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九十六章 太陽是野花的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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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聽著柳三月這個問題,抬頭看著簷上的燈,想了很久,說道:「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這怎麼說?」柳三月輕聲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並不信鬼神,年輕人一般不會信這種東西。」老人笑著說道,「那個時候,意氣風發,滿目山河如同都是自己的人間,春風得意,總覺得萬事無不可成,又哪裡會去信這種東西?」

「是的。」柳三月輕聲笑著。

「但後來年紀大了,走過人間數十載,開始明白,有些東西是不可企及的難以遙望的存在。於是便慢慢成為了遺憾,活得越久,遺憾越多也越大。於是便開始將希望寄托在外界,寄托於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柳三月靜靜地聽著,躺在椅子上微微偏頭看向老人,說道:「看來您也有一些遺憾。」

老人哈哈笑著:「哈哈哈,活在人間,誰能沒有遺憾?你也會有遺憾,哪怕現在沒有,誰能保證以後也沒有?」

柳三月不住地笑著,然後笑著笑著笑意便斂去了,安靜地看著頭上青簷,看著那黑色人間裡高懸的那一盞燈火,眸光裡有些許多的滿溢的不肯逝去的色彩,柳三月長久地看著,似乎想要將自己沉沒在那片燈火燃燒的光芒之中,直到忘卻很多的東西。

「是的。」柳三月輕聲說道,「但是不可否認,遺憾也是人間獨有的色彩與風景。萬事如願,這樣的人間便少了很多的生意,便無法躍動在看見它的人的眼睛裡。熱愛是一個光芒萬丈的詞語,遠勝過一切跳動的情緒,但熱愛的來源,便是因為遺憾,而不是圓滿。」

柳三月低下頭,又笑了起來。

「我是這樣的。」

我有些遺憾。

所以我永懷熱愛與赤忱。

這是柳三月沒有說出的話語。

但是老人聽得出來,所以他笑著看了柳三月很久,說道:「像你這樣的,人間倒是少有。」

柳三月輕聲說道:「所以當我看見大澤裡的一些東西的時候,我才會那樣的惶恐。」

「那是什麼?」

「巫山神女,瑤姬。」

小院子中一片寂靜,夜晚山中蚊蟲輕鳴的聲音不住地響著。

老人沉默了很久,看向大澤,輕聲說道:「原來是山鬼大人。」

柳三月歪頭看向老人,再次問了那個問題:「您信鬼神嗎?」

老人輕聲說道:「我不信。」

「哈哈哈哈。」柳三月少有的放肆地張揚地笑著,因為笑聲過於熱烈,所以一些傷口再度滲著血。

但柳三月沒有在意,緩慢地,一點點從躺椅上走了下來。

老人這一次沒有攔住他,隻是問道:「你要去哪裡?」

柳三月輕聲笑著,扶住一旁的牆壁,慢慢地向著院子外走去。

「人間劍宗,不,是人間需要知道這個消息。」

老人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在自己身後的牆根下扌莫了根拐杖塞給了柳三月。

「多謝。」柳三月接過拐杖,道了一聲謝,緩緩地在夜色繁花裡離開。

北台裹著衣裳,坐在一塊橫亙於山道上的一塊山石上。

這塊山石很高也很陡峭,就像一處縮小版的山崖一般。

北台坐在山石邊緣,晃悠著雙腿,微微笑著看著青山夜色。

穿過這條山道,是一片環形的山穀,裡麵很空闊,因為藏身於青山裡的緣故,也很隱蔽。

當年槐安後帝李阿三便常年在其中屯著二十萬軍隊,隨時準備用於踏上雲夢澤對麵的那塊土地。

現在那裡麵更多,有三十萬。

人們一般會用三十萬青甲作為它的名字。

因為他們的衣甲是青色的,這是一種淡雅的色彩。不如藍的深沉,也不如綠的生動。

但色彩並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那些青色的衣甲,每一件都由青天道的人刻下了密密麻麻的道文,並且運用了槐安日益成熟的機括工藝,是人間甲兵的巔峰。

青天道與北家相親近千年,才打造出了這樣一支軍隊來。

所以人們會說青甲而不是青兵。

便是因為甲重於人。

槐都那個陛下當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沒有在意。

一統人間的妖帝神河,當然有不在意人間一切的底氣。

北台想著這句人間的贊語,卻是諷笑了起來。

倘若真的不在意一切,那憑什麼他們北家便要永遠不能踏入修行之路?

