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七月,蘇市。
陽光從梧桐深綠的葉間泄下,落在地麵形成了一片極淺的陰影。隨著太陽的西沉,地麵也終於不再熱得滾燙,而是稍稍緩和了些。
以往每年都會來的台風天,今年卻意外缺了席。
蘇市已經連續了一個月沒有降雨,溫度也一直居高不下。即便已經到了傍晚五點,室外仍悶熱的讓人有些心煩。
但與外麵不同的是。
萬象大廈的第三層,中央空調的冷風正在靜靜運行著。在臨打卡下班的前三分鍾,聞知才剛把手上那個項目的最後一頁復核完給同事發過去。
《博覽》編輯部的工位在三樓臨落地窗的位置。
她剛剛關了電腦,正準備走。對麵的產品運營已經先一步收拾好了包,正站在落地窗前張望。
說起來,《博覽》算是國內科普類的老牌雜誌,在業內也有一定的權威地位,但工資不高。他們同事之間有時也會開玩笑說,這裡唯一的優點也就是可以一眼望到樓下的風景。
「雖遲但到!」
「知知!你男朋友又來接你了!」孟橙站在窗前興奮道。
聞知剛收拾了東西站起身。
對麵話音未落,她拿著提包的手便明顯頓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
但同組的那些小姑娘八卦的心卻總是剎不住閘:「天啊,今天帥哥開的是阿斯頓馬丁誒。又有錢又專情,還有品味!關鍵還又高又帥。這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啊!」
「我怎麼就認識不到這種高富帥?」
「知知,話說你該不會就是網上說的那種豪門白富美,出來打工隻是給人生找意義的吧?」
聞知皺了皺眉,剛想解釋,便聽另一個同事在說:「關鍵要長得好看啊。像咱們知知長得這麼漂亮脾氣又好的,還是名牌大學畢業,誰不想娶回家?」
「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歡。」
同事們的聲音在耳朵裡過著,聞知心裡卻還是咚的一下。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
有人誇她漂亮時,她卻還是會下意識的以為那是一種諷刺。
因為在人生的前二十年,她都自知與這樣的字眼毫無關係,也從沒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過她——
除了一個例外。
而這唯一的例外,也不過是一場惡意的謊言。將她推向更深的自卑和痛苦。
她寧願從未有過。
而更諷刺的是,那個人此時就站在樓下。
「我不是……」
聞知皺了皺眉。聲音不大,但聽得很清楚,語氣也算是平靜:「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好啦好啦,開個玩笑還不行?」
孟橙笑嘻嘻的從落地窗那邊走過來,調侃道:「看來帥哥還任重而道遠呢!」
聞知咬了下唇,本來還想說什麼,但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無趣。隻得保持了沉默,拿了包跟著人群後麵往電梯口走。
今天還算幸運。
她們並沒有等多久,其中一座電梯很快便到了。
或許是為了增加空間感,萬象裡麵的三座電梯內部都裝有一整麵的鏡子。顯得明亮且寬敞。
門一開。
聞知隨著人群走進去,很不巧的被擠到了最角落的位置,就在那一整麵的鏡子旁。
她從小就討厭鏡子。
就算直到現在,臥室和辦公室都還習慣性沒有擺過小鏡子,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臉。
可即便她已經很快速的轉過身,視線劃過時,卻還是不經意間看到了鏡子裡倒映出的,一張清秀白淨的臉。
四年前的手術很成功。
此時,她右眼的周圍已經看不到任何曾經淡紅色的那種痕跡,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但不知道為什麼,聞知總覺得胎記仍存在於那裡。
也時不時就會想起幾年前,那條走廊裡,同學們和那個人一起對她的嘲笑。
時至今日,她都仍然記得那人評價她時的字眼。
「醜死了,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就是看她可憐而已。」
——
很快,一樓到了。
想到出門就要看到那個人,聞知心裡就本能的生出逃避和排斥。
她曾經也嘗試過躲開的法子,比如換工作,比如搬家,再比如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但都無濟於事。
