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楓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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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小童將藥膏送一份給文臻,文臻微笑謝絕,表示自己這點小傷用不著。唐羨之坐在廊橋欄杆上,解開衣裳,小童上前替他敷藥,文臻轉開頭以示避嫌,餘光一瞥間,已經看見他一邊肩頭光潔似玉,而受傷的那一邊已經腫起,瘀紫一片,看著驚心。

她心中嘆息,素來決斷清醒的人,此刻再次心緒微亂。

這恩這仇怎般算?

欠不下,還不得,要不成,斷不徹。

太難。

對麵很安靜,唐羨之沒有呼痛之聲,連一點急促的呼吸都沒有。文臻聽著他綿長的呼吸,忽然想起這段日子,燕綏的換藥都是自己親自操持,他的傷口愈合情況比以前要好,但終究是慢的,燕綏大部分時候閒閒和她說話,仿佛那傷口不存在,偶爾說著說著有點火星了,他便會絲絲呼痛,然而文臻知道他多半是裝的,聽菊牙說,德妃去獄裡救他的時候,那般的慘烈,他愣是一聲沒吭。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心底又酸又軟,忍不住唇角綻開一絲微笑。

唐羨之一直在靜靜看著她,看她坐在那裡,於這龍潭虎穴之中,於他當她麵包紮為她所受的傷口時,竟然神魂不知道飛到了哪裡,飛到最後,唇角笑意微露如榴花初綻,顯然不是為了他的傷口。

唐羨之心底亦又酸又苦,忍不住微微嘆息一聲,卻又笑道:「仿佛每次見你,都要受傷。」

這句話終於把文臻不守舍的神魂給拉了回來,立即也笑道:「仿佛每次見你,都要被坑。」

唐羨之笑而不語。

如果可以,他願意給她這小樓,這唐城,這川北三州,乃至這天下。

誰又願意在心愛的人前行的道路上,不得不不斷挖坑,挖得彼此漸行漸遠呢。

「我早就說過,既已分道揚鑣,說恩說怨,都無此必要。」文臻決定再厚臉皮冷酷一次,一句話便把方才相救的恩情抹掉,臉也不紅地道,「所以咱們撕掉那些麵具吧,咱們現在就是談判桌上的雙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嗯?」

唐羨之安安靜靜地道:「願聞其詳。」

「我的籌碼,便是小樓劍手,你們唐家花費多年心力培養出的精銳中的精銳,單兵戰力且不提,劍陣的多年配合才是最要緊的。我幫他們解了蠱,你放我們走,另外,我還要帶走你這裡兩個人。」

唐羨之笑起來,空靈渺淡卻又溫柔誠懇,「小臻,你要的真多。」

「你要的何嘗不多?你要的是這天下呢?你要的這天下,容不下我和燕綏呢。」

文臻聳肩,「既有籌碼,為命開價,談何貪心。」

「我卻不信你願意立即幫劍手們解蠱。」唐羨之閉目搖頭,「小臻,你在我絆住你的同時也絆住我,對我下毒三次,就為了讓你那蠱王下手,你甚至為了迷惑我,在三年內,硬生生逼著你那蠱王不再害怕獒犬,就為了今日。你如此處心積慮,心思細密,我怎麼能信你願意放棄這三年來的努力?」

「果然瞞不過唐家的實際家主。為了表示誠意,我可以對你承認,我確實不會立即解蠱。我不能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戰果,我不能任你唐家小樓劍手這樣的大殺器將來反過頭來殺我們;但是我可以讓你的劍手暫時恢復正常,這樣你將不會麵對唐家賢者們的責難和抗議,雖然你方才已經讓我看見了你對唐家的掌控和絕對權威,可我相信,在這風雨欲來需要勠力同心的時刻,你絕不希望唐家再多更多的波折和聲音。」

「小臻,你確實善於理清局勢,看透人心。這門交易,我可以和你做。」唐羨之輕輕嘆息,「誰讓我舍不得殺死你呢。」

文臻就當沒聽見最後一句話,眉開眼笑地道:「放心,不虧的。蠱隻有文蛋蛋能解,你殺了我文蛋蛋溜了,從此你的劍手就全部毀了,這個責任誰也擔不起。現在好歹暫時的責任你不用承擔了,而且唐家不會因此慌亂,人心不會因此散,這就是值得的。」

唐羨之不語。事已至此,確實能殺了她,可是,一來舍不得,二來於事無補。小臻向來善於拿捏人心,而更重要的是,誰讓他是更在意的那一方呢。

「你的意思是暫時解蠱,但餘患不去?小臻,這就有點過分了。」

「他們的蠱十日內會看起來完全解去。未來一年內卻一定會復發,不過每發作一次,就減輕一次,最終會慢慢消散,說到底無冤無仇,我也不想害人性命。但什麼時候復發,什麼時候徹底消散,我不知道。你或者可以問文蛋蛋?」

