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加入書籤

洛水洶湧,常年奔騰不息。

狂濤怒吼,浩浩盪盪沖刷過平原,巨大的轟鳴聲響徹天地。

湍急的水流中,一葉木排順流直下,在波浪中持續顛簸。

兩名漁人站在排上,一人在首,一人在尾,各自斜持手臂粗的木杆,猛然紮入水中,控製木排的走向,驚險穿過一團又一團急流。

闖過致命的一處險灘,河麵陡然開闊。水流逐漸舒緩,濁水變得清澈。

陽光落向河麵,魚群上浮躍動,波光粼粼,泛起點點銀白。

「就在這裡。」

「城內祭祀需百條大魚。此處少有人來,魚群密集,應能有大魚。」

兩名漁人停下木排,一人穩住排身,另一人拋出漁網。

漁網飛撒而出,張開覆上河麵,隨即開始下沉。

少頃,水麵泛起波光,水柱騰起,浪花飛濺,堪比雨水倒懸。

漁網驟然收緊,魚群奮力擺尾,不斷拖拽向水下,木排都被帶得傾斜。漁人滿麵喜色,全力拖動漁網,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掌心被勒出紅痕。

「魚太多,這樣不行。向下遊去,同村老匯合。」

漁人拉緊繩索,不使漁網脫手。他的同伴劃動長杆,牽引木排順流而下,尋求同村人的幫助。

木排速度加快,越過河岸旁的一支隊伍,很快行到隊伍前方。

隊伍中有五輛大車,排成一條長龍,沿著河道前行。

拉車的全是劣馬,毛發斑駁,行路時無精打采。車身無頂,車壁極矮,分明是長木板訂上輪子,看上去異常簡陋。

前四輛車上坐滿了身著麻衣的婢仆,其中還有兩名閹人。後一輛車上堆放麻袋,從深達三指的車轍推斷,袋中之物著實不輕。

馬奴揮動長鞭,鞭花炸出脆響,融入轟鳴的水聲。

車上眾人擁擠在一起,大多低垂著頭,看不清五官表情。

兩伍騎士和車隊同行。

馬上騎士穿著半甲,背負雙矛。弓箭掛在馬背上,不時碰撞馬鞍,發出聲聲鈍響。一路行來,騎士態度傲慢,對車上眾人愛答不理,顯然不樂意護送他們。

木排經過時,短暫引起騎士注意。

看清木排上的兩人,確認不具備威脅,騎士們很快放鬆警惕,懶洋洋著哈欠,倨傲中透出漫不經心。

「再行半日就到肅州城,都警惕一些。」

為首的騎士身材魁梧,臉上橫貫一條長疤,樣子凶神惡煞,見之膽寒。他壓低聲音提醒身後的同袍:「跟了咱們一路,也該動手了。」

隊伍沿河行進,一路不乏目光窺伺。跟蹤者十分小心,輕易不露出痕跡。

「估計前麵就要動手,告知大家小心些。」

騎士互相打著手勢,彼此間傳遞暗號。

車上眾人得到警示,紛紛裹緊粗大的麻衣,默契地更換位置。雙眼環顧四周,目光中充滿警惕。

兩名閹人坐在中間一輛大車上。他們年過半百,容貌端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麻衣也十分乾淨。雖然赤著雙腳,腳背上卻沒有丁點泥土。

「警惕些。」

氣氛逐漸緊張,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經過一處淺灘,連續有三道暗影飛過頭頂。騎士仰頭望去,被陽光刺得眯起雙眼,恰好捕捉到連聲唳鳴的蒼鷹。

在野外看到蒼鷹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它們在隊伍上空盤旋,許久不願離去。仿佛是獵犬鎖定目標,隻待一聲號令就要俯沖而下。

「不好!」

騎士發現異常,迅速拔出背負的短矛。

幾乎就在同時,破風聲從三麵襲來,箭雨鋪天蓋地,黑壓壓聚集成網,封住車隊的去路。

三麵遭遇箭矢封堵,一麵是洶湧的河水,車隊眾人陷入絕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完全是死路一條。

