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婆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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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兩條人影匆匆走在通道之上,前方一個老太監一手提燈,一手拎著一個看起來很重的籃子,裡頭都是上好的香燭。後方一個少女,抱著一個包袱,有點麻木地跟著。

侍衛巡夜的燈火遠遠逶迤而來,當先一人喝道:「站住,例行巡查!」

兩人立即順從地站住,驗過月要牌。老太監是司庫的,專司給香宮送香燭等物。宮女卻是司膳的女官,這讓侍衛詫異地看了那宮女一眼,卻見她雙頰紅腫,淚痕猶在,頭發也亂蓬蓬的。顯然是遭了處罰,再看她行去的方向,便若有所悟。

果然那老太監囁嚅地道:「秀華宮發落的,讓順便送到香宮去……」

侍衛們對望一眼,神情了然。雲陽公被殺,陛下為表安撫,恢復了他的爵位,但總歸人是沒了,容妃娘娘痛失愛子,最近性情大改,秀華宮動不動便發落宮女,顯然這個司膳的女官,也是觸了容妃娘娘的黴頭,直接被扔到香宮了。

宮中人的規矩,對這等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尤其香宮,誰也不願意去,覺得晦氣。這老太監想必不得誌,被人抓了差來送人。

侍衛看月要牌無誤,又見那少女雖然神情呆滯,但一舉一動,儼然熟練的宮人,身上還帶著司膳女官特有的煙火氣息,但還是讓跟著的嬤嬤上來搜身,沒搜出什麼來,才揮揮手,示意趕緊走。

如此一路過去,果然搜身盤查五次,才到了香宮。香宮出來接著的人,卻是菊牙。

菊牙接過那老太監的籃子,看了一眼那少女,便道:「跟我來罷。」

德妃立在香宮三進殿西側一間屋內,看著進來的少女,哂笑一聲,道:「喲,文大人今日回歸老本行了。」

文臻自如地理了理袖子,司膳女官本就是她的宮中身份,當初的月要牌也沒收回,如今正好用上。她看一眼德妃,掩下心底的詫異。

德妃娘娘和她兒子一般,是個講究人,平素裡雖然白的黑的亂穿,但衣裳質料向來講究,文臻還真沒見過她穿這香宮女子的淄衣一般的灰撲撲的衣裳,無肩無領的,肌膚倒是遮得嚴實。

知道她入了香宮文臻當時心裡便有些不安,她怎麼會入香宮?莫非有所交換?想著以她的身份和性子,進了香宮應該也不至於受那些宮女的苦楚吧?但如今瞧著她這素衣簡衫,氣色晦暗,她心底的不安便又起來了。

隻是知道德妃的性子,也不會去問,菊牙自去門口守著,兩人便對麵坐了。德妃知道時間緊急,便痛快地道:「當日情形,是這樣的……」

文臻聽著聽著,臉色便漸漸白了。

她數年封疆大吏,養移體居移氣,尋常已經修煉得不動聲色,然而此刻,那肉眼可見的白透過體膚,連帶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一時心緒紛亂,隱約聽得德妃道:「……我去牢中見過燕綏,幫他處理了傷口,拔了刀,那一刀可真狠,直沒至柄,差一點便刺了心……用的刑具更是傳說中最酷厲的那一種,鎖環內帶鐵刺,刺入肌膚血脈筋骨,一旦長實,砍斷手腳也無法掙脫……這便是天家父子,天家兄弟!」說著抿緊嘴唇,盯著文臻。

文臻也看著她,半晌,當著她的麵,掏出手絹來。

德妃有點意外地看看手絹。

文臻輕聲道:「你故意說這些,不就是想看我哭麼?你以為我不會哭?」說著手絹往臉上一蓋,頓時手絹便濕了。

德妃立時便有些手足無措。

菊牙轉過頭瞪她一眼。

這時候還惡趣味!

還要當惡婆婆!

想看人家裝鐵娘子人家偏不如你願!

非要眾叛親離你才開心!

有病!

文臻仰著臉,在手絹底下抽噎幾聲,忽然往她身上一靠,軟聲道:「娘娘,我心裡難受,借肩膀給我靠靠……」

德妃:「……!!!」

她手足無措地扶著文臻的肩,想要將她拉起來,卻不知怎的手就沒了力氣,一疊聲地喊:「文刺史!文大人!文臻!文小臻……」

菊牙翻著白眼轉過頭去。

舒爽。

惡人還要惡人磨。

沒轍了吧?

