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什麼時候風吹來(1 / 2)
風啊,請告訴我
隨風而動的,是不是我的生命
——序
幾日的輔導後晨雨曦順利通過了筆試。機構的負責人也上門做了訪問。隨著晨楠的介紹,負責人在一座座獎狀和證書中樂不可支地誇贊著晨雨曦有天賦。
晨楠也不免驕傲,笑吟吟地攬著晨雨曦和負責人說話。
晨雨曦興致不高,在一旁陪笑,安靜地聽著兩人交流。
少女的目光聚集在連廊裡的高大的景觀樹和旁邊矗立在海浪裡的孤舟,又逐漸失神。
灰色的風吹來,帶起了靜默的沙暴。
她仿佛看到連天的大火向她襲來。那從草原而來的風暴,讓她已經看不清天空的顏色
她很想做些什麼,
可她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在她碧波盪漾的眼睛裡,
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災難。
「小曦啊,一如既往表現的很好。你也看到了,那老師對你特別滿意。你真的很讓人放心,家裡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少女回神,淡淡盯著身旁的婦人言語。
她眉頭一挑倏然一笑,悠悠開口。
「我怎麼會讓人放心呢?我又不會出國。」
她又怎麼會不明白,那個負責人怎麼會是看上了她的「天賦異稟」,明明是因為她身後不容忽視的家庭背景。
她現如今能享受優渥的條件,也不過是因為她有明確的利用價值,是從小作為繼承人培養的。
晨楠臉色立即變了。
「說什麼呢?你都通過了機構的所有評估,那些條件最好的都能任你挑選,被錄取不過是時間問題,那些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都擺在你麵前,小曦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晨雨曦的呼吸加重,她感覺到片刻的缺氧窒息。
對啊,在他們看來她沒有資格對這些感到不滿意。
「從始至終隻是和我有關的事嗎?我不過是一個有知情權的工具而已。姑姑,你們晨家人商定好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呢?並不是因為平常聽話慣了,就可以當我在這個家裡沒有存在感。問問我怎麼想,是什麼難事嗎?我的未來就這麼重要,比我這個人本身還要重要?我是晨雨曦,不是小晨楠,小晨珖,我是和你們不一樣的,不是要按你們的人生軌跡去生活。你們大人為什麼這麼自私,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想法呢?」
榮耀都是家庭賦予的,離開了家,她還算什麼呢……
晨雨曦不是不懂感恩,隻是強加來的都太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自己的想法從來都是不重要的,自己投入在興趣愛好的時間和精力不過是家裡人對自己的恩賜寵愛。自己喜歡的就是淺顯的,玩物喪誌的。
她又怎麼會隻是個沉默安靜的孩子。
「我才不要不要和你們做一樣的人!」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聲淚俱下。
生生撕開了兩人苦苦維持的和諧……
晨楠沉默地看著她,眼中浮動著焦慮和不解。
她從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相反,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稱職的家長。這些他人求而不得,觸不可及的資源是如此難能可貴,又為什麼要避之不及呢?