「起盾!」

千鈞一發之際,騎士撈起掛在馬上的盾牌,格擋飛來的箭矢。大車四周豎起木板,箭矢接連撞到木板上,哚哚聲接連不斷。

「怎麼會?!」

埋伏的私兵見此情形,無不大吃一驚。

他們跟蹤隊伍兩日,暗中蟄伏不動,直到今天才動手,為的是一擊必中,確保萬無一失。哪裡想到對方早有防備。

「事情不妙,速撤!」

賴氏私兵曾駐守邊地,戰場經驗豐富。帶隊之人還曾參與諸侯國戰,對危險極其敏銳。意識到事情不對,他當機立斷下令撤退。

呂氏私兵不想退走,還想再試一次。

「前兩日瞻前顧後,以致於錯失良機。今日是最後的機會!」

「對方怕是早有準備,強襲未必能成。」

「你我退了,家主的命令怎麼辦,任由他們進肅州城?」

「可是……」

「絕不能退!」

世事難料。

任誰都不會想到,伏擊剛剛開始,兩夥私兵竟然起了內訌。

領頭人爭執不下,手下無人調度,箭雨稍有停頓,很快變得稀疏。

車隊眾人抓住機會,沖下大車解開麻袋,從中掏出兵刃,悍然沖向暴露位置的私兵。

騎士彎弓射落蒼鷹,旋即吹響木哨。

哨音傳出極遠,刺破水浪,也驚住埋伏的眾人。

「不好,禦敵!」

兩夥私兵馬上結束爭吵,射箭來不及,隻能準備近戰。

眨眼時間,婢仆沖至近前。

雙方剛一交手,私兵就想破口大罵,除了兩個閹人貨真價實,其餘全是偽裝的甲士和壯婦,一個比一個凶殘,殺起人來如砍瓜切菜。

兩個閹人更加不好惹。

他們手段歹毒,反握匕首專刺下三路。

一旦被刺中,不會當場身亡,可下場還不如立即咽氣。

「殺!」

混戰中,河麵飄來三艘木船,船身吃水極深,造船的木料頗為講究,價值非同一般。

船隻靠近河岸,船艙蒙布掀開,現出手持強弩的智氏私兵。

智陵站在船首,手持一杆短矛,鎖定目標,猛然擲向戰場。

破風聲襲來,一名賴氏私兵來不及躲閃,月匈膛被短矛貫穿。矛身去勢不減,竟一路帶著他飛出,撞上兩人後重重摔在地上。

「好強的臂力!」

伏擊的私兵駭然不已,心中驚慌持續攀升。

偽裝的甲士接到訊號,同發起攻擊時一般,默契如潮水退去。

船上私兵涉水登陸,中途扳動機關,弩矢迎麵襲來,瞬息覆蓋岸上目標。

「怎麼可能!」

賴氏私兵長於速射,卻從未見過如此快的箭矢。

呂氏私兵遭遇重創,接連受傷倒地。身上的皮甲能抵禦普通箭矢,卻擋不住強弩的力道,哪怕護住要害,失血過多也會要了他們的命。

「為何會這樣?」

原以為是一場必勝的戰鬥,現實卻截然相反。

對手出奇製勝,他們從最初就不是獵手,而是落入網中的獵物。

伏擊之人探查過車隊前後,唯獨忘記了水道。智氏私兵藏匿在河上,簡直是神來一筆,令人防不勝防。

戰鬥的結果毫無懸念。

弩矢強勁,人數懸殊,伏擊的私兵非死即傷,陸續倒在血泊中。

賴遠和呂旭堅持到最後。

兩人背靠著背,腳下是流淌的鮮血,泥土變得暗紅粘稠,散發出腥甜的氣息。

雙矛兵和強弩兵包圍上來,鋒利的矛尖閃爍寒光,弩矢銳利,頃刻能取人性命。

智陵排開眾人邁步上前,一身長袍不染纖塵,唯獨皮履覆上殷紅。手中長劍還鞘,指了指強撐的兩人,道:「拿下。」

兩人還想頑抗,又聽智陵說道:「不降便殺,斬首割耳。」

「等等!」賴遠作勢要降,迅速翻轉長刀將刀尖對地,「我有要事告知郎君。」

呂旭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唾罵道:「無膽懦夫!」

賴遠聽而不聞,得到允許後靠近智陵,裝作要開口。眸底陡然閃過凶光,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猛然刺了過去。

