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麥田裡的哲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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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卡修接收了大量沉積在賞金會館角落裡的城市委托後,會館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許多擱置多年的委托終於有了結果,會館也因此能夠騰出空間來放置其他新的委托任務以及懸賞令,而他在會館的地位增長了不少,近來在員工中頗受歡迎。

一日,卡修帶著妹妹娜娜又解決了一件老式城市委托,回到會館提交了事關水晶城地下水道的檢查與修護的成果,親自接待他們的館長在確認完報告內容後很滿意地給委托蓋上章。

「這已是最後一份了,卡修。」館長轉身將折好的委托塞進一旁的木櫃中,說道,「多虧了你,會館現在運轉的速度相比之前輕捷了許多,這些是你們的報酬。」他從另一側的立櫃中取出兩袋魔卡遞給卡修。

「多謝了。」

「等一下,還有。」

伸向錢袋的手停懸在空中,隻見他又拿出一袋魔卡,推給卡修,並說道,「這一份是我個人給予你們的酬金。」

「這是……?」卡修看著台上三個錢袋,疑惑不解地問道。

「單靠那些老舊委托可很難支撐你在城內的經濟情況,更何況身旁還有這個孩子。」館長側著身仔細整理著櫃台上雜亂無章的文件,繼續說道,「如果我是她的父母,那我絕不會把孩子托付給你這樣的人,整天帶著她東奔西跑,住在廉價簡陋的屋舍,過著寢食難安的生活。」卡修聽罷苦笑一聲,轉過頭看向站在人群邊緣,欣賞遊吟詩人演奏的妹妹。已將頭發理短的娜娜正全身心聆聽著詩人撥動琴弦發出的悅耳旋律,仿佛麵臨新世界般激動不已。

「你打算怎麼辦?」館長的提問喚回卡修的視線,「一直讓她跟在你身邊也不像話,還是盡早安定下來,送你妹妹到一個好點的學院才是最正確的。」

「勞您費心了,館長。你所講的這些,我已考慮過。再過一段時間,我會安排好一切的。」說罷卡修將所有錢袋收入囊中。

「但願如此。」就在卡修隨即要轉身離開時,館長忽然再次叫住他,「等等,這有一份很適合你的委托,傭金豐厚。」

「城外麥田收割?」他接到手裡一看,眼裡滿是疑惑。

「委托人是定居城外的農場主,最近是豐收季,農場那邊人手緊缺,需要雇傭一批人收割麥子。」館長一絲不苟的目光又轉到櫃台一側的抽櫃,上下翻動著各類文件,貌似在回避卡修若有所思的眼神。

「這種輕鬆而且回報還不菲的活一般早就被人接取了吧。」卡修眯起眼,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是我太幸運了呢,還是您有意而為之呢?」

「會館不單單是接受與派發委托,還要對委托、懸賞令對象負責,因此我們才要盡可能選擇合適的人去執行。卡修,你隻不過是恰巧適合罷了。」認真整理好散亂在桌上的卷張,將一份份文件紙卷整齊放置在專屬的抽櫃中,視線仍未發生一絲偏轉。

「是嗎?」跟他相識了許久,卡修已暗知館長外冷內熱的性格便不再多問,「那就替我妹妹先謝謝您了。」他將委托紙收好,緩步走向娜娜。

在他背後,館長背對著他撇嘴笑了笑,繼續忙活手上的工作。

圍觀在桌旁的聽眾,在遊吟詩人一曲終了後紛紛拍手稱贊,而娜娜仍沉浸在樂曲終末的餘韻中久久不能自拔,良久後才回過神跟著一起鼓掌。卡修默默站在她身旁,正伸手準備輕拍妹妹肩邊時他忽然猶豫了,心想還是再等一會兒。詩人又一次撥動起琴弦,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再次聆聽新的樂章。卡修也微微閉眼,同娜娜一起感受著飄盪的無形的卻能撫慰心靈的旋律。

半晌後又是一曲完美的「落幕」,在身旁人鼓掌贊嘆中詩人優雅地彎月要行禮回應。雙眼閃閃放光的娜娜一臉崇拜地注視著詩人,好奇他是怎麼演奏出這些美妙音樂的,正當她想要上前詢問時忽然又愣住了。