唐羨之:「……」

最終他無奈一笑。抬手道:「去請王夫人。」

便有人去了。

他又道:「喚有巽來。」

片刻後,曾有遜匆匆而來,看見文臻的那一霎,臉色便白了。

文臻凝視著她的眼眸,半晌,對她一笑。

剎那間她明白了,就在方才,唐羨之又不動聲色地對她使用了一出離間計。

他早就發現了有遜,卻一直冷眼旁觀,今晚有遜對她示警,給她提供逃生通道,給出的其實是錯誤的方法,以小樓的機關,那時候無論誰入水,都無法逃生。

但是那是因為她得到的就是錯誤的情報。

然而方才唐羨之不等她說,一口就指出了有遜,這是要引起她的懷疑,讓她以為有遜是雙麵間諜。

而她提出要帶走兩個人,一個自然是王雩的母親,另一個則是試探,試探唐羨之知不知道他身邊有內奸,唐羨之立即反應過來,不僅表示自己知道,還乾脆把有遜給坑了。

這種情況下她帶走有遜,卻無法信任她,再加上之前曾懷臥底被殺的心結,和以前自己和燕綏為如何對待曾家後人引發的矛盾,就很容易出問題。

唐羨之,哪怕他救她,放過她,也不代表他會放棄任何可能給她挖坑的機會。

和他相對,她時時刻刻繃緊全部神經,不敢有絲毫放鬆。

幸虧她有一雙利眼,看清有遜方才那一刻眼底的驚訝並不是心虛,而是疑惑和擔心。

她笑起來,溫柔地道:「有遜,別呆在唐家了。我們的事情自己解決,不需要曾家一代代的犧牲。現在,我來帶你走。」

有遜的眼眶,立即紅了。

王夫人也被帶來了,是個素衣的婦人,年紀並不很大,雙鬢卻已白了。

文臻見她就迎上去,深深一禮,道:「夫人,辛苦了。」

王夫人的淚也落了下來。

三個女人相對唏噓的時候,文臻忽然聽見唐羨之靜靜地道:「小臻,該給你的人已經給你了,但是有一點我也要告訴你,你說要我放你們走,對於你,自然無妨,但是其餘人……」

文臻回頭看他。

「……不是我不願放。而是現在,想必已經來不及了。」

……

唐城之西的馬場之上,夜半被人悄悄地開了門。

隨即幾條黑影,潛入了馬場之中,那些黑影在夜色中此起彼伏,閃入一間間馬廄,手中削鐵如泥的短劍,將所有上鎖的馬廄門鎖都削斷。

又過了片刻,忽然馬廄中眾馬長嘶,隨即蹄聲急起,每個馬廄中都有馬奔了出來,尾巴已經被點燃,在黑暗中拖出長長的紅色星火。

馬廄中一旦出現了火星立即引起了群馬的躁動,頓時嘶鳴之聲四起,無數的馬匹被驚動,闖出鎖頭已斷的馬廄,在那十幾匹尾巴有火的頭馬帶領下,沖出了馬場的大門。

無數馬場看守的士兵聽見聲音,赤腳拎著褲子狂奔而出,看見的隻是馬蹄後滾滾的煙塵和一路飛揚的閃爍著星火的馬尾巴。

轟然一聲,馬群撞破了馬場的大門,跟著十幾匹馬,向西北方向狂奔。

附近有巡遊騎士狂奔而來,老遠拉弓射箭,卻找不到目標,馬群明明有方向,被管束得很好,並沒有分開,馬背上卻沒有人。

那十幾個黑衣人,此刻都手腳並用,藏在馬腹之下,都是騎術精絕之輩,能夠以這種姿勢在馬腹下呆很久。

他們管束著馬群,一路狂馳,唐家的士兵反應不可謂不快,在後頭狂追,但是哪裡追得上瘋馬驚馬,而且也不敢對馬群射箭,戰馬是精貴的軍備,耗損不起。

哨聲尖利,一聲接一聲,向唐城報急,隱約遠處有騎兵踏動大地的震動,唐家軍隊的反應,比朝廷快多了。

因為唐羨之掌權之後,對軍務進行了整頓,停了很多勞民傷財的開發活動,收縮歸攏商業資產,提高軍餉的同時對軍務進行了一連串嚴厲的檢閱和規定,連出兵上馬的時辰都有規定,且法令嚴格,士兵有罪先斬隊長,隊長有罪先斬百夫,百夫有罪先斬校尉,校尉有罪則斬將,一個月內光唐家校尉級的軍官便斬了三個。

馬群一路狂奔,直奔斜對麵三裡外的糧庫。

糧庫已經得到了緊急傳令,但三裡距離,對於狂奔的馬群來說,不過瞬息便至,糧庫的兵力配置更多,但巡夜那一哨剛剛上了堡壘,就看見了前方滾滾的煙塵,糧庫守庫官大聲喝令:「關緊大門,防止火攻!」

但隨即他就看見馬群根本不減速,還是狂沖而來,然後,一匹匹撞死在厚實的生鐵大門上!

城上人操弓拿槍,卻沒有敵人,低頭看著底下馬群如滾滾黑潮,狂卷而來,以一往無前之勢往城門上撞,砰砰之聲不絕,瞬間骨斷筋折,血肉一地。

守庫管眼皮直抽搐——這都是戰馬啊!是尋了好的馬種,一升升精糧一年又一年餵養出來的啊,每一匹都是騎兵的重要戰備,每一匹都耗費大量精力餵養,從馬駒到健馬,花費都抵得上普通民戶十年的吃用啊!

