難熬把神鷲門秘笈都背得滾瓜爛熟,卻一點兒也不敢修習。若換做端木平之流,隻怕早就據為己有。就不知他們此時忽然要尋找闋前輩的下落,是何原因?」

嚴八姐自然不知,但心裡想:他們既然是翦重華的傳人,或許告訴他們闋前輩的下落也無妨。也許他們還知道翦小姐的下落?如此想著,他又罵自己糊塗。別人的家事與他何乾?大事上他且一敗塗地,又去管旁人的閒事?

鐵師傅看看他,道:「怎麼?被公孫老頭兒罵蔫了?哈,我以前隻知道程亦風有個幕僚,他敬如師長,今天聽他教訓你們,又聽說他如何在老道姑的屍體上動手腳,總算見識到此人的本領。」

「原來前輩當時還未走遠。」嚴八姐道,「公孫先生不僅足智多謀,還高瞻遠矚,晚輩被他教訓,心服口服。」

鐵師傅冷笑了一聲:「足智多謀高瞻遠矚也要見仁見智的事。你覺得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值得欽佩,有人偏偏覺得錦衣玉食日進鬥金是今生最高之追求,何必強迫天下人都接受你那一套?世間既有翦重華也有闋遙山。翦重華沒有強迫闋遙山去做為為國為民的大俠,闋遙山也沒有勉強翦重華去做縱酒放歌的浪子。他們一個追求仁義,一個隻講痛快,還不是結為莫逆之交?要是江湖人全成了翦重華的模樣,朝廷裡充滿了程亦風,這世界豈不是很無趣?」

這話嚴八姐並不贊同。如果江湖中隻有翦重華那樣的俠客,官場上隻有程亦風那樣的君子,天下百姓的生活該如何喜樂!不過他沒心思和精力和鐵師傅爭論,岔開話題道:「前輩用心良苦給我送來綠蛛手的藥方,想幫我對付端木平。不料我終究還是棋差一著,讓端木平脫身。實在是浪費了前輩的苦心。」

「嘻!」鐵師傅嗤笑,「端木平自廢武功,那也算是脫身嗎?論起陰謀詭計,我不得不承認遜他一疇,論起心狠手辣,我也絕對沒法和他相比。隻不過,有句話說的好——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為了保住那君子的名聲,使得自己變成一個廢人。看似他贏了一局,但是從此武林中誰還會把他當一回事?就算尊他一聲『泰山北鬥』『正道領袖』,不過是虛名罷了!所以,到頭來,今天這一局,他自己將自己鏟除了,免得咱們麻煩……哈哈……簡直好像你和人比武,本來已經快輸了,那人卻忽然橫劍抹了脖子。難道不值得大笑三聲嗎?」

話雖沒錯,但嚴八姐笑不出來。

鐵師傅自己大笑了幾聲,道:「我知道你想要堂堂正正地揭露端木平的嘴臉。不過,這實在愚蠢至極!追究起來,你和端木平的糾葛,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管你用什麼法子,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你瞻前顧後,一時怕手段不夠光明磊落,一時又擔心事情不能處理得乾淨徹底,結果總是想來想去,沒個決定。而就在你白費腦筋的時候,人家端木平步步進逼,把你打得手忙腳亂。到頭來,你自己周身麻煩,還拖累了一群朋友。今日能有如此結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你要是還這樣優柔寡斷,像個小娘們一般,將來禍患還多著呢!」

嚴八姐苦笑:「是,前輩今日暴露身份,日後隻怕擺脫不了端木平和那些正道人了。」

「我不是怪你拖累我。」鐵師傅道,「我這個人不管什麼是非,什麼好人壞人。我隻管自己人。既然你和闋前輩有些淵源,我沒道理看著你被端木平趕盡殺絕。再說,我看端木平不順眼,也是一層原因。所以,我今日做的事,純是我自己想做,你不要覺得虧欠了我。」

他越是這樣說,嚴八姐反而越是覺得過意不去:「前輩今後有何打算?隻怕正道中人不會就此罷休。」

「哼,他們也要有本事才能來纏著我呢!」鐵師傅不屑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幫你做的,也就這麼多。今後,你好自為之。」

這是告別的意思了,嚴八姐看鐵師傅轉身欲走,不過又停下腳步,道:「若你真想報答我,就替我做一件事——我家小郡主金枝玉葉,將來是要做楚國皇後的。你萬不可讓她被你那些榆木腦袋的朋友或者被袁哲霖這小賊慫恿去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

嚴八姐呆了呆——把白羽音托付給自己?

