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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多雨,入了夏,更是一片陰雨連綿。步瞻承諾了她隻要乖乖聽話,就可以什麼都給她。煜兒、父母、綠蕪……薑泠認真想了想,覺得這筆買賣還算劃算。

畢竟這麼多年來,她最擅長的就是隱忍和聽話。

於是她回到了聽雲閣,沒過多久,綠蕪也抱著孩子跟了過來。薑泠仔細詢問一番,聽到步瞻並沒有虐待綠蕪,心裡頭想著,步瞻還算是半個人。

那丫頭一見到她,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哭得厲害,懷裡的嬰孩卻笑開了花,直張開胖乎乎的小胳膊要薑泠抱他。

煜兒和她很親。

這孩子聰慧,抓周時徑直越過一排排誘人的小東西,穩穩抓住了她親手縫製的虎頭帽。每當薑泠湊近時,他都會咧一咧小嘴,看著她咯咯地笑。

說也奇怪,她先前總覺著這日子過得無甚盼頭,但一看到煜兒,她好像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她將全身心都投入到這個孩子身上,看著他每天吃飯、睡覺,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被變相軟禁的這些天,也有幾件高興的事。

相府的桃花開了,粉撲撲的一大團,風一吹便有桃花雨簌簌而落。薑泠很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卻又不舍得將其折斷,於是就遠遠地站在一邊,瞧著眼前的花團錦簇、綠影葳蕤。

丹青樓裡又出了幾幅新的字畫,大多都出自季扶聲之手。隻是字畫剛一現世,便被人以重金買下。薑泠方欲喟嘆,第二日那些字畫都會出現在她房中。季老師的風格依舊沒變,揮灑的水,奔放的山,聳動的、鮮活的生命……

唯有看見這些生機勃勃的東西,她才覺得心髒還在跳動著。

日子就這般波瀾不驚地流淌而過,步瞻也與她再未有過摩擦。

事實上他也很忙,整日神龍不見首尾的,薑泠見不著他,也樂得個自在。這是她在步府度過的最安穩的時光,但她也知道,平靜的隻是表象,外界早已風雨飄搖。

她哄著煜兒和綠蕪,平靜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薑泠很清楚,步瞻事成,她的囚籠不過是從相府變成了皇宮,若是步瞻事敗,等待自己的將是奸相之妻遺臭萬年的罵名。

大宣十四年,六月十三。

這一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淌個不停。薑泠剛一睜眼,便敏銳地發覺周遭氣氛不甚對勁。步府周圍防守的兵馬重重多了好幾道,整個相府上下都充斥著緊張而危險的氣息。

臨近黃昏,她隱約聽見遙遠傳來的兵器交接聲。

她正執著筷子的手一抖,「啪嗒」一聲,一顆圓滾滾的牛肉丸子掉在地上。

綠蕪麵色微疑,走上前將地上的湯漬收拾乾淨,關懷道:「夫人,怎麼了?」

薑泠的心很慌,右眼皮也突突跳得厲害。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密密麻麻的烏雲傾壓下來,讓人有幾分喘不過氣。

「今晚要下大雨,把門窗都關好,切記,一定要關牢。」

綠蕪不明所以,但還是按著她的意思吩咐下去。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雨珠子砰砰地往窗牖上撞,砸得人心裡頭發慌。終於,綠蕪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惶惶問道:「夫人,外頭這是怎麼了?」

話音還未落,她們就聽到自遠方傳來的人仰馬翻之聲。

薑泠抱緊了煜兒,用手輕輕捂住他的耳朵。

不過頃刻,聽雲閣外響起下人急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踩著水,在雨中驚慌失措地奔跑。踏踏的步子與細密而下的雨點交纏在一起,更讓人覺得坐立不安。

綠蕪麵色微白,同薑泠道:「夫人,外邊發生了什麼,奴婢害怕。」

如若她未猜錯,步瞻此刻已經反了。

薑泠神色微凜,同綠蕪說明了原委。眼下整個京城雖是步瞻一人獨大,朝堂上卻也還有對大宣忠心耿耿的臣子。他要起兵,不可能沒有人為之掣肘。見綠蕪嚇得魂飛魄散,她便溫聲安慰:「不要慌,相府有重兵把守,他們一時間打不進來。」

她這說的是實話。

步瞻還算有點良心,臨走之前,在相府留下了一大批人馬,如今府裡頭還算安全。

綠蕪卻道:「夫人,要不我們還是逃吧!萬一、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我們豈不是要活活在此處困死。」