這損失真的承擔不起,眼看那些馬身上已經沒有火星,他大叫:「開門!開門!」

生鐵大門打開,馬群狂沖而入。

糧庫一向少燈火,黑黝黝的,馬群沖向廣場時,馬腹下那十幾人,抽出了火折子,從懷中取出早已備好的袋子裡,袋子裡都是一團一團浸透了液體被撚得很結實的小棉絮團,散發著一股猛火油的味道。

猛火油,也就是現今的石油。

馬群沖上糧庫中間的廣場,唐家的糧庫也十分講究,有專門的防火防火設計,糧倉倉房大部分都以土壁隔開,這樣即使燃起大火,也能將損失控製在有限範圍內。

馬群從各個糧倉倉房前馳過。

馬腹下的人俯身,貼地,伸臂,拈出一個棉團,火折子一晃點燃,伸指一彈,那小棉團便從倉房門板之下的小縫隙裡滾了進去。

門板和地麵的縫隙已經很小,但是棉球更小。

棉球撚很緊,這樣不易熄滅且能燃燒很長時間。

棉球一個個地滾入了倉房。

糧庫的士兵都趕來合作著圍追堵截,製服馬匹,一片混亂。

十幾個黑衣人趁亂躍出馬腹之下,跳上屋簷,對著底下馬群亂扔一氣火折子,引得士兵們又一陣亂,分出一部分人來追擊,那些黑衣人早已功成身退,潛入黑暗之中。

一間間的糧庫之中,那些棉球在靜靜燃燒,點燃穀倉,再點燃那些乾燥的糧食,還有布匹……

不遠處一座小山上。

燕綏攏著大氅,靜靜看著底下一片混亂的糧倉。

他眼底閃著微冷的光。

在這座小山稍遠的另一個方向,也有一個山坡,因為隔著一條小河顯得行路不便,但如果河上架起浮橋,那就能瞬間直沖入糧庫之內。

現在山坡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衣著黑衣黑甲的士兵。他們的黑甲泛著沉厚的啞光,仔細看肩部都鏤刻著「勝將」二字,隻有川北高層才知道,這意味著這支軍隊,是唐家精銳的精銳,嫡係的嫡係,和小樓劍陣一樣,是隻有家主和少數高層才能馭使的最強軍隊,「勝將」二字,代表這一支軍隊,人人驍勇非常,可勝大將。

這支強軍最前麵,是斷了一臂臉色蒼白的唐孝成,重傷依舊沒有回唐城,卻等在了這裡。

他不斷地輕聲咳嗽,慢慢地吃了一顆藥丸,他身邊的謀士一臉焦灼,欲言又止,唐孝成轉頭看他,笑道:「又想勸我了?」

那謀士便低頭道:「您既已知道這藥不妥,便不能再吃了……」

唐孝成擺擺手,出了一會神,道:「這便是燕綏的陽謀啊,先讓我有病,再給我治病,治病的藥最有效果,也無毒,卻成癮,好了這個,傷了那個,想要不吃,卻欲罷不能……想想他定計的時候才十四歲,想想他籌謀多年任我們如何周密防備都沒能抵住他的慢慢滲透,想想四大刺史中,易燕然易勒石都先後死於他手,季節心思最粗疏,想必也遲早入他算中,我就不寒而栗……此獠不除,何以安枕?此獠不除,我又何以能安心地走?」

他指著底下糧倉,眼底也閃爍著冷光:「等了這許久,寧願拿這整整一糧庫的陳糧做賠,今日也一定要他燕綏,把命留在這裡!」

他又笑道:「羨之還說燕綏狡猾,很可能目標不是糧庫。現在看來,此人果然膽大,竟然想一次性毀了我的馬場和糧庫!」

謀士小心地道:「公子的意思,是燕綏可能會對軍備庫……」

唐孝成不以為然地搖頭:「羨之就是太謹慎了些。軍備庫生鐵鑄於地下,高牆壘於四野,禁水禁火,大軍駐紮,日夜還有人監測地下,無論放火還是箭攻還是挖地道都別想得逞,便是朝廷大軍來都束手無策,他燕綏才幾個人,如何動得了我的軍備!能以馬場沖擊糧庫,已經算是他絕頂聰明了!」

謀士有點擔心地道:「隻是看如今的情勢,他竟然用馬場的馬沖擊糧庫,幾乎沒派什麼人手,自己更不會親自下場,這又如何能套住他……」

唐孝成緩緩道:「他比我想象得還狡猾,但是無妨,我們運氣比較好……本來還需要想別的法子誘他過來,現在,我們有更好的誘餌了……宜王燕綏,無心無情,便是父皇母妃,也未必放在心上,卻唯有一處軟肋,不可觸及,你知道是誰嗎?」

那謀士便低頭道:「天下皆知,宜王燕綏,鍾情廚神文臻。」

唐孝成快意地笑起來。

「所以啊,他今晚,一定會下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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