也等差不多了,她心想,轉過身四處張望卻未發現就站在身邊的卡修。看見妹妹慌忙尋找自己的背影,他不由得一笑,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又看到那雙略微著急的眼神立即安心下來,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走吧,又有事做了。」卡修沖她笑了笑。

「嗯。」能跟他在一起,無論做什麼都是很高興的,娜娜上前握住他的手,像惴惴不安的小鹿般低著頭緊跟在身後,走出會館,穿過湍急的人群。

水晶城一如往日般喧鬧不已。由於上次卡修擅自使用空間傳至魔法,而遭到了禁令,還被罰了重款,因此這些天他老老實實把城市地圖背了下來,再加上那些辦理的城市委托使他現在對水晶城的布置可以算是非常熟悉了。

二人牽著手走過一條條繁榮的街道,來到其中一條通往城門的商業街。隻有在這裡娜娜才會抬起頭,興奮地觀瞧兩側店鋪裡展示的新奇物件,這些千奇百樣的物品對涉世尚淺的她而言有著無窮的吸引力,處處勾引著她的眼球。每行至此處卡修都會放慢步伐,讓她逐漸適應周邊的事物,而自己則默默注視妹妹的變化。

想起最開始對身邊的一切因陌生感到害怕,到漸漸學會嘗試與他人交流,一步步慢慢地打開自己的內心,但是要真正能夠自如地生活下去還需更多的經歷。

待二人出了城,視野瞬間擺脫樓房的遮蔽變得敞亮。正午天光大亮,炙熱的陽光拋灑在城外不遠處的一片金黃的麥田上,猶如燦爛的鱗甲閃閃放光,二人行走於一排樹蔭下的田邊鄉道。放眼望去,一層層搖曳的麥浪此起彼伏,俯身於其中勞作的農夫寥寥數人,背迎著太陽的炙烤,一點一點收割著成熟的麥穗。

按著委托上的地址,卡修在一處木石搭建的農舍前找到了正搬運著一捆捆麥子的委托人,正如館長所言農場主十分和藹可親。他微笑著放下手中的農活,拿掛在脖邊的織布擦了擦額角,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倆兄妹,二人受邀進入了他的農屋裡。屋內的陳設很簡陋,老舊的農具和餐具一同掛在深色木牆上,裂痕斑駁卻堅實的方桌上擺放著兩盤用以招待的乾麵包和甜果醬,二人謝過後緩身坐在木凳上。年老的農場主樣貌樸實,穿著一件樸素的深棕色革衣,身材雖有點消瘦卻看得出肌肉非常有勁,語氣溫和親人,充滿慈善的麵容也讓娜娜不禁放下了心中的畏戒。

簡單的交流過後老人同意雇用卡修,但還有另一個問題需要商榷。

「她還太小了,沒法跟你一起乾那麼重的活,而且和其他人共住一間房也不太合適。」老人思索了一會兒,說,「不如這樣,你妹妹就跟著我孫女,一起乾活,拾些柴,做些飯,怎樣?」

「這個……」卡修轉眼看向娜娜,心裡有些擔憂,俯首輕聲問,「娜娜,我不在你身邊的話,你會害怕嗎?」娜娜低頭遲疑了一陣,然後微微搖頭,細聲應道:「不會的,哥哥,你放心吧,我沒事的。」

「那就這樣安排了,結束時我會付兩份酬金的。」老人在委托上簽好字後對卡修說道,「衣服在後院,等會兒去領幾件,你妹妹的話。」他的目光下移,微笑著問娜娜,「你介意穿我孫女的衣嗎?」她垂著眼搖了搖頭。

「真是抱歉,孩子,隻能委屈你一下了。」

「哪裡的話,您是主人卻這麼照顧我們,真是太感謝了。」卡修頷首致謝,對這位老者充滿了敬意。

老人招手呼喚窗外正在劈柴的孫女進屋,她看上去比娜娜大幾歲,跟她爺爺一樣淳樸,茶色的頭發紮成一束搭在肩前,開口的瞬間便讓人知曉她活潑開朗的性子,這也使娜娜立馬打消了對她的顧慮。兩個女孩相互交流了一陣後很快便熟識了。

見妹妹相處得如此融洽卡修自然是放心,於是跟著老人來到後院領了務農的衣服,安置好身上攜帶的裝備以及行囊,然後他便扛著農具走到麥田邊上。

田邊排列著三四間農舍,老人手指那些說這便是雇工住宿的地方,又講到中午聚餐的地方在剛才的農屋前,而後又簡單地講了一下乾活時需要注意的事項。大致清楚自己該做的活後卡修跟在老人身後,深入麥田中操勞起來。