她並不理解眼前的少女為什麼要在這麼好的環境和條件下挑剔,焦慮,甚至崩潰。
人要懂得感恩才對啊……
明明應該感謝,應該飲水思源,知恩報德的……
她也並不是覺得晨雨曦沒有良心,沒有道德。隻是作為一個老練的上層人她全然無法感同身受。
她無措地看著晨雨曦哭著央求她。
「我不要走,我才不要走你們過去的路。姑姑,你和家裡說別送我走。我本來就沒什麼朋友,我不想出國,我不想離開,我不想一個去陌生的地方生活。」
片刻的沉默和怔愣後。
晨楠卻忽然笑了,處於下風的她好像終於找到破綻後大獲全勝一般輕鬆起來。
孩子的示弱,便成了她理所應當的台階。這樣,便不用愧疚,更不用自我反思,不用給孩子道歉。
好像這樣家長就沒有錯了,隻不是太心切,思慮不周。
她依然是平常一般和煦溫柔地開口勸誡。
「你要是顧慮這些大可不必的啊。上大學就是要一個去一個全新的地方啊,你會認識很多新朋友。要是你嫌沒人陪你,我大可以讓柳瑜陪你出國讀書,或者我親自去照顧你。」
晨楠迫切地希望晨雨曦能換一個交際圈,不再是周圍這些不學無術特立獨行的朋友。
晨雨曦垂下頭,不再去看晨楠殷切的眼睛。
或者說她們從始至終都談亂的不是同一件事,她們理解的也各不相同。
沒有孩子能從這些話中得到安慰,她的聲音更盡哀憐。
「姑姑,顧慮顧慮我吧。我做不了一輩子聽話的孩子……求求你了,我不想被送出去……」
她不想成為和父親一樣狠辣陰毒冷漠唯利是圖的人,也不想成為被壓在碩大家業下的犧牲者。
晨雨曦無法與身處山頂的人共情,更無法接受自己日夜努力攀登的結果卻是要強製原諒自己痛苦的根源,虛與委蛇,成為和其一樣冷漠虛偽的人。
可婦人卻又說。
「小曦啊,這是你的命啊。你的命好,你要知道,這是別人求也求不得的啊。上帝賜給你聰明才智不就是讓你好好成為晨家的繼承人的,這是神的旨意。雖然你爹說你情緒化,意氣用事,不懂規矩,沒有大局觀。但家裡的人都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也總不希望眼前的家業都稀裡糊塗到打外麵來的沒有名號的人手上吧。小曦,你別怪我們狠心,剝奪你選擇的權力,我們也別無可選,不能讓這麼大一個產業轟然倒塌。」
從道德綁架再到感情牌,晨楠盡力讓自己的說辭聽起來容易被接受。
晨楠湊近將孩子攬入懷裡,輕輕拍著孩子的背。
晨雨曦僵硬地站著,囁嚅著不開口。
淚流成了無聲的河,她無法從擁抱中汲取到一絲溫暖。
有什麼好在說的呢?
她為什麼會覺得討好大人是有用的呢?
這已然成了一個注定沒有正解的問題,他們不會都贊同對方的答案。
無法溝通就注定是不了了之的結局,隻不過最後選擇將就的,也永遠是那個沒有話語權的弱者……
樹應該在風裡長大,小舟應該在風裡飄盪。
靜默之中,是一大片沒有風的地方。
所以都是假的,樹和舟都是假的。
它們是為了被觀賞而創造的,根本沒有在風中起舞成長。
暑假結束前的兩周,她依舊跟著晨楠出國去了兩個頂尖大學舉辦的夏令營。斷了和國內所有人的聯係。
結束回國的前夜,她站在高樓的落地窗前,俯視著望遍整個繁華閃爍城市光景。
她的呼吸打在玻璃上,氤氳一片,蒙上了水霧。
她不太想回家了……
家,在甲骨文裡是用四方的圍欄豢養著溫順且繁殖力強的豬。牢牢馴養著自己的財產,為自己提供財產食物。
就像一個四方的結界,無形,但無時無刻都轄製著她,豢養著她。
永遠無休止的說教,永遠撥不通的電話,永遠貫穿著野心利益的眼神,永遠空盪盪的房子。
她撫上玻璃的手指冰冷,滲透著全身無孔不入。
夏天尾聲的淚砸在地上,霓虹的世界也漸漸變得模糊重影。
直到回國,她才收到消息,陳眴說問題已經解決了。
她不明所以,後來她看到公司宣布已經查清並且抵製造謠行為,沐清安歸隊,繼續正常活動。
至於反轉的原因,她已經不想再去探究了,於她而言已經沒有意義。她已然無力留心任何事。
開學前兩天,沐清安和林敘然回了棠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