鐵師傅看出他的疑問,哈哈笑道:「我若還想繼續呆在王府,方才就不會替你們出頭了——那些武林匹夫要是三天兩頭要王府來找我的麻煩,豈不讓王爺不得安寧?好奴才不能給主子找麻煩。我在涼城也呆了十幾二十年,膩味了。且到別處耍耍去!你要是不被你這迂腐的臭脾氣害死,咱們後會有期!」說罷,飛身一躍,沒入樹林深處,沒了蹤影。

嚴八姐怔怔立著,心中煩亂更甚。不過,恐怕耽擱下去叫邱震霆等人擔心,便回到了大路上。果然殺鹿幫的人已經發現他不見了,折回來尋找。他不想多言,就推說自己隻不過找個地方解手,搪塞過去。一行人悶悶不樂地回到了涼城。

是日,依然寄�

��在菱花胡同的教會。不過,殺鹿幫一行月匈中怒火難平,非要痛飲一番不可,怕汙穢了這番邦菩薩的清淨之地,就到鬧市來買醉。嚴八姐也被他們拽了出來。隻不過他心中苦悶多於憤恨,喝酒心不在焉,旁人都醉得東倒西歪了,他卻似乎越來越清醒。約莫二更天的時候,邱震霆等人舌頭也大了,仍舊嘟嘟囊囊咒罵著端木平、武林正道和貪官汙吏,可說的什麼,卻聽不清楚。嚴八姐獨自喝悶酒甚是無聊,況且酒館裡悶熱得緊,他便出門來在街上溜達。

他也不知要去哪裡,隻是避開人多熱鬧之處,漸漸就遠離了酒樓飯館鱗次櫛比的街道,又繞過了花街柳巷,來到忘憂川附近。城樓上油黃的燈火倒映在水麵上,像是灑了一地的金子。遠處一間小小茶肆的門口,坐著一個頹唐的讀書人,大約是因為自家點不起燈的緣故,就在茶肆外借光讀書。

讀了一肚子的學問,卻不知道立身做人的道理,有什麼用?嚴八姐想,學了一身絕世武功,卻不能行俠仗義保家衛國,又有什麼用?為什麼明明是正確的事情,看起來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大多數人卻不去做呢?

他不禁扌莫了扌莫懷裡的優曇掌秘笈——天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神功,他卻毫無興趣,寧可這是一本經書,是佛經也好,番邦菩薩的經文也罷,誰告訴他今後的出路?

正自煩惱之時,忽然見到茶肆門口起了爭執,好像是幾個醉漢要趕那讀書人走,讀書人苦苦哀求,醉漢們卻是不聽,且對他動起手來。嚴八姐看不過人欺淩弱小,便喝道:「住手!」且大步上前去阻止。

醉漢們哪兒曉得他的厲害,隻當他是個尋常管閒事的,便動手動腳地威脅。而嚴八姐豈能容忍如此挑釁,當即一拳將前麵醉漢的鼻梁骨打斷,另一個醉漢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也被嚴八姐直摔出去,撞在門柱上,登時昏死。其餘幾人見情形不對想要逃跑,卻已來不及,嚴八姐連環掃腿,幾人就「撲通撲通」都跌進忘憂川去了。

「哈哈!」嚴八姐看著那幾個醉漢於水中撲騰掙紮,笑道,「今日要叫你們知道,天子腳下還是有王法的,就算王法不管,還有抱打不平之人!」他轉身想寬慰那書生幾句,可回頭看時,哪兒還有那人的影子?就連茶肆裡其他的客人也都逃得無影無蹤,隻有夥計躲在櫃台後發抖。

這位是某某大人的侄子,那位是某某大人的外甥……他用顫抖的聲音對嚴八姐道:「壯士,你惹了麻煩了,快逃吧!」

麻煩?逃?嚴八姐不禁哈哈大笑——他現在身上的麻煩還少麼?他在武林中敵人眾多,他要逃到哪裡去?可是,方才這樣恣意地出手,驀地將他心中的悵惘劈開一個缺口:行走江湖,不就該這樣快意恩仇嗎?隻要自己問心無愧,何必在乎旁人怎麼想?他是漕幫幫主還是賣國賊,是正道大俠還是魔教妖孽,他的手段是光明正大還是為人所不齒……何必在意?公孫天成說,路是人走出來的;鐵師傅說,不管好人壞人隻管自己人,兩人的觀點看似天差地別,但其實都暗含了一個意思:隻要自己堅持住一個方向,勇往直前,那便不需要後悔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豁然開朗,叫夥計「拿酒來」。那夥計隻是瑟瑟發抖,解釋說這裡是茶肆,並沒有酒賣。正巧此時忘憂川中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地劃近了,船上十來個壇子,船舷幾乎都被壓入水中了。嚴八姐就放過那可憐的夥計,吆喝船家買酒。可那船家一看到空空如也的茶肆,以及那幾個狼狽不堪正往岸上爬的醉漢,就知道這裡有是非,因猛力搖櫓後退。