另一邊,娜娜換上了老人孫女舊時的衣服,但似乎不太合身,那女孩便幫她係緊了些略顯寬鬆的外衣並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叫卡拉,隨後帶著她來到屋後的柴堆裡。

「你會劈柴嗎?」卡拉微笑著問道。見娜娜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她彎月要撿起最小的一把斧頭,揚起嘴角說道:「沒事,我來教你。」

「劈柴可是個技術活,隻要把握好力度與角度,即便是你這樣的小孩也能掌握。」說罷卡拉拿起一塊木柴豎直放在久經磨礪的重重年輪旋轉的木盤上,隨手抄起一柄斧子,雙臂舉過頭頂隨之發力向下掄去,從中間將木柴劈成兩半,瞬息間動作一氣嗬成。「看,像這樣借助慣力就能輕鬆做到,不過要注意,眼睛盯緊木柴中間位置,可別砍到其他地方,那樣很危險的。」

「嗯。」娜娜緩緩點頭,不由得攥緊了雙手中分量不輕的斧子,雖然有些地方還不是很理解,但她嘗試著模仿卡拉的動作,目光集中在身前那塊小小的木柴上。醞釀了一陣後揮動手臂順勢劈下,斧頭在她跟前劃成一道弧線。

哢吧。

斧頭未如預期中豎直地砍在木柴中間,切入的角度偏斜了一點點,但糟糕的是斧刃卡在了裡麵,感覺像犯錯事般的娜娜著急地想拔出來,可深嵌其中的斧子紋絲不動。

「第一次嘛,失誤是在所難免的。」卡拉順著娜娜的小臂抓住握著斧柄的手,貼著她耳畔安撫道,「麵對這種情況也是有解決辦法的,就像這樣多敲幾下也可以劈開。你看。」嵌入裂縫中的斧頭在幾次沖擊下慢慢劈斷木柴。「多練一會,慢慢把握住力道。」她鬆開雙手,在另一麵輪台上橫放好木柴。娜娜愣在原地,剛剛的體膚相觸頓時讓她的大腦混亂起來,難以言表的情愫在內心萌生,伴著盛夏嘈雜的蟲鳴充斥全身。

「好……」半晌雜亂無序的思想才安穩下來,因這一次的接觸而使娜娜會銘記這種感受。

再次舉起斧頭時娜娜腦海裡反思起剛才失誤之處,微微調整手臂的動作,雙眼直視在木柴中央的一點上,緩緩吐息。

這一次,應該能行。這次她堅定地揮下斧刃。

哢。

熟練地揮動斧頭的影子在太陽西斜的照映下逐漸被拉長,麥田裡勞作的人立足於昏黃天穹內,他們擦乾辛勤汗水,挺起疲憊的脊梁眺望天際中一行歸林鳥,哼唱起悠遠的歌謠。落日餘暉在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緩慢暗淡。

「呼,沒想到今天的活這麼快就乾完了。謝謝你啊,娜娜,幫了我很多呢。」卡拉兩臂各抱起一捆乾柴,準備回到廚房生火做飯,「想不到最後你劈柴的數量竟然比我還多,還挺能乾的嘛。我要去做飯了,你要來嗎?」

「不了,卡拉姐姐,我想休息一會兒。」

「也對,那你好好休息,等會兒就可以吃飯了。我的廚藝可是廣受好評,值得你期待一下。」

無聲地點頭回應那道熱心的背影,娜娜走到田邊獨坐在一簇乾草堆上,雙臂相擁自然倚靠在彎曲的膝蓋上,安靜地看著即將消逝於遠方地平線上的夕陽。

被鮮艷紅暈渲染的天空展現出能觸及心靈的畫作,晚風裡夾雜麥稈的氣味,溫柔地吹拂過白皙肌膚,陣陣涼風讓少女暫別了來自兩肩的酸痛感。如清泉般透徹的棕眸默默注視夜幕降臨,與記憶中不同的感觸是她擁有了晝夜之分。

她漸漸喜歡上白日晴朗的陽光,也留戀夜晚皎潔的月影。她記得沐浴於久違的日光下那曾經麻木的自己煥然一新,對未來生活的向往與喜愛再次被激發,就像現在這樣,她想讓這一刻變為永恆。

