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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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實撫須:「多虧村正,解開我等許多疑惑。當下在查丁小乙之妻之子在豐樂犯下的案子,還有樹下新挖出屍骨的身份,所以仍要多請教老先生一二。」

常村正忙道:「大人忒客氣抬舉,老朽不敢當,歲數大了,說話亂,講著講著就偏出許多。」

柳桐倚問:「村正與丁小乙之父生前是否有交情?」

常村正一嘆:「丁本富生前獨來獨往,跟誰都不算有交情。不過我們倆生前年歲相近,聊過一二。」

張屏問:「丁小乙的母親是誰?」

常村正欽佩地看他:「先生果然明察犀利,一言即中關鍵。丁本富一輩子沒娶媳婦,他這個兒子,唉……」

鞏鄉長道:「舅爺,大人們是為了查大案才找你我問話。或須須末末的事兒也跟案情有關聯,您老人家就莫要藏話了,一並說出來,才是最好的。丁本富地下有知,也不會怪您。」

常村正又嘆了一口氣:「也罷。不過老朽不知確實,所說有些僅是推測,望大人們見諒。大概是四十多年前,丁小乙剛買了船,搭上小亭口工坊那邊的線開始送貨,有個女子突然來找他,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說是他兒子。」

眾人神色各異。

鞏鄉長含蓄地問:「那女子,是什麼來歷呢?」

常村正再唉了一聲:「大人們可曾聽說過,碼頭之類的地方,有一種女子,叫船娘?」

張屏和柳桐倚都愣了一下。其餘人的眼神充滿了然。

冀實問:「那女子來自寶豐碼頭?」

常村正道:「回大人話,老朽未正麵問過,但從丁本富與老朽言談中透露的一二推斷,約莫如此。丁本富年輕的時候沒錢娶媳婦,他在寶豐那邊船上做工時,與船娘有過一二……」

桂淳憋不住道:「大人們恕罪,卑職冒昧插一句嘴,這樣的女子,輕易不會懷孕吧。想來丁本富在寶豐碼頭那會兒也沒什麼錢,做不了定樁兒。這女子成天在水麵漂來漂去,如何確定孩子是丁本富的?又怎的孩子七八歲了,才來認爹?」

常村正沉默了一瞬:「這個……丁本富後來與老朽閒聊的時候提過一嘴,說那女子有孕的時候來找過他,他那時確實沒錢,正犯愁怎麼養,女子忽跟著別人走了,也沒給他一句交代,自此毫無音訊。數年後突然帶著孩子來了。」

穆集也沒憋住:「此女如何解釋復又出現之事?」

常村正道:「回大人話,那女子說,當時她看丁本富太窮了,怕他養活不了她們母子,不想做丁本富的累贅,就跟了別人。後來她跟的那人死了,她要改嫁,而今的相公容不下這個孩子,孩子大了也好帶了,恰好她聽說丁本富仍是孤苦伶仃的,日子過得去也養得起另一口人了,就把孩子丁本富送來了。父子倆可以做個伴兒。」

眾人的神色又各有精彩。

鞏鄉長也咳嗽了一聲:「丁小乙他爹,便這樣認下了他?」

常村正點頭:「認了。」

穆集感嘆:「真是一個善良人!」

常村正道:「也……做了滴血認親,血融了。」

張屏道:「滴血認親之法,並非盡準,實有破綻。」

桂淳側轉過臉,穆集和鞏鄉長猛眨眼,沒言語。

冀實又抬袖掩口輕咳一聲,正色:「丁小乙與其父,形容相似否?」

常村正道:「丁小乙……可能隨娘。不過老朽也未曾見過其母……這孩子跟他爹處處反著來,丁本富臉長他臉方,丁本富因有病的緣故,一直挺瘦,飯量也不大,丁小乙打小身板還挺壯實,能吃能喝。丁本富性子悶,不怎麼與人來往。丁小乙長到十來歲就到處混。他爹想讓他學跑船運貨,他不愛做,隻愛在岸上待著。丁本富好攢錢,他就能花錢。」

鞏鄉長點頭:「這我倒記得。丁小乙比我歲數大。他爹出事的時候我也才十歲左右。小時候隻知道有個渠裡村的混子老到我們村晃悠,手腳不太乾淨。他爹是個使船的,天天追著打他,往各家賠不是。就是丁小乙父子。丁小乙的爹按說那時候歲數也不大,瞧著跟個小老頭似的,咳嗽聲老大。」