嚴八姐本不是個貪杯之人,也不喜歡強人所難,但連月來被束縛壓抑得太久,今日偏偏要好好放縱一回,即飛身躍到小船上:「船家,我要買——」他話還沒說完,那船家已經嚇得跳水逃生而去。

嚴八姐瞧著他的腦袋在水中一起一伏,笑道:「我說要買酒,又不是要搶酒,你怕什麼?好吧,我雖一介草莽,卻不是土匪,酒錢在這裡!」因從懷中扌莫出一錠銀子丟在船上,接著就拍開一壇酒,豪飲起來。

借酒澆愁的時候,喝酒就好像喝水,既喝不醉,又覺得木然無味,心情大好的時候,即便是劣酒也覺得香醇無比。嚴八姐乾了一壇,又拍開第二壇。如此接連喝了四、五壇酒,已醺醺然有了些醉意。他感覺身上燥熱難當,即扯開衣襟,在船上舒展筋骨。此時,那優曇掌秘笈中的字字句句猶如全都有了生命,在他腦中跳躍不止,串連成一種怪異的咒語,指揮著他的奇經八脈四肢百骸如此這般地運動。真氣的運行從未如此順暢,招式的連接也好像信手拈來般的容易,他將空酒壇劈裡啪啦全都打了個粉碎,見河麵上燈光和自己掌心的綠光交相輝映,不禁放聲大笑:「哈哈,優曇掌既能殺奸賊,也能耍酒瘋,有趣有趣!神鷲門的前輩們,你們可不要怪我!」

「餵!嚴八姐!」他忽然聽見有人喚他。醉眼朦朧地一看,隻見迎麵駛來一艘畫舫,上麵擠滿了歌姬舞娘和形形色色的外邦之人,而蒼翼正和他們飲宴作樂,到了跟前,便問道:「嚴八姐,你怎麼在這裡?一個人喝酒多無聊?要不要過來一起喝?你別擔心,我不會再問你闋前輩的事來——我不怕告訴你,我等奉了太後之命來尋闋前輩的下落。本來你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我非把你大卸八塊不可。不過我們接到西瑤來的急信,說太後招我們回去,不必再打探闋前輩的消息。老尼姑他們已經先走一步,我說我輕功比她高明,就是晚她一天出發,還是比她先到,所以故意留一夜,氣氣她。」

嚴八姐已經有五六分醉了,沒留心蒼翼到底在說什麼,隻想:此人年紀不小,卻一團孩子氣。鐵師傅說他雖然熟讀神鷲門秘笈,卻絕不敢偷學,怕是也和這一派天真純樸有關。本來他死纏爛打十分討厭,但至少比中原武林那些偽君子們可親得多——於是,感覺蒼翼拉著自己的胳膊,也不掙紮,隨他跳到畫舫上。

這邊廂的宴會也正開到酒酣耳熱之時,在座客人有好些似白赫德一般高鼻深目,還有一些皮膚如木炭一樣黝黑,亦有模樣像中原人,但衣著卻大有不同的。嚴八姐雖然在運河上往來二十餘年,卻素沒有見過這麼多番邦人士。蒼翼則顯得和這些人很熟絡,一一介紹他們的家鄉,有蓬萊國有婆羅門,還有些國名須得卷著舌頭才能叫出來,嚴八姐聽也沒聽說過。「我們西瑤敞開國門,做四海生意,外國商旅使節我見得多了!」蒼翼炫耀道,「中原規矩多,稅又重,現在許多國家都願同我西瑤交易,而不到中原來,所以我臨淵城裡形形色色的外國人比這裡多得多了。」

他給嚴八姐斟上酒,說起自己如何追了半日也不見鐵師傅的蹤影,連康王府都找遍了,還是一無所獲,後來回到夷館就聽玄衣和朱卉說孝文太後命令他們速速歸國。他們正收拾細軟時,夷館的官員來邀請他們去畫舫夜遊,說此乃楚國朝廷對屬國官員的禮儀。玄衣等拒不承認西瑤是楚國的下屬,所以絕不肯享受此待遇,而蒼翼卻覺得花元酆帝的錢也無所謂,況且他喜愛向各國人打聽當地的武功,便欣然赴約。「可惜今天來的人沒一個會武功的。」他抱怨道,「我正悶得要死,就見到了你。不錯,不錯。」