鄉道上,歸來的勞作者們扛著一捆又一捆收割的成果,娜娜一眼便瞧見被弄得灰頭土臉的卡修,不由得一笑,手臂和褲腿上滿是泥土,而他看上去卻毫不在意,悠然地在和其他人談笑著,而他同樣注意到了那道坐在草堆上孤獨的身影。

即便相隔甚遠,娜娜依然知道卡修是笑著朝自己揮手。

待最後一抹艷紅消失於天際,農場主的屋舍前已擺好了燒飯的鍋架,眾人保存好收割的麥子,回到各自的屋舍清洗完全身換好衣物後聚焦在飯鍋前翹首以待。老人大方地拿出風乾入味的熏肉,洗淨、切片烤好後夾在切開的麵包中。他的妻子則揭開鍋蓋,搗出一碗碗燉得正好的時蔬湯,再由卡拉端給每一位辛勤勞作了一天的人。舒舒服服洗完澡後吃上熱騰騰的晚餐,這多是一件美事。

眾人圍坐在一起吃著飯、聊著天,不知不覺中述說起各自的故事,時不時因某人倒黴的趣事而哄堂大笑,或為他人不順、糟糕的經歷而感到同情。這些多味人生恰巧才是這頓晚餐的靈魂所在。跟聽詩歌一樣的娜娜完全沉浸在他們講述的故事裡,碗裡仍未動口的湯早已失去熱氣,身體仿佛僵住般,唯有大腦還在想象他們所講的精彩故事。

卡修挪了挪位置坐到妹妹身旁,默默將剛裝好的時蔬湯換過她手裡已經涼掉的那碗,也是在此刻娜娜才能回過神來。

「喝吧,冰涼的對身體不好。」還未等她回應,卡修便舉碗一飲而盡,看到這一幕的娜娜內心萌發一絲歉意,隨之舉碗緩緩喝下。暖融融的湯汁順著咽喉流下暖遍全身,她的心同樣感到十分溫暖。激發起飢餓的味蕾令她食欲大開,很快便把手裡夾著熏肉的麵包吃得一點也不剩,飽腹之後不禁發出一聲長長的音。

卡拉說得對,她的廚藝還是很不錯的。

美食帶來的滿足感洋溢在每個人心中,晚餐結束後殘燃的火柴目送眾人離散,卡拉與又充滿活力的娜娜一同收拾起準備洗刷的餐具,正要跟著其他人離開的卡修察覺這一點後自然是返回來加入其中,想幫妹妹分擔一部分。

三人選了一處平緩的河岸,挽起衣袖蹲在岸邊,將餐具堆放一旁。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道毫不掩蓋自身魅力,和周邊綠林共同營造出靜謐的環境。當纖細的指尖觸及水麵的那一刻,冰冷的寒意瞬間刺激到神經,若此時立馬抽手,被岸上涼風一吹就更覺得寒冷了。因此娜娜暗自忍住發顫的手臂,嘗試著將雙手的溫度和冰涼的流水相融。河水從十指間拂過,她忍住齒牙之間打顫,任寒意一點一點地侵襲著雙掌直至自己漸漸適應,可以自由地劃撥水流。

「會冷嗎,妹妹?」看到娜娜強作平靜的神情,卡修有點擔心她是否太勉強了。

「還好,沒剛才那麼冷了。」

「要不還是讓我來吧。你現在稍微還能忍受,過了今晚可能會生病的。」

對於他的擔憂娜娜了然於心,但還是搖了搖頭,「沒事的,哥哥。這點寒冷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況且我可沒那麼容易生病,你別擔心。」說話間她已經搓洗好一副餐具。

「是呀,娜娜她哥,你妹妹非常可靠呢,不要小看她啊。」卡拉手上忙活著,眼神卻飄向娜娜,正好迎上她的視線,二人不由得嫣然一笑。

「你們的關係已經這麼好了嗎?」蹲在一邊的卡修低聲喃喃著,看到妹妹臉上一副認真的樣子,他也隻得放棄勸說,轉而加快了洗刷餐具的速度,以另一種方式幫助妹妹。

不久,卡拉端著所有洗好的餐具正要離開。「謝謝啦,你們兄妹倆,又幫了我這麼多忙。祝你們今夜休息愉快。」說罷卡拉再度顯現那純真的笑容,邊感謝邊捧著餐具回到廚房。娜娜坐在平地上手撐著發酸的月要挺直身軀,盡力舒緩全身傳來的疲勞。