「不可,外頭兵荒馬亂,又無人接應,我們帶著煜兒跑不遠的。」

薑泠按住了她的手,用溫熱的手掌向她傳遞了些力量,「聽我的,不要動。」

就在此時,院門外傳來淒厲一聲喊叫: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朝著咱們步府打過來了!」

聽雲閣裡,亂得不止是綠蕪一個人,同樣還有嚇得麵色發白的青菊。後者強裝著鎮定,雙手雙腳卻止不住地顫抖。

說不緊張也是假的,薑泠不知步瞻留下的那些兵馬能撐的幾日。便匆匆提筆,修了一封家書。

她讓綠蕪從後院偷偷溜出去,與阿衍接頭。

步府上下,人心惶惶。

青菊終於也坐不住了,撲著跪倒在薑泠腳邊。

「夫人,相爺不在,我們要怎麼辦啊,若是那些人真的打進來了,我們該如何自保……」

不等她說完,即便是隔著一道門窗,薑泠也聽到了箭羽破空之聲。

她本想說,步瞻留下的兵馬足以他們抵抗三日,屆時他事成,相府自然會化險為夷。卻不料下一句,對方竟道:

「交出步瞻妻兒,本官便放過步府,否則本官直搗黃龍,清剿步狗老巢!!」

嗖嗖嗖三聲,又是箭羽穿空之聲。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大水沖刷,將整個相府淹得死氣沉沉。明明是夏日,薑泠後背卻止不住地冒冷汗。她坐在榻上,告訴自己必須沉著冷靜。

她本以為此番動靜,定會將繈褓中的煜兒嚇哭,卻不想這孩子竟比她還要鎮定。夜色洶湧,他眨巴著一雙眼睛,似乎察覺到娘親的目光,小孩子朝她嘿嘿地笑了笑。

看著煜兒,薑泠一下子安下心。

鐵器交接,乒乓之聲響了一整天。就在大家神思惶惶之際,突然有人拍了拍後院的門。青菊緊張地走過去,對麵是位麵熟卻叫不上來名的下人。

他手裡攥著薑家的回信,壓下聲息:「夫人,薑小公子傳信過來,已率車馬在相府外接應夫人,還請夫人帶著小公子跟屬下離開相府。」

言罷,他讓青菊將回信遞給薑泠。

薑泠攥著信紙,其上正是阿衍的字跡,見狀,她心中不免一陣欣喜。可就在她站起身時,忽然又有幾分猶豫。見其停住腳步,青菊不免催促:「夫人,怎麼不走了?」

接應的馬車不就停在薑府後門麼?

薑泠捏了捏信紙:「我始終不大放心。」

青菊道:「夫人,這信是薑公子寫的嗎?」

「是。」

「這信既是薑公子送過來的,那還能有什麼岔子?夫人,我們如今是逃命,容不得半分耽擱的。」

薑泠望了望那人身後,看著漆黑的夜幕與連綿不斷的雨簾,警惕道:「綠蕪呢?」

對方回答得很快。

「綠蕪她將消息送過來後,薑公子便找了一處讓她休息下了。」

書信並未有肉眼可見的破綻,他的話亦是無懈可擊。可不知怎的,薑泠心裡頭總覺得不甚踏實。見她一直躑躅不前,對方便問道:

「夫人,難道您不想帶著小公子離開相府嗎?」

果不其然,一聽到這句話,她的神色微微一變。

細碎的光影自夜空撒下,冷風將雨珠拂入庭院。聽著那人的話,她眸光晃動的厲害——是,她太想離開這座繁麗的牢籠了,卻又無法真正帶著煜兒逃出去。如今步瞻不在,阿衍又在外接應,這是她逃脫步瞻魔爪的絕佳機會。

這個機會太誘人,太令人忍不住去嘗試了。

隻要她坐上阿衍準備好的馬車,再一路南下,逃到蘅川投奔族親,她和煜兒就都自由了。

女子眼底生起向往的光。

她的眸光清澈,很是乾淨漂亮,這般思索過後,她讓青菊將煜兒抱著,又從屋裡頭順手抱出來一個裝著珠寶金銀的包裹。

對方終於鬆了口氣:「夫人且隨小的來,抄這條道兒,沒人。」

薑泠點點頭,方邁了幾步,忽然頓住身。

「等一下。」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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