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與子(1 / 2)
夜風中,老槐樹搖擺的枝葉戛然而止,陷入詭異的靜態。
四周的風不算大,但絕不可能一片樹葉都吹不動。
樹下,鎮玄將項悲歌的衣袖依舊隨著夜風飄盪,他一改平日的慵懶,明亮的眼眸如同劍刃般銳利。
一人一樹,一動一靜,宛若一幅畫作,景是死的,人是活的。
「道友有難言之隱?」
項悲歌眉頭微皺,淡淡問道。
老槐樹依舊是一動不動。
「我觀你也沒甚麼難言之隱,為何對本將不理不睬?」
項悲歌輕嘆一聲,「本將雖然是被貶至此,在爾等看來沒什麼威望可言,可爾等須知……本將,始終是上清宗親傳弟子!鎮玄司正九品鎮玄將!」
說著,他輕撫長衫,衣袖獵獵作響!
狂風驟起!
老槐樹終於動了,不過不是被夜風吹得搖曳,而是枝葉劇烈抖動,好似被一股龍卷風席卷,所有枝葉都向著樹冠方向聚集。
樹枝間不斷傳來哢嚓聲,枝斷葉飛。
沙沙沙——
狂風過後,老槐樹枝葉低垂,仿若勢力眼的小吏那般低眉順眼。
項悲歌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笑意,「既然沒有那傲骨,就別裝那傲氣人!本將清楚,你長得高,看得廣,說吧,那小賊妖貓阿四的去向。」
老槐樹沙沙作響,低聲回應著什麼。
項悲歌在樹下站了許久,眉頭緊蹙,始終沒有鬆開。
片刻過後,他掏出一枚丹丸,輕輕碾碎,灑在樹根上,「這是給你的答謝,還有一事要托你做,幫我看好陳家巷的百姓,特別是陳家父子。」
他頓了頓,言語深沉,「你需要清楚,陳家旺是我義兄,陳寧是我的義子,他二人在我心中的重量,遠勝過這清溪縣中的一切!」
說罷,他輕甩衣袖,負手大步離去。
項悲歌看似隻是尋常走路,可步伐詭異,一步踏出已是十幾米開外,僅是眨眼間已經消失在黑夜中。
風停了。
老槐樹卻還在搖曳,枝葉攏向巷口位置,幾片翠綠的樹葉無風也飄盪,輕飄飄飛入深巷中。
……
陳家巷深處。
陳寧把玩著兩顆白水煮蛋,往自家方向走去。
陳家小院在靠近西巷口的位置,雖比不上馬家那般高大,但也比尋常百姓家氣派,都是青磚青瓦。
可陳寧走到靠近家門口位置,忽然腳步漸緩,停在了燭火照不到的暗處。
這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門上都掛著大紅燈籠,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象,唯獨到了陳寧家這裡,沒有了光亮。
陳寧家沒掛燈籠,對門的鄰居也沒掛。
兩家人像是商量好那般,倒是有幾分默契。
雖然門口沒有燈火,但借著月光,陳寧還是能看到,有一道瘦小身影站在門口躊躇,口中念念有詞。
「陳寧哥,這幾日家中沒糧了,我能不能再借點……唉,不行不行,這個說太多次了,陳寧哥可能不會答應。」
「陳寧哥,我爹爹今日想吃點白麵……這樣不是顯得爹爹太貪吃了?也不太好……」
「到底該怎樣跟陳寧哥說才好?」
月光下,那瘦弱男孩低著頭,扒著手指低喃,眉眼間卻是大人家們為生活奔波才有的憂愁。
他躊躇半響,最終嘆了口氣,低著頭向自家門口走去。
男孩的聲音雖低,但暗處的陳寧聽得一清二楚。
這孩子叫張家寶,是陳寧對門的鄰居。
家寶是個苦命的孩子,母親在生他時留下了病根,沒過兩年就去世了。
好在他父親是獵戶,打獵本事不錯,日子過得還好,後來續了弦,給他找了個後娘。
可麻繩總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他爹前兩年進山打獵,摔斷了脊柱,癱瘓在床,後娘照顧了沒幾日,留下一封信,就悄然離去。
自此,那個年僅五歲的孩子,擔起了照顧癱瘓父親,養家糊口的重擔。
張獵戶在清溪縣是獨戶,無依無靠,一個孩子能有幾分本事?
雖然張家寶每日都會跑到街上的小店幫人刷盤洗碗,也會跑到街市撿些菜葉,但依舊經常餓肚子。
平日裡,街坊也會接濟他們爺倆,陳寧更是時常送米糧。
陳寧看著瘦弱的男孩,眼神中滿是不忍,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那時自己雖然是孩童身,但心智好歹是大人,意識堅定,而且還有項大人照顧,不曾短過吃喝。
可張家寶又能依靠誰呢?
無依無靠的孩子,比自己當初可要苦得多。
陳寧深吸一口氣,很快整理好心情,露出笑容,大步從黑暗中走出。
「小寶!乾什麼呢?」
陳寧裝作一無所知,熱情地向張家寶揮手。
「陳寧哥?」
瘦弱男孩聞聲回頭,眼神有些驚慌,「沒,沒乾什麼……打算去找陳伯伯玩會兒。」
「那就走啊!」
陳寧笑得燦爛,上前勾住張家寶瘦弱的肩膀,把水煮蛋遞過去,「看,這是吳奶奶給的水煮蛋,吳奶奶說了,吃了這水煮蛋,就有神鳥保佑你,晚上不怕鬼怪敲門……拿著,吃吧!」
「鬼怪?」
張家寶打了個寒戰,趕忙推開雞蛋,「陳寧哥,我不餓……」
他話音剛落,肚子就不爭氣地咕咕亂叫。
小家寶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解釋的話哽在喉嚨中。
「肚子都咕咕叫了,還不餓?」
陳寧卸下平日的威嚴,哈哈大笑,「拿著吧,吳奶奶特意叮囑我給你爺倆帶的!
對了,今天是中元節,我們兩家人可得好好吃一頓,趕緊把你爹推到我家來吃飯。
你看,我給你們爺三帶了牛肉!」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荷葉包,裡麵傳來陣陣肉香。
這是方才在吳家麵館切的牛肉,足有二斤多。
張家寶見陳寧笑得爽朗,害羞撓頭,「陳寧哥,總去你家蹭吃蹭喝,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小時候少吃你家東西了?」
陳寧笑得越發爽朗,拍拍張家寶的後腦勺,「男子漢一個吐沫一個釘,就要雷厲風行,你磨磨唧唧的,以後怎麼當男子漢?」
「陳寧哥說得對!我長大要當男子漢!我這就去扶我爹爹起床!」
張家寶頓時挺起月匈膛,一溜小跑向著自家院子去了。
陳寧望著他的背影,笑容中多了一絲欣慰,低喃道:「你會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