「來,快擦乾手,小心著涼。」卡修連忙拿毛巾覆蓋在妹妹的雙臂上。正當娜娜詫異這條毛巾竟是溫熱的時,她瞄到卡修手上殘餘的紅色魔力氣息,稍加思索後明白了原因,而眨眼間手上的水珠很快便烘乾。

「回去吧。」娜娜微微點頭,牽住他的手。

從林間回到田地的小路上萬籟寂靜,自然之息飄盪於並行的二人身邊,總讓人感到有些愜意。相比於此處,娜娜覺得曾經獨自穿行在夜幕森林時的感受更加幽靜,但也很孤寂,她意識到那時的自己完完全全是孤獨的,無人相伴的她雖是無拘無束,可也逐漸迷失在內心的「森林」裡,沒有像現在這樣有人陪伴的手行走在有「方向」的道路上。

那隻結實有力的手掌牽引著自己前進,曾對未來感到迷茫,被時間遺忘的少女暗自慶幸在昏暗的人生裡遇上了那座指明前路的燈塔。

穿過靜謐的樹林,星空下遼闊無垠的田地恍如奇幻秘境,微微螢火散落四周,清澈皎潔的月光似給這片大地附上了薄如蟬翼般的白紗。眼前此景不禁令娜娜駐足觀望,心裡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而卡修仿佛察覺到妹妹內心細微變化,也跟著停下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風景。

「就在這休息一會,如何?」

「嗯……」

星河流淌的蒼穹下,一對「兄妹」置身於一片遼闊的田野之間,斜靠在捆堆的麥子上,呼吸著周圍陣陣麥香,仰望夜空中點綴的爍爍繁星。從林間吹來的晚風拂過娜娜身側,散亂的發絲飄曳在耳畔前,一陣涼意侵擾,使身體不由一顫,禁不住哈欠一聲。

「別著涼了。」卡修脫下外衣,披在妹妹身上,而她不為所動。看見那雙凝望星夜的棕眸與放空身心的麵龐,卡修便知道自己不該再去打擾一位漸入佳境的人,於是屈肱為枕躺在一旁。

好美啊,娜娜心想。

露珠般晶瑩剔透的眼睛裡映射出無垠星辰,那麼渺小卻能在一片漆黑裡如此矚目,似乎牽引著她的思緒隨風飄向無盡天穹,內心也因身處曠野之上而感到格外寧靜。那恍如深淵的黑夜勾引著自己的意識,卻因遙遠而難以前行,隻得停留在世間凝望。此刻毫無雜念的她忽然思考一個平時都不會想到的問題。

我於這片天地是何?

當下,自己是失去了雙親而依靠別人的人族與血族的混血,亦作為他人妹妹的身份,但這些都是世間眾多外因所賦予的。倘若拋開一切,我又是何?世界孕育出的一個小小的生命嗎?娜娜望向星空思索答案。

如果沒有那些,我可能隻是世間萬靈的一份子吧,與其他生靈和諧相處,平等交流,有時會產生交集,抑或分離,平靜地生活著然後安然接受生命終焉,從世間消散,不留下些什麼。如此一想,死亡好像也那麼可怕。我的存在正是因為各類因素而具有了專屬含義,無論好壞都是一樣的,人或血族本就不應有所區分,同為天地間的一份子,卻因其他而誕生了差異。

「一切本應是平等的。」娜娜呆呆地眺望著遠方,低聲呢喃。一旁的卡修閉著眼靜靜聆聽,不作任何回應,隻是默默感受著她的思緒變動。

漫天思考過後娜娜忽然感到茫然,既然對世間而言萬物是平等的,那麼縮小到個體,生命又是什麼?僅憑她現在所獲的知識無法解答,宛如迷失了方向的靈魂在夜色汪洋裡飄盪,不斷思索。

忽然間腦海中有某處好像被觸動到,猶如靈光一閃抑或是恍然開悟,娜娜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去描述,沿著這奇妙的感觸繼續思考下去,竟有了一種細微卻而深刻的感悟,有了比詩歌所蘊含的意味更廣闊深邃的,無法名狀的生命況味。剛才還困擾於心的疑慮一掃而空,冥冥之中似有某種因素使自己頓悟。