今日伏擊失敗,他定不能活。殺死此人也能交代,或許能保住家人性命。

刀尖抵近智陵,僅差半寸就能紮入他的月匈膛。

賴遠忽然脖頸一涼,緊接著視線上移,越來越高,最終淹沒在黑暗之中。

無頭屍體跪倒在智陵腳下,脖頸噴出鮮血,匕首仍牢牢握在掌中。

智陵側身避開噴濺的血漿,看向站在賴遠身後的閹人,笑道:「塘翁身手不減當年。」

閹人收回匕首,笑嗬嗬躬身行禮,口中道:「郎君過贊。得知公子歸國,老奴欣喜不已。年紀雖老,好在骨頭還硬,能為公子驅使。」

兩人說話間,三艘木船全部靠岸。

扛著包袱的婢女侍人陸續下船,各個滿麵風霜,精神卻是極佳。

他們為正夫人守墓多年,看盡妾庶猖狂,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公子珩歸來。

「道路已清,可放心前行。」

智陵點齊甲士登船,其餘人留在岸上,重新登車踏上前路。

臨行之前,雙矛兵將屍體移到一起,反握匕首逐一割耳,和兵器一同裝入車上麻袋。唯一存活的呂旭被捆住雙手綁在車後,為防他自盡,牙齒被當場敲斷,嘴也被麻布堵住。

「入城後稟報公子,祭祀之日,智氏重回肅州城,為公子賀!」

「諾。」

船隊和車隊分離,一入河道,一在路中,彼此背向而行。

智陵站在船首,聽完甲士稟報,目光眺望岸上,捕捉到一個鬼祟的身影。

「郎君,我去拿下他。」一名甲士道。

「不必。」智陵按住甲士手中的強弩,輕蔑道,「鼠輩無膽,放歸無礙,或許還能速傳戰況,助公子一臂之力。」

岸上人影一路疾奔,在距肅州城五裡處發現記號,旋即調轉方向往南行去。

在一座不起眼的土丘前,人影停下腳步。找到停在土丘後的氏族馬車,立即走上前,講述河邊一戰的經過。

「家主,賴氏呂氏集合百人,除一人外盡歿。婢仆為甲士壯婦所扮,援手乘船,用強弓雙矛,應為智氏私兵。」

車廂內一片寂靜,車中人陷入沉思,良久沒有回應。

家仆躬身站在車前,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他仍是心驚肉跳,禁不住陣陣膽寒。

「你速回城傳我之言,家中閉門謝客,非我手令不可調動一名私兵。」鹿敏的聲音從車內傳出,語氣堅定不容質疑。

「諾。」家仆俯首聽命,轉身向來路行去。

家仆離開不久,鹿敏也駕車歸城。他沒有返回家中,而是徑直去往公子原府上。都城風向有變,宮內暗伏殺機,必須小心應對。

車輪滾滾壓過泥路,留下並排轍痕。即將行至城門,前方忽有奔雷聲襲來。

鹿敏推開車窗,就見數名騎士策馬飛馳而過。騎士身後背負布囊,觀形狀應是竹簡。

「越甲。」

國太夫人手中握有強兵,一支是先君留下,另一支是她從越國帶來。

方才過去的隊伍身著紅衣,發髻上捆紮皮繩,分明是越人打扮。在肅州城來去如風,必持有國太夫人手令。

「會有何事?」

鹿敏放下車窗,心中疑竇叢生。想到公子珩歸來後的種種,不由得嘆息一聲。

「看似行事魯莽,實則料定先機,運籌帷幄。」

有狐氏遞送消息時,他就預感到不對。今日之事恰好證實他的擔憂。

公子珩是刻意透出口風,主動露出破綻。從眾夫人踏入南殿那一刻起,圈套已經張開,端看誰會一頭撞入網內。

「有狐達自詡智慧過人,還不是亂了手腳。」

鹿敏嗤笑一聲。

