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真相與謊言【中】(1 / 2)
趙讓僵直在原地,一動不動。
針尖已經刺破了他咽喉最外層的死皮,隻要稍微再使一點點氣力,就會徹底刺入皮肉。
唐家人身上的東西,都不會是清白的。據說他們但凡出門,都會自帶乾糧、碗筷。
總是習慣用毒的人,最害怕的也是被旁人下毒。
人越擅長什麼,往往也會越害怕什麼。
因為他們知道這東西的厲害,知道自己一旦著了道,不僅會死,還會讓整個姓氏蒙羞。
就像玩鷹的人被家雀叨了眼睛一樣。
但趙讓和羽衣的僵持並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這根針就掉了下去,落在他的腳邊。
沒發出一點聲響,纖細的幾乎看不見。
與此同時,羽衣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趙讓不是郎中,但也生過病。
所以他能聽出羽衣咳的很重,很深,已經到了肺部最裡麵。
劇烈的咳嗽讓她無法保持勁氣的運轉,故而毒針才會軟綿綿的掉落在地。
趙讓走到桌旁,拿起龍鳳燭下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羽衣。
羽衣擺擺手,示意不用。
她的咳嗽已經不是喝茶能解決的了。
在抬起頭時,趙讓看到羽衣的臉頰上浮現出了些許血色,和剛才的慘白有著極為明顯的對比。
這會兒趙讓有些相信剛才羽衣說的第一件事了。
不過也隻相信了一半。
羽衣的身體的確是出了問題,但到底是不是中毒,隻有她自己清楚。
徹底停下咳嗽後,羽衣神情慘淡。
剛才那股子盡頭盪然無存。
「好了,你想出刀就出刀吧。」
羽衣說著,解開自己衣服上眾多布條中的一塊。
原來在繩結後方還掛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鐵盒。
趙讓所料不錯的話,這鐵盒裡應該是某種解藥。
「你不說我沒中毒嗎?」
趙讓問道。
羽衣垂著眼,回道:
「但你沒有相信。」
「沒中毒的人,吃了解藥會怎麼樣?」
羽衣抬眼盯著趙讓,一字一頓地說道:
「會中新的毒!」
趙讓環抱雙臂,看著桌上的小鐵盒不自覺的笑了。
這是一個想不通的謎,一道解不開的題。
羽衣說他沒有中毒,那便不用吃解藥。但趙讓不信,他就會吃下解藥。
可要是真的沒有中毒,解藥就會變成新的毒藥。
如此循環往復,就像人間的輪回,何嘗有過盡頭?
「唐家的毒,歸根結底沒有真正的解藥。」
羽衣說道。
這個前提如果她不說,沒有人能自己想明白。
大家以為中毒和醉酒沒什麼兩樣。
睡覺能解酒,不醉酒時也能睡覺,兩不妨礙。
「你中毒的時候,解藥吃下去能解毒,但你要是沒有中毒,吃下去就會是新的毒藥。」
羽衣生怕趙讓剛才沒有聽懂,因此又說了一遍。
趙讓點點頭。
他已經聽懂了這其中的邏輯。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他選擇相信誰。
若是相信唐晚晴,那今日這龍鳳燭前,必有一人殞命。
若是相信羽衣……
趙讓也不知道若是相信羽衣會發生什麼,因為在來這之前,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情況。
不過趙讓卻是突然間想名表了一個問題——什麼叫『身不由己』。
遇上這樣的事情,就連自己都沒法相信自己。整個天地之間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大手,在不遺餘力的推著他,向他最不願意去的方向前進。
「你為什麼會中毒。」
雖然身不由己,但還是得努力破局。
最根本的,就是選擇究竟該相信誰。
這兩個女人都自有說法,並且還都能圓融起來。
中毒這件事又太隱秘,趙讓這樣的門外漢根本區分不出來。
「因為有人想殺了我的孩子。」
羽衣平靜的說道。
「孩子?你有孩子?」
趙讓不可思議。
羽衣是道士。
南地有些道門的確是可以結婚生子,但與白鶴山的道統不是一路。
羽衣能來白鶴山做道長,證明她便是與之道統相同。
那她又何如會有孩子?
「我為什麼不能有孩子?就因為我是個道士?」
趙讓默然。
但他就是這麼想的。
「沒人從生下來就是道士。」
羽衣說道。
忽然又改口道:
「或許有,但我不是。」
趙讓無法反駁,隻好接著問道:
「你的孩子和你中毒有什麼關係?」
羽衣眼神忽然變得奇怪。
盯著趙讓許久,一言不發。
「嗯?」
趙讓不解。
「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在故意戲弄我?」
羽衣沉著聲音反問道。
「我以為你足夠聰明,看來是高估你了……」
趙讓一頭霧水。
牽扯到孩子的事情,讓他一個還未成家的小夥子能聽出什麼弦外之音來?
除非……
「這孩子是你的私生子,有人以此脅迫你做事?」
羽衣應了一聲,說道:
「雖然沒我想的聰明,但也沒那麼傻。」
趙讓長舒一口氣。
這下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了。
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孩子,本就是可以傾盡一切的,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要是連死都不怕,那世上就不會有讓她覺得為難的事情,隻要她的孩子沒事就好!