生命即所有,也與這就是答案吧,她心想,不由得笑了,滿心歡喜地站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身子。

仰麵躺在一旁的卡修雖默不作聲,但他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在觀察著妹妹的心緒變化,暗暗為她的思索開悟而高興。

「娜娜,你在哪裡啊?」二人身後傳來卡拉的呼喚,娜娜應聲朝她揮了揮手。「差不多要到睡覺的時間了床墊都幫你鋪好了。」卡拉一路小跑來到兄妹二人跟前。

「麻煩你了,卡拉姐姐。」娜娜站起身,拍去站在腿上的麥穗,正跟著卡拉走了幾步遠後,她回頭看了一眼仍躺在麥堆上的卡修,詫異問道,「哥哥,你不回去嗎?」

「躺這裡挺舒服的,我再待一會兒。你們快去休息吧,早睡可是能長個子呢。」

「唔,我知道了。」「行,那你也早點休息。」說罷兩位小女孩手拉著手,從暗淡的麥田回到燈火融融的農舍裡。

一盞隱隱燃爍的燭燈微微照亮了屋內簡陋的環境,卡拉將散亂的雜件堆積於一角使得狹小的房間能夠容得下二人休息,中間地麵上已鋪好了兩張床墊。

「不好意思啊,讓你睡在地上。」卡拉努力擠出笑容,撓了撓頭,把從桌上拿來的燭台輕放在床墊靠窗一邊的地上,盡量讓屋內的光照顯得充足了些。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欸?」在卡拉不解的眼神下娜娜脫下外套和衣服,換上了自己的便衣。窗台外突然吹過颯颯涼風,使得這具嬌小的身軀不禁發顫。

「有點冷呢。」沿著昏暗的燭光她走到窗台邊,不安地望向麥田方向。

「別站著了,快躺下。」

「哦。」娜娜輕手合上窗戶,返身迅速鑽入床被裡,這時被窩內的溫度已因卡拉的體溫而暖和許多,再加上自己就變得更加溫暖。適宜的溫度猶如細雨滋潤著困意生長,但娜娜卻一時難以接受這份恩澤。翻身側躺著,切實感受到輕薄的被褥因卡拉微弱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她的體溫穿過彼此間的空氣像露珠滴落在這頭一回感到心煩意亂的少女的後背上。在此之前都是卡修主動將床鋪讓給她,他躺在沙發或地鋪上休息,所以跟別人同床共睡這還是第一次。

原來跟別人睡覺是這樣的,娜娜不由得蜷縮身軀,盡量讓自己的內心安靜下來。

好在經歷過半日揮臂劈柴的勞作,疲勞的強大攻勢使她拋開種種顧慮,淺淺入睡。可剛陷入溫柔鄉不久的娜娜便感覺雙肩隱隱作痛,起初隻是點點不適,還能通過變換睡姿來緩解,可隨著時間流逝,肩膀處發得酸痛甚至連兩臂都有所波及。無論她怎樣調整都難以忍受,躺在地上輾轉反側時她才注意到身旁卡拉已安然入睡,為了不打擾到人家,她便停下了動作,隻得躺正睡姿默默忍受著如荊棘披身般的痛楚。

無法入眠的煎熬讓內心逐漸被焦慮與煩躁填充,一股無形之力似乎盤踞於她的大腦,不斷蠶食著脆弱的神經,那些平時忽略掉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喧囂,她心裡連片刻寧靜都得不到,隻能一動不動地盯著支撐屋頂的橫梁。

她以常理來判斷,自己好像失眠了。

屋外已是午夜時分,一切都沉寂下來,天地間無聲地積累著能量,似在為黎明之後的破曉默默做準備。

悠涼的風輕輕撩過麥垛,卡修仍躺在麥捆上一直淺睡著,他敏銳的聽覺將身周圍全部納入自己的思緒中,細細感受。隻有靜謐的土地才是適合他的暖床,隱約起伏的蟲鳴伴隨微風吹拂林梢的陣陣聲響化為宜人樂音,轉入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撫過早已如明鏡止水般的意識,仿佛他已與自然融為一體,難以分割。

然而這近乎無限寧靜的意境也會被真實揭穿,一陣來自耳後的悉窣聲飄入了他的「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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