夜風有些寒冷,所以北台裹了裹衣裳。

但其實已經是暮春時節,北台穿得也不算薄,哪怕敞開衣袍麵對著夜風,也不會凍得瑟瑟發抖。

但北台裹緊了衣裳,晃悠著腿,身子卻是在微微地顫抖著。

不知是因為那條斷了的腿還沒有完全好,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北台在等一個人。

一個來自天獄的人。

他不知道會是誰過來。

但是總有人會過來。

北台在這春日寒風裡,已經等了好幾日。

在陳懷風去了西外街那個茶葉鋪子之後,北台便來了。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哪怕身為南衣城北家大少爺,也隻是世俗之人,去了巫鬼院十來日,什麼也沒有學,隻是睡覺,而後閒逛。

所以北台看著昏暗的夜色山道,想著如果還沒有人來,就先回去一趟,洗個熱水澡去去這幾日的寒氣再來。

當北台這樣想著的時候,山道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些聲音。

像是有人在快速的,卻也斷斷續續地走著一般。

看來不用回去一趟了。

北台微笑著想著。

那人很快便出現在了北台的視野裡。

是個帶著刀的人,身形閃爍,刀勢如風,快速地向著這一處走來。

北台愣了一愣,為什麼是西門?為什麼不是林二兩或者簡十斤?

西門也愣了一愣。

他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見南衣城遊手好閒的北台北公子。

所以他停了下來,皺眉問道:「北公子在這裡做什麼?」

「等你。」北台微微笑著說道,看了一下四周,本想瀟灑一點跳下去,但是山石有點高,而且自己腿還瘸了,這樣跳下去,估計會很狼狽,可能還會摔得一身泥水像條蠢狗一樣。

於是北台打消了這個念頭,坐在山石上,補充了一句:「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西門挑了挑眉,說道:「等我做什麼?」

「我想要回一點屬於我們北家的東西。」

西門明白了什麼,抬手伸進懷裡,扌莫出了那塊兵符,說道:「這個東西。」

「是的。」北台嘆息著,說道,「是的啊,西門大人,現在,請把它給我吧。」

西門平靜地說道:「當兵部侍郎柳大人從槐都來的時候,這東西便已經不屬於你北家了。」

「如果我一定要呢?」

「那便是謀反。」

北台輕聲笑著,想著謀反這個詞,心道難道不是你們逼的嗎?

「我不認可。」北台止住了笑意,靜靜地看著西門,「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這不能叫做謀反。或者換種方式而言,當你們覺得人間有亂事,便要強行奪去這三十萬青甲的時候,便代表了,不管我們北家怎麼做,你們始終沒有相信過我們,你們始終覺得我們便是亂臣賊子。」

「既然反正是亂臣賊子。」北台抬起頭,看著一片昏沉的夜色,淡淡地說道,「那不如直接坐實。」

西門聽著這句話,卻是看向了山林四處。

「青天道的人不在這裡。」北台輕聲說道,「也沒有旁人會出手,此事」

北台鬆開了一直裹住衣裳的手,漫天風雨倏忽之間降臨這一片青山。

「隻代表我個人,個人的,少年立場。」

西門看著那瞬間淹沒青山的一場風雨,終於明白了這個少年為什麼會有底氣坐在這裡等著自己過來。

風雨道術。

白風雨。

西門沒有再小看眼前的這個少年,神色肅穆,刀意在神海中狂湧,斬落無數道果落入道海之中,渾身氣勢暴漲,西門的刀鏘然出鞘。

風雨垂簾,山道之上寸步難行。

北台也沒有托大,去裝什麼不必要的逼。

西門能夠從一個小小的五刀派走出來,成為與四破劍程露齊名的人,自然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四破劍以快出名。

西門的五刀亦是如此。

所以才會有南五刀,北四破的說法。

風雨垂簾之下,西門的刀卻是直接斬斷道道雨絲,身形閃爍中,便已經穿過了山道一半的距離。

風雨道術乃是白風雨一生絕學。

可惜當他把它交給北台的時候,他已經老了。

北台肅穆沉寂地看著穿破風雨而來的西門,輕聲嘆道:「果然是天下三劍有四劍。」

當代劍宗弟子中,磨劍崖秋溪兒,人間劍宗張小魚,流雲劍宗程露,便是年輕一代的天下三劍。

西門能夠與程露並稱,自然亦是天下三劍水平的存在。

所以人間才會有天下三劍有四劍的說法,隻是可惜的是,西門用的是刀,並且還是來自於五刀派這樣一個並不出名的修行之地,否則未必不能坐實年輕一代天下四劍的名頭。

那一道風雨道術,是北台為了林二兩這樣的人準備的,而不是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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