德妃:「……文小臻!文蛋糕!你這像什麼話!你還像個封疆大吏嗎!」

文臻軟軟地靠在她身上,哽咽道:「什麼封疆大吏,我不就是你兒子的妻,你的媳婦兒嗎?」

德妃忽然便啞了口。

文臻拿下手絹,順手一抹臉,雙臂一伸,抱住了德妃的月要。

德妃頓時又僵硬了。

文臻輕聲在她耳邊道:「娘娘,你也很想哭吧?那就和我一樣,想哭便哭唄。什麼封疆大吏,什麼六宮寵妃,可都去她媽的吧。咱倆不就是一對愛人受害的苦逼婆媳麼?咱倆再不抱頭痛哭一場,還能和誰發泄這一腔憤懣呢?忍著又沒人給發鐵娘子獎章。發泄完了,再該乾啥乾啥,不是嗎?」

德妃肩膀一陣抽搐,文臻把自己哭濕的手絹遞過去,德妃一把拍開,抽出自己的手絹,背過身去。

文臻起身,走到一邊,凝視窗外那些巨大的,擋住所有光線的金缸。

菊牙悄悄地對她行了個禮。

這是感謝她用這樣的方式開解娘娘。

娘娘性情太過倔傲,這些日子,菊牙眼見她滴淚不流,言笑如常,夜裡卻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不禁心急如焚。

再這樣下去,娘娘會被自己的心火熬死。

幸虧文姑娘來了。

菊牙之前一直對文臻不以為然,覺得和這宮內外想要爬上宜王殿下床的女子們也沒什麼區別,頂多聰明些,狡猾些,可這些,宮中女子也不缺。

後來漸漸便察覺,區別還是有的,再後來,文臻封疆湖州,獨力支撐一地民生,很多事她聽說了,也覺得佩服,隻是又想傳言難免誇大,然而今日再見,才驚覺,能做這東堂第一女刺史的人,確實與眾不同。

你說她堅強,她亦能軟下身段,你說她以柔克剛,她此刻凝視窗外的平靜神情令人仰望。

你甚至都不知道,哪一麵才是她的真實心緒。

文臻等了一會兒,算著德妃已經發泄完了,才轉過身,果然德妃已經收拾齊整,依舊一張風流婉轉美人麵,連淚痕都無。

文臻仔細看她氣色,哭過一場,心氣抒發,果然略略好了些。

她便笑著踱回去,很自然地伸手提壺,給德妃斟了一杯茶,躬身雙手遞給她。

德妃也便很自然地接了,哭泣過的人口渴,她一口喝了,才恍然驚覺什麼,手一頓,抬頭看文臻。

文臻對她笑得溫柔,站在她麵前沒動。

菊牙站在一邊,想著那日去救殿下,殿下被中文負走之前說的那句話。

瞬間濕了眼眶,百感交集。

文姑娘並沒有遇見殿下,然而她竟然一見娘娘,就這麼做了,立即呼應了殿下的承諾。

或許這便是深愛,雖隔時間空間,依舊心有靈犀。

德妃怔了一瞬,自失地笑了一下,伸手入懷,掏出一個錦囊,道:「也不能白被你伺候一回。」

文臻也便收了,笑道:「謝娘娘。」想了一想,她又道,「還差一個。」

德妃:「什麼?難道你這幾年給燕綏又娶了個小?!」

文臻:「做夢呢他,我是說……」她彎了彎眼睛,「給孫兒的見麵禮。」

德妃張大了眼睛。

半晌道:「喲,這小子……」

想了想又道:「沒聽他說啊……」神色微微一暗。

文臻笑道:「他自己都不清楚是男是女呢。」

德妃頓時得意起來,道:「該!」

又從手上褪下一個玉環遞了過去,道:「臨時過來,都是些女子東西。以後再給孩子備點他喜歡的。」

文臻接了,又道:「孩子大名還沒起呢。」

德妃怔了怔。

文臻此時提起這個,便是要她給孩子起名的意思了,這令她十足意外。多年來和燕綏關係惡劣,更是一直不曾承認文臻,她未曾想到,文臻竟然不計前嫌,願意把這起名的機會給她。

文臻凝望著她,眼神微喟。她沒想那麼多,隻是覺得,燕綏應該不在意這種事,而此事發生後,德妃出現在香宮,又曾去救護過燕綏,卻一字沒提林擎,顯然是以兒子為先了。這令她十分意外,想著以德妃現今的身份和處境,能做到這一點實在難能,顯然這女子並非毫無慈母之心,如此,若能為這對母子稍微彌縫一下,多少也安慰一下燕綏的淒涼。

父已不成父,難道母親還要那般做最親近的陌生人麼。

她心疼。

為此願意把愛子的姓名權,讓給這個一直不曾表示過喜愛她的女子。

德妃最終嗬嗬笑一聲,道:「燕綏可能會生氣喲。」

文臻笑道:「兒子我生的,我養的,他生什麼氣?」

德妃一拍手:「然也。不用理他。燕家這一輩是水字輩。可我覺得,燕綏並不想按著燕家的族譜排。」

文臻道:「我本來有個挺好的字,如今,我也不想了。」

德妃道:「我也不想!既如此,土能克水,山字從土。大名就叫燕崢。你原先選定的是哪個字?」

「淵。他生於水中。」

「那便,字靈淵。」

「好極。」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從名到字,處處壓燕氏皇族一頭。

這才是屬於燕綏子孫的意氣。

定下了名字,德妃便道:「我如今沒有自由,救不出燕綏。你自己去想辦法吧。他便關在皇宮南側的天牢裡,我打聽過,在最裡麵一層。」

菊牙按娘娘事先囑咐,死死低著頭,不敢抬頭泄露什麼表情,被鬼精鬼精的文大人發現問題。

文臻看看德妃,垂下眼哦了一聲,又問:「神將關押在何處?」

德妃道:「西側地下鐵獄,那裡我熟悉,我有辦法,你便不用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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