想讓鹿氏流血,成為他人墊腳石,實屬於癡心妄想。認真衡量利弊,他不再舉棋不定,終於有了決斷。

當日傍晚,玉堂殿舊仆入城,在宮門前驗明身份,全部被帶到林華殿。

許放在殿門前踱步,聽到人聲後駐足。看到迎麵走來的馬塘和馬桂,當即大步迎上前,把住兩人手臂,笑道:「終於來了,路上可好?」

「不辱使命。」

「公子神機妙算,我等收獲頗豐。」

三人言辭默契,明白話中深意,不免心中暢快,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短暫交談之後,許放召來侍人,安排一行人下去歇息。

「公子在南殿,一時半刻不會回來。不妨先去用飯,洗去一路風塵。」

「也好。」

侍人在前引路,眾人去往準備好的房間。

紫蘇隨林珩去見國太夫人,茯苓留在林華殿,襄助安排守墓歸來的一行人。

「許內史,公子留下手書,言人到後交給您。」茯苓取出袖中錦囊,雙手遞給許放。

「公子還有何吩咐?」許放一邊打開錦囊一邊問道。

「公子言人到齊,先召匠人修復玉堂殿。不應有之處一律鏟平,殿內器具逐一核對,凡缺漏登記在冊,他必定設法尋回。」

「我記下了。」

許放展開絹布,從頭至尾瀏覽一遍,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公子離國後,麗夫人和公子長一朝得誌,在宮內橫行霸道,肆意妄為。當年杖殺玉堂殿的侍人婢女,強占半座宮室,奪正夫人印信,這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要討回來。」

許放捏緊絹布,神情冷峻,恨意昭然。

「公子不方便動手,我來。麗夫人得意太久,如今也該償還。」

聽到許放所言,觀察他的神情,茯苓不由得心頭一動,試探開口:「許內史,莫非您不知宮內之事?」

「何事?」

「公子入城當日鞭笞公子長和公子原,在玉堂殿前懲治麗夫人,我抓著她的頭發撞地,一直到磕出血。」

茯苓簡單說明經過,聽得許放雙眼發亮。

「公子吩咐?」

「正是。」

「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許放暢快無比。

正夫人溫柔敦厚,疏於人心防範,才會給小人可乘之機。公子珩心智堅定,手段果毅狠決,才能震懾住宵小。

「當日之事同我細講。」

許放目光灼灼,細問茯苓事情經過。

馬塘和馬桂中途加入。兩人換過衣衫,腳上登履,本是來找許放,不料被茯苓的講述吸引,同樣聽得兩眼放光。

回想當年瘦弱的孩童,對比如今的少年,果真是大不一樣。

然而,想到林珩蛻變的契機,三人又心頭發沉,對有狐氏等人咬牙切齒,恨不能啖其血肉。

「有狐氏不過爪牙,真正根源在宮中。」

許放冷哼一聲,話中飽含深意。

馬塘和馬桂對視一眼,同時掀起諷笑。兩張麵孔頗為相似,連眼中的狠辣都是一般無二。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原罪殘錄 和死對頭學神的崽穿來了 太子今天也在內卷 在男團選秀被全員當大佬 瘋人院 星際探險記事錄 日落墜入烏托邦 抱緊我的夢中男友 她的海上月 祝先生,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