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破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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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雲山上的日子很好,他想見塵不到便總能看見。

有時候聞時練著功,疲累間一轉頭,塵不到總會抱著胳膊倚門望著他,而後朝屋裡偏一下臉說:「老毛煎了鬆筋骨的藥,過來泡著歇一會兒。」

「我不累。」他也總是這樣回答,腳卻不知不覺往屋前走。

等到他走到麵前,塵不到便會攤開手掌說:「手呢,我看看。」

他遲疑片刻,把手伸過去。

塵不到拇指一捏穴位,酸痛感才後知後覺地在他骨骼間泛濫開來。

「關節已經僵了,嘴倒是硬得很,金翅大鵬的鳥喙都比不過你。」塵不到抬眸掃他一眼。

聞時無聲動了動唇。

「又咕噥我什麼壞話?」塵不到笑起來。

聞時看著那笑怔愣片刻,偏開目光道:「說鳥,沒說你。」

金翅大鵬便會撲著翅膀朝門口啄過來。

……

有時候,山裡會毫無來由地下起雨。

聞時運氣糟糕透頂,每次下雨,他都在半山月要的山道上,還偏偏是最長最荒的那處,連個暫避的地方都沒有。

鬆雲山的雨聲沙沙的,很大。塵不到的聲音被蓋了大半,模模糊糊並不清楚。

聞時總是先看到頭頂的油紙傘,再回頭看到塵不到。

「誰罰你了,在這裝水鬼嚇唬人。」塵不到說。

他剛回山,卻沒有什麼風塵仆仆的樣子,連衣袍袖擺都一分未濕。相比而言,聞時就狼狽一些。

塵不到遞了帕子給他,聞時接過來,跟著往山頂走。

山道狹窄,他們又並用著一把傘,肩臂總是相碰。

聞時擦著臉走了兩步,頭也不抬地開口問道:「不是過兩日才回麼。」

塵不到挑眉看了他一眼:「哪兒聽來的?」

聞時沒吭聲。

塵不到:「又是哪個半吊子小卜算算出來告訴你的。」

「半吊子卜算」本人:「……」

「跟卜寧呆一塊淨學這個了吧。」

「沒有。」

「當真?我晚些時候問問他。」塵不到半真不假地說:「你現在攔還來得及。」

聞時拉不下臉,冷冷道:「誰要攔你。」

過了很久,他又硬邦邦地蹦了一句:「怎麼攔?」

塵不到笑了好一會兒。

聞時在他的笑裡朝山頂一瞥,看見彎月融在雨裡,掛在不知多遠的天邊。

……

山上最冷的時候,山頂山月要各間屋裡也都是暖融融的。

大小召常在屋裡弄炭火爐,尤其愛往塵不到的屋裡薅些果子和鬆脂,一並放進爐裡,能燒出一種特別的山林香味。

不用練功不用入籠的時候,她們也愛把聞時往那屋裡薅。

聞時會的所有東西,幾乎都是跟塵不到學的——字、畫,還有下棋。

前兩者他都學得很好,下山唬人綽綽有餘。唯獨最後那樣,怎麼學都是臭棋簍子一個。

相比而言,卜寧、鍾思、莊冶就都厲害得多。尤其卜寧和鍾思,不僅棋藝不錯,還特別好這個。

偏偏塵不到閒來找人對弈,放著會的不挑,總挑他這個臭棋簍子。

聞時既樂意又不大樂意,因為他一下棋就容易犯困。

那天他又在塵不到那裡下棋。

外麵下著大雪,白茫茫一片,屋裡有裊裊的帶著鬆香味的煙。聞時手裡抓了一小把棋子,在等招的時候半垂了眼,看著塵不到拈著棋子的手指,忽然迷糊了一瞬。

他在鬆散的困倦裡,聽見有人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叫他:「聞時。」

而他隻是聽見這個聲音,就難過得好像被人抽空了靈相,隻剩下孤零零的殼。

聞時心髒一跳,倏地睜開眼。

那種難過的情緒遲遲緩不下去,過了好久,他才恍然回神,聽見塵不到問他:「怎麼了?」

聞時搖了一下頭。

「我不在山裡,你又熬了幾宿?都困出眼淚了。」塵不到指了指榻:「去躺會兒。」

「我不困。」聞時說。

他盯著塵不到看了很久,才低聲重復道:「不想睡。」

我不想閉眼睡覺。

……

聞時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而山裡的日子又過得很快,有時候好像隻是一個轉身的時間,就囫圇換了季節。

直到某一天,難得有正經時候的鍾思問了他一句:「噯小師弟,怎麼了你這是?」

他其實應該不比聞時大多少,可能幾月都不足,但就愛這麼叫。不僅對聞時,對卜寧也總是「小師兄」「書呆子師兄」「神算子」的混著叫。就連莊冶,他調侃起來都是帶著諢名叫「好好師兄」。

那應該是快到年關的夜裡,大小召學了山下的食法,吊了濃濃的湯,燴了各種山物,盛在銅鍋裡。

師兄弟幾個圍坐著,邊吃邊漫無邊際地閒聊天。

他們常於世間來去,見慣了種種。所以每次閒聊總避不過的一個話題就是「生死」,有時聊得認真,有時隻是說些相關的見聞。

那天不知怎麼提到了輪回,大師兄莊冶便聊起了他在西南某地碰見的事。

他說那裡有個村子,村子裡的人信奉一個傳言,說當人將要過世的時候,如果有什麼實在放不下的人,就把他們貼身佩戴的東西或是衣物留一樣下來,用棉麻線纏好,埋在離墳三丈的地方。這樣一來,等到輪回轉生,就還能早早碰上。

那些夫妻、至親便常會這樣做。

「我聽著倒像是受了傀術的影響。」莊冶說,「傳著傳著便傳歪了。」

卜寧卻道:「也不全是如此。」

「師弟你知道一二?」莊冶慣來認真,閒聊也常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在一本書冊裡翻見過。」卜寧本身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早早擱了碗筷,隻借著爐火慢慢烘手,「跟你聽來的略有些出入,唔……」

他斟酌了一會兒,說:「凶一些。取的不是貼身之物,得是骨血。」

「骨血?」莊冶愣了愣,「生取?」

「生取。」卜寧點頭。

莊冶皺起眉:「那就遠非常人能受了。」

「自然,若不至於此,哪能入過輪回還惦記著。」卜寧應了一句,「不過這種重術看看便罷,少有人用。」

「算了吧,不知真假還得受大罪,輪回也好下輩子也罷,都是些虛詞。」鍾思一手架在曲著的腿上,懶懶散散地後靠著消食:「誰拿這些賭個虛無縹緲。」

「看待輪回之事,山下人跟咱們不大一樣。」莊冶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我聽他們爭執起來動輒不得超生,情深起來又張口閉口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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