常村正道:「丁本富比我長一兩歲,出事沒的時候還不到四十。」

張屏眼中光芒一斂:「丁本富不是病逝?」

穆集忙道:「尚未來得及知會柳斷丞諸位,縣中記錄,丁本富是因大樹傾倒,被樹枝戳傷而亡。」

常村正道:「這事蹊蹺。丁本富是在船裡沒的,確實有棵樹倒了,砸中了他的船。但樹枝竟能穿到船艙裡紮進他月匈口,忒巧合了。」

張屏和柳桐倚神色又都微微一變。

鞏鄉長嗐了一聲:「有時候事就這麼寸!那丁小乙呢,據我所知他一直不正混。」

常村正道:「他爹攢的那點錢沒多久全被他跟糟踐了。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從外縣騙了個姑娘成親,姑娘挺漂亮。可憐天天被他打。一開始鄰居還勸,後來他媳婦哭著求,讓四鄰八舍都別勸了,勸的時候丁小乙嘴裡應承著,一轉頭打他媳婦打得更厲害。唉,造孽。」

穆集道:「但丁小乙之妻改嫁回豐樂縣後,與其子在豐樂縣犯下了大案。還請村正多回想回想,這對母子當時有什麼異常?」

常村正認真尋思了片刻,搖頭:「稟大人,老朽並不知什麼異常。老朽與丁本富的兒子沒什麼來往。他娘子一個婦道人家,更所知不多。估計也就黃郎中與他家接觸多些。」

柳桐倚溫聲道:「正要問村正,丁小乙所住的小屋是否是他家建造?後來為何會是罪婦黃氏母女住在其中?」

常村正道:「丁小乙家住的那屋子原是本鄉一位安大戶家的,他家有幾片地沒包給佃農,雇人耕種看守,供自家吃用。他家待人寬厚,在村邊起了兩間屋子,讓去地裡乾農活的人歇個腳,吃口飯,夜裡看地的守上下半夜的人臨時在那裡睡一睡。還堆放了些農具。他家多年前出過敗家的,賣了不少地,也雇不起太多人了。剛好那時候丁本富想在岸上買個宅子,相中這處小屋一個人住合適。他不喜歡與人打交道,那屋子位置也剛好,就買了。另一邊的棚子房是他自個兒另請人搭的,他認了兒子後,丁小乙之前就住裡邊。」

桂淳挑了挑眉。

張屏、柳桐倚和燕修都明白他想說什麼——

丁本富貌似並不缺錢,但隻蓋了簡陋的棚屋讓小孩子住,真的把這孩子當自己的親兒子?

常村正說了許多話,稍喘了一口氣。

冀實和藹道:「村正請飲些茶水。請教之事甚多,一件件徐徐捋過,不必著忙,隻是須你多累了。」

常村正連聲謝過冀大人關愛,喝了些茶水。

鞏鄉長識相地提示:「舅爺還未說,為什麼這屋子會到了那大逆不道的罪婦手裡?罪婦家與丁小乙家是否一直有往來牽扯?」

常村正猶豫地看看冀實和柳桐倚張屏等人。

冀實看出他的顧慮,又藹聲道:「逆婦犯下滔天大罪,但其父早已亡故,按本朝律法,不追責先人,村正提及時,仍一般稱呼即可。」

常村正鬆了一口氣,才道:「丁本富不認得黃郎中,他過世的時候黃郎中還沒到村裡。黃郎中比丁本富和老朽小了十多歲,若活到現在,也就六十來歲。他在丁小乙成親前後,才娶了楨家的女兒住到村裡的。丁小乙的媳婦想不開,尋了好多回短見,都是黃郎中給救回來的,後來熬到丁小乙死,能再嫁人,想是心存感激吧……丁小乙也愛找黃郎中看病,不過這人喜歡不乾不淨地亂唚,誰也不會真待見他。」

冀實徐徐道:「潘氏前日在豐樂縣公堂供認,丁小乙當年係被她毒殺。此案或會重新調查。請教二位,丁小乙身亡前後與當時,有無什麼蹊蹺?」

鞏鄉長和常村正又都定了一下。

鞏鄉長先恭敬道:「稟大人,時隔十多年,慚愧很多事記不清了。小人隻記得,丁小乙死得挺突然,衙門查過,還驗過他的屍首。未有驗出什麼,方才下葬。丁小乙活著的時候,小人與他沒怎麼打過交道,不過本鄉裡的人都知道,他整天打老婆兒子,突然暴斃,必有人懷疑。」