「武功?」嚴八姐眯縫著醉眼,「紅毛番也有武功嗎?和我們有何不同?」

蒼翼道:「那自然是有的。要我說,天下武功可以分成兩大種,一種是內功,一種是外功。內功以中原氣功為鼻祖,無論是如今楚國人練的,我們西瑤人練的,還是他們蓬萊國人學的,都是一個原理。外功又分兩種,一種自然是拳腳刀劍的功夫,雖然中原有,但是歐羅巴也有,隻不過他們的劍術和咱們比起來,簡直是兒戲。另一種外功就是火器的功夫,這方麵不得不承認歐羅巴人最為厲害,不管是製造火器還是使用火器,他們技高一籌,咱們隻有偷師的份兒——那可惡的小偷公孫老頭從我國偷走《鑄造秘要》,裡麵記載的不少是歐羅巴傳來技術。」

他說得眉飛色舞,而嚴八姐卻全無興趣,隻一杯一杯灌酒,後來嫌酒杯不盡興,便搶了酒壺來喝,最後乾脆奪了酒壇子。畫舫上的各國商旅使節幾時見人這樣牛飲,都愣住了。他卻不在意,也不察覺,順手將空酒壇擲了出去,勁力巧妙角度刁鑽,在水麵上滑行十數丈,撞到了河堤也沒有破損,反而滴溜溜又轉了回來。眾人都拍手叫好,嚴八姐自己也起了興致,從畫舫上一躍而起,單足立在那水中的酒壇之上,玩心大起,乾脆輕輕在壇上一點,飛入空中,兩掌左右開弓,不知不覺就演練起了優曇掌來。

蒼翼這個武癡,見到他使出如此高明功夫,自己也被勾起了癮頭,當下也丟了一個空酒壇到水中,飛身跳了上去,來到嚴八姐的身邊道:「好小子,你現在也不收收藏藏,肯把優曇掌使出來了——咱們好好較量一番!」說時,已經一指朝嚴八姐的眉心戳去。

若是換在往常,嚴八姐理會得他的厲害,自然要小心應付。可是此刻酩酊大醉,根本看不清蒼翼的來勢,直到他攻到眼前才反應過來。然而,這卻正合著闋遙山所授「後發製人」的秘訣,且他酒醉之中,思緒混沌,完全依靠身體來應對,招式全都古怪萬分,是蒼翼所無法想象,然而卻又總是恰到好處,攻守得當。登時,兩個本來武功相差甚遠的人,就在河麵上鬥得不可開交,直看得畫舫上的人目瞪口呆。

他們兩個人踩著那浮浮沉沉的酒壇,一時順水而下,一時逆水而上,漸漸遠離的畫舫。最後甚至不知來到了什麼地方,周圍沒有一絲燈火,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纏鬥已久力氣不濟,更難以準確地踩中水中的酒壇,終於,兩人「撲通撲通」雙雙落水。

黑暗包圍著嚴八姐,帶著腥味的河水直朝他口鼻中灌來。他想要撲水泅泳,但是手腳觸碰到的如同虛空,無處借力——確切的說,是他感覺渾身乏力,也許因為是醉酒,活血是隨意運功以致真氣走岔的緣故。無心深究。隻是那窒息的感覺,像黑甜的夢鄉,慢慢侵襲。

莫非我才甩開了心頭的包袱,就要莫名其妙地葬身於此?他想,也好,人生如此無常,從巔峰可以墜落穀底,從穀底又可以頃刻升入雲端……累了,葬身在這忘憂川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他放棄了掙紮,任由黑暗將自己拽入無底深淵。可是心中又有一絲不甘:他還想要見符雅一麵。

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推出了水麵,又或者是他的元神出了竅,直飛到德馨長公主府。看到符雅靜靜地坐在房中,房內珠寶首飾綾羅綢緞熠熠生輝。她卻並不看重,臉上帶著淡然的微笑。她出嫁那天會是多麼美麗,嚴八姐想。人常說一個女子美到超凡脫俗,似仙子一般,符雅卻不是那種人物。她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可又無法想象她鳳冠霞帔,像個俗世的新娘。她那一種淡然的氣度及溫和的光彩渾然天成——她屬於鹿鳴山腳下那小小的學堂,那衣著樸素的女先生。若能時光倒流,回到當日,該多好!她若是不嫁給程亦風,和他去浪跡天涯,該多好!什麼朝廷,什麼江湖,什麼恩怨,統統不顧。隻要平平淡淡的過日子,有她在身邊……

這念頭一起,嚴八姐就暗罵自己卑鄙無恥——你是個落拓江湖的浪子,是個好高騖遠的庸人。程亦風是當朝一品,兩殿大學士,是個能以書生之身領軍抗擊胡虜的英雄,也是個獨排眾議推行新法為民謀福的君子。你要怎麼和人相比?而符雅待你如兄長,關心敬愛,你怎對人起了這種非分之想?

何況,你現在隻是在做夢而已!你身在忘憂川之中,你還是沉入水底吧!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終於歸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決心一定要徹底把端木平這個支線解決了……這個人物太能折騰了……作者都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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