唐家作為一個家族勢力,傳承日久,血脈是其重中之重。
羽衣身為唐家人,卻與外人苟合,還生下一子,在那些族老眼中是極為大逆不道的行為。
「唐家分宗家與分家。宗家共有十支,你權且當作一個宗門的十個堂口就好。掌管這十支的,分別是家族中地位最高,修為最強的十位族老。一應家族事物包括毒藥的配方,暗器的圖樣,還有弟子的訓練以及對外的交流,都由這十位族老定奪。」
「至於分家……每一支分家,都由自己所依附的宗家。」
「所以你是分家中人了?」
趙讓插話說道。
羽衣沒有否認。
血脈這種東西,是天定的。生下來是什麼就是什麼。
「後來不是了。」
「看來你天賦異稟!」
趙讓說道。
他也是世家子弟。
對於這種家族內的爭權奪利十分清楚。
分家出了好苗子,宗家當然會不計一切的拿回到自己這來。明麵上看,好似是種榮耀,實則徹底切斷分家做大的可能。
畢竟人才是一切的希望。
宗家從根上斷了這種希望,分家就永永遠遠隻能是分家。
「後來也不是了,什麼都不是。」
「嗯,現在的你是個道士,羽衣道長。」
趙讓笑著說道。
雖然羽衣說的這件事很沉重,但隻要她能說出來,就說明在她的心裡已經徹底通達了。
果然,羽衣跟著趙讓笑了起來。
笑一笑十年少。
多笑笑,身體好。
笑完之後,羽衣輕聲說道:
「我叫唐鳳。」
龍鱗鳳羽,怪不得她的道號會是羽衣。
「你的孩子現在在哪?」
趙讓問道。
「這我還得謝謝你。」
羽衣說道。
沒來由的道謝,使得趙讓一頭霧水。
「謝謝你在他受傷的時候幫他拿了藥。」
趙讓頓時怔住……
對於紅衣小孩的身份,他曾想過很多,甚至都懷疑過那位天天蹲在九重天呂祖金身大殿裡的師叔祖。
試想一個孩子竟然能有那麼多厲害人物做師傅,隻能說明他的父母很不簡單。
在白鶴山上,位高權重的就那麼二三人,趙讓當然優先往他們身上猜。
「他是你的孩子?」
即便已經知道,趙讓還是想聽她親口承認。
「當然!」
羽衣提起自己的孩子時,滿是驕傲!
但她很快又黯淡下去,有些哽咽的說道:
「可惜他不知道。」
這一點趙讓已經想到了。
紅衣小孩若是知道,絕對不會對羽衣直呼其名。
「那另一個呢?穿藍衣服的?」
羽衣的眼神驟然變得狠厲。
趙讓看出勢頭不對,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羽衣?你在不在?我朋友前麵來找你,你看到了嗎?!」
突然,紅衣小孩的聲音從院子外麵傳來。
羽衣聞聲立馬有些驚恐的看著趙讓。
她並未害怕,而是在哀求……
趙讓嘆了口氣,微微側過了身子,對這門外說道:
「我在!正在和羽衣道長喝茶呢!」
紅衣小孩推門進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嚷嚷著自己也口渴了,於是毫不客氣的拿起茶壺,徑直對著嘴裡猛灌了好幾大口。
「前麵你去哪了?」
趙讓問道。
看他臉上手髒臉髒,身上的紅襖子還有擦碰。
「爬山去了。」
「爬山?」
成天住在山裡的人,為何還會去爬山?
「你不懂。」
紅衣小孩又喝了一口茶,轉而看向羽衣,說道:
「你眼睛怎麼紅紅的?」
羽衣強打起精神,回道:
「蠟燭熏的!」
紅衣小孩扭頭呼呼兩口氣,把蠟燭吹熄,說道:
「外麵天氣可好了!為啥要悶在屋裡點蠟燭?」
說罷不由分說的用短劍的劍鞘向著石頭屋子向陽麵的牆壁捅了幾下。
這麵牆上好幾塊石頭都是活的。
被紅衣小孩捅掉後,燦爛的陽光照進來,照在先前昏暗的屋子裡。
趙讓發現這間屋子雖然不大,但被羽衣收拾的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果然還是得有陽光。
屋子裡沒有,一切都顯得髒兮兮的,就連人的心情都會變得很是壓抑。
「原來這間屋子裡麵是這樣的!」
趙讓的語氣帶著誇贊,羽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竟是露出了一抹小姑娘才有的嬌羞。
此刻這間屋子,外帶屋外的院子,變成了一處絕好的地方。
「對了,你還沒有說你找羽衣是乾什麼?」
「你問過一次了,不記得了嗎?」
趙讓說道。
紅衣小孩皺皺眉頭,支支吾吾半天沒吭聲。
「怎麼,你不會忘了吧?!」
趙讓故作驚訝的說道。
紅衣小孩梗著脖子,十分硬氣的說道:
「我咋可能忘?」
趙讓對著羽衣隱秘的丟去一個眼神,羽衣心領神會,安撫紅衣小孩現在屋裡自己玩會兒,她便與趙讓走到屋外。
「不用問,我知道你麼。」
趙讓最不喜歡旁人用這種腔調說話,好似自己光著身子站在對方麵前一樣。
要是人人都能未卜先知,這世道還不就變得亂七八糟?
「我什麼都不」
趙讓冷冷的說道。
「和你同來的那個姑娘,是北境查緝司的對吧?」
「你又有什麼條件要提?」
趙讓戲謔的問道。
唐晚晴的三個條件,再到羽衣的故事。
整個白鶴山背著兩個南地唐家的女人攪成了一鍋粥。
而這兩個女人卻都偏偏盯上了他……
「我沒有什麼條件。」
「我隻要一個保證!」
趙讓打斷她的話,說道:
「這不還是條件?」
羽衣搖頭說道:
「條件是單方麵的,保證是我也得付出些什麼。」
「你能付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