柳桐倚問:「須有人報官,衙門方才會查。當日是何人向官府舉告?」

鞏鄉長再一定道:「這個……小人真真是不知道。」又看向常村正,「舅爺可有印象?」

常村正搖頭:「老朽也不知情,不論是誰捅到衙門去的,肯定不會到處宣講。丁小乙活著的時候應沒什麼人與他交好。或是欠了什麼人的錢沒還上,債主報的官?」

桂淳又道了聲恕罪插話:「若丁小乙欠了錢,他死了,他娘子也一遭被官府抓了,他兒子歲數還小,還錢更沒指望。債主應不會這般作為。」

鞏鄉長點頭:「極是。」又滿臉慚愧地拱手,「小人想衙門的卷宗定有記錄。大人們需得勞累翻找了。」

皺眉回憶的常村正卻忽地道:「是了,老朽記得,當時有個陌生的婦人,抓著丁小乙的娘子打罵不休,言語汙穢,十分潑悍。村裡人看不過去,將其攔阻。」

張屏問:「村正可還記得那婦人的相貌?」

常村正再努力回憶:「老朽隻記得,那婦人歲數不算小了,約莫有五六十歲,個兒不甚高,不算胖也不算瘦,臉龐有些方,留著老長的指甲蓋兒,穿戴挺體麵,但言語舉止十分不堪。她說她打丁小乙的娘子,是因為丁小乙的娘子不規矩……」

當時天已半黑,丁小乙家小屋外圍了幾層村民。那婦人與丁小乙的娘子站在院中,都披頭散發。婦人臉上厚厚的脂粉已汙,對著丁小乙的娘子破口大罵,幾個婆子都難壓製她,直是要把潘氏一寸寸撕爛生嚼進肚一般。常村正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如此凶悍怨毒的神情。

「殺夫偷漢的小□□,爛XX,騷****的貨,你們還幫她?不怕她勾你男人,勾你兒孫,鑽老墳堆裡往囫圇骨頭上蹭!老娘跟你們說,要怎麼對付這種貨!拿鋼釺從***穿了她,擱火烤,生燒,都燒不爛她的騷和賤!老娘弄不死你,就先弄爛你那賤母老娘,你家所有***的娘們爺們都逃不出老娘手心——」

丁小乙的娘子哭:「你才賤,你才賤,你才是那個爛人!你們壞了我一輩子,丁小乙是老天開眼他遭報應!你也不會遠!」

常村正與幾個鄉賢覺得過於不堪,但不知該如何上前勸阻,幸虧人群中某個機靈的開始喊官差來了,官差來了,那婦人惡狠狠地罵了幾句,卻有收勢跡象。

丁小乙的娘子大哭道:「請官差,咱們去見官,求大老爺斷一斷,到底哪個不要臉的爛舌頭講瞎話!看看是我殺了丁小乙,還是老天收了他……」

婦人尖厲道:「賤人又想著發騷勾搭大老爺?看看你那破樣兒!」

有人喝止,令其不得造次。那婦人又放了幾句汙穢不堪的狠話,姿態漸漸軟了下來,被幾個婆子拖走,想是趁機離去了。常村正再也沒見過她。

而且,當日看著丁小乙的娘子與那婦人對峙的神情言語,常村正覺得,她應該沒有謀害丁小乙。

唉……不過而今再論,都不一定了。

世事吶……

冀實再緩緩道:「潘氏前日在豐樂縣衙招供,多年前,她確實有一情郎,因此才毒殺了丁小乙。二位可知什麼痕跡線索?」

常村正與鞏鄉長沉默了一瞬,二人的神情都更沉重復雜。

冀實又補充:「查案之需,望二位盡能直言。」

鞏鄉長猶豫了一下,拱手:「大人恕罪,小人平日當真不怎麼留意這些事兒。隻有一點我記得挺清楚。那丁小乙嘴裡不乾不淨,總到處跟人說他娘子不規矩,這種自家告知天下自己是王八的作為委實挺稀罕。但,這種事,不是一個人的事兒。鄉親村鄰,彼此都熟,按理說,不太能瞞住人。卻沒認真聽說詳細哪個人與丁小乙的娘子有過什麼……或也是小人畢竟不與他們住一個村?」這麼說著,看向常村正。