賀嶼之總能再找到她。
就像他最開始在樓下等她的那幾天,她還可以從後門打車走。
可現在這個方法卻沒有用了。
他已懂得在後麵安排他的人。但凡自己出了這個樓,就意味著已經在那人可掌控的範圍內。
她厭惡這種感覺。
但對方卻好像從來都意識不到這些。
仿佛他沒有上樓到她辦公室裡麵等,沒有直接入股或收購她所在的公司,就已經是對她極大的討好和讓步。
也是。
他天生就出自那樣高位的家庭,又是獨子,在學校裡老師不敢說,同學也不敢惹。
他一直都有隨心所欲的資本,似乎也因此造成了某些情感上的麻木。
哪怕說的話做的事,會直接傷害到另外一個人。
他無法感知。
也不在乎。
電梯門開,聞知極慢的跟在人群後麵往外走。
或許是從小自卑的習慣,又或許是不想讓那人注意到她。聞知一直低著頭,看著地麵。
可世事往往事與願違。
才剛出了萬象的門口沒有幾步,去路便被人無聲無息的擋住。
那人長得很高,皮膚白淨。身上是隨意的休閒裝,但也早已褪去了多年前的那種少年氣。變得越發成熟,且有侵占性。
他像是一棵筆挺而青綠的樹。一上前來便自然而然的擋住了所有的陽光,隻給聞知留下了一片陰影。
每次他一過來,就讓她感覺危機四伏。
而此時,懷裡的雪山玫瑰恰如其分地抵在兩人之間。
很近。
聞知鼻尖處隨即有一股好聞的新鮮玫瑰的香氣傳來,以及對方月匈口上某種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氣息。很清冷的木質香,混合著雪鬆和白檀香木。
她曾經很喜歡賀嶼之身上那種說不出來的清淡氣味,現在卻隻想往後退。
可每當她退一步時,那人也會上前一步,最終便都成了徒勞。
「知知。」
他叫著她的名字。聲線放得很低,也很溫柔,但又有某種刻意的成分。仿佛不這樣做,她就會消失。
但聞知僵立在那裡,始終無法強迫自己擺出笑臉。
即便能感受到對麵灼熱的視線正筆直的投射過來,也還是習慣性偏低下頭去,眼神避開,語氣也冷冷的。
「不是說了讓你別來找我。」
她在別人麵前是烏龜,是兔子,是永遠安靜且沒有攻擊性的那一個。
可一旦麵對賀嶼之時。
卻會像啟動防禦機製似的,變成堅硬的刺蝟。
聞言。賀嶼之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莫名的啞。
「明天是爺爺生日。」
他說著,語氣輕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她會拒絕一樣。
這變得一點都不像他。
以前的賀嶼之在麵對她時總是高高在上,囂張跋扈,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對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會過問她的感受。
他是有錢人家的獨生子,而她隻是他家裡阿姨的孩子。
哪怕他們之間還有一層虛無縹緲的。
可笑的「娃娃親」。
但無奈的是,賀嶼之提到爺爺時,聞知的心裡卻還是酸軟了一下。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成功了。
「我自己會坐飛機回去。」
聞知站在那裡許久,卻直到半晌後才輕聲說。
她心裡的糾結和混亂密雨如織。
可當目光不經意抬起時,最終還是無意且短暫地撞上了,對方正看向她的視線。
以至短暫的四目相對。
聞知心口緊了一下,後背僵直。
男人的那張臉似乎褪去了少年時的輕狂與跋扈,氣質也沉澱的愈發成熟,比那時多了幾分殺伐與冷靜。
但仍然留下了漂亮流暢的下頜輪廓。
再往上,是那雙依舊流利清亮的瞳仁,眼尾狹長,雙眼皮的褶皺深且勾人。
有時她腦海中仍然會浮現出幾年前她喜歡他時的場景:
嚴謹且昂貴的高中,幾個男生背靠在走廊白色的欄杆上,身後是北城那片蔚藍遼遠的天空,有種天然的少年意氣。
無論周圍有多少人,但走過去時,好像永遠都屬那個人最為亮眼。
有時熟悉或是有所交集的男女生過去,會惡作劇般的餵一聲。
他人高腿長,身板筆直。冷白的皮膚總是在人群中格外出挑。一手隨意插在褲袋,另一隻手拿了隻銀色的打火機。
單單是家裡有錢也就算了,偏生還長了那樣一張英俊無匹、又有些散漫多情的臉。笑起來有種又邪又壞的感覺,卻又讓人舍不得責怪他。
哪怕他舉止總是飛揚跋扈、有時候甚至無情得有些殘忍。
可每次夾在女生中間路過他時。
隻消和他少一對視,她心裡的緊張就總會流火般不動聲色的燒起來——
就像其他女孩子一樣。
可聞知直到現在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