常村正仍是沉默不語。

穆集含蓄地道:「或有其他緣由能令兩人時常見麵,且不引起懷疑。譬如,婦人家總要買點針頭線腦,日常也會有些頭疼腦熱……」

鞏鄉長道:「丁小乙的娘子的奸夫應不會是黃郎中。」

常村正亦開口:「不是黃郎中。」

冀實眼光微爍,張屏、柳桐倚、桂淳、燕修的精神都一振。

穆集自知問到了關鍵,留意壓抑著得意之感問:「為何?」

鞏鄉長道:「小人鬥膽說一句,罪婦黃氏萬惡不赦,但她爹著實是個好人。這片鄉裡,各家都稱贊他的醫術人品。以他品德,不可能如此。」

常村正點頭:「黃郎中行事素來光明正大,實為一名君子。鄉野之中,好傳閒話,沾上星點,對女子便不得了。黃郎中從不獨為婦人看診,必要其家人陪伴左右。若家人不便陪伴,就請村裡的產婆媒人等婆子至少兩名相陪。而且黃郎中那宅子內常年有看病的來往,女子若登門求醫,便在另在一屋看診,門外懸掛布簾,內有陪伴。十分周全。」

鞏鄉長補話:「且,丁小乙的娘子雖然美貌,黃郎中之妻仍要勝她幾分。隻是心智不全。黃郎中是個癡情人,這般好醫術,隻為了他娘子方才一直住在這帶鄉裡。」

張屏開口:「據戶冊卷宗記錄,潘氏三十二年前嫁丁小乙。罪婦黃氏數日前亡於豐樂縣牢中,卒年三十一歲,黃郎中之妻生罪婦黃氏時難產而死。即是潘氏嫁到渠裡村後約莫一年左右,黃郎中之妻就亡故了。」

常村正與鞏鄉長頓了一頓,鞏鄉長婉轉地道:「罪犯黃氏係大逆不道之人,小人絕無為其父黃郎中開脫之意,諸位大人可再傳幾位村民詢問。或是問幾個婆子能知道得更詳細些……」

冀實溫和地說:「二位既已在此,尤其常村正這樣熟知往事的忠厚長者,吾等仍是要先盡請教,將事情一件件捋順,之後再論其他。兩位也請不必顧忌,隻是又多勞累了。」

張屏微微皺眉,鞏鄉長在此前一直表現得十分平和,提及黃郎中時,突然激動了起來,有些蹊蹺。

而且,查案的這些天,有句話他一直不斷聽到——

黃郎中,是個好人。

他回想起在豐樂縣時,閔老大夫的話——

「那位黃先生,應非醫者出身,是個挑攤走方的郎漢,後或遇人點撥,回頭上岸,真的習了歧黃術,留在鄉間行醫……」

穆集自覺已切到中心,觸及要點,繼續追擊道:「黃郎中或乃真君子,但方才二位也說,丁小乙之妻屢屢被他救治,這兩人年歲相差不大,或是郎無情妾有意……」

常村正重重咳嗽一聲:「有意無意不好說,但有一事現在回想也不大尋常——方才鄉長已提到了。丁小乙是個十足的潑皮混子,隻要他媳婦與哪個男子離得近了些,甚至路上遇到,或是偶爾掃了一眼,他都要各處混嚷,他媳婦與人有染。誰見了他兩口子都繞著走,生怕被沾上。但他似從未如此編排過黃郎中……」

鞏鄉長道:「他想著求黃郎中治他那病吧!」

穆集眼神一閃,再問:「丁小乙亦有病症?」

鞏鄉長與常村正互看了一眼,常村正閉了閉眼:「唉,本不當言談此類事,老夫今日便豁出了這張老臉!丁小乙小時候,就是被他爹認下後不久,在河邊爬樹玩,打樹上掉下來,可巧……傷到了根本……鄉裡都知道這麼個事兒,所以他才從外縣騙了個姑娘……」

常村正說到這裡,忽然有點晃神。

穆集不待他人開口,即刻再問:「村正可是想到了什麼?」

常村正忙道:「大人恕罪,老朽乃想到些不相乾的瑣事……」

冀實撫須溫聲道:「不妨說一說,很多看似無關的細節,實則都十分有助於破案。」

常村正道:「確實與案情無關。老夫隻是想起,當時丁小乙掉下來後,老朽正好見著了他……」

那日他恰巧有些傷風的症候